研究生学姐说了声谢谢,把水发给大家,又坐了回去。
    司机还在热情地攀谈:你们这群大学生跑咱南城来干啥啊?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儿可没什么稀奇东西啊。
    学姐跟司机解释一通,司机没太听明白,他口音重,学姐也没太听明白,两个人鸡同鸭讲竟然还真聊了起来。
    车开了半小时,到了县城上比较热闹的街道,窄小的马路上竟然堵了起来。
    司机开了窗问路边站着的行人:前面这是咋了?我看好像围了一圈人啊。
    小伙儿说:前面有个大姐跟他儿子在路中间扯起皮来了。
    司机说:这想啥呢,扯皮还来大路上了,他儿子是犯什么混事了,这么气?
    小伙儿摇摇头也不太清楚,旁边站着一大娘插话说:还不是他那个混账儿子在网吧里跟人打架,砸坏了机子,听说网吧老板要她赔好大几千,那女的一看就是穷人,哪里赔得起,在这儿闹起来,一面是骂他儿子,一面还不是哭给老板看!
    司机摇摇头说:现在的小年轻,真是生来跟爹妈讨债来的!说着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车里的高材生们:哎呀,叫你们这群高材生看笑话了!我们南城这两年考上一本的娃儿都没几个,跟你们大地方来的还是比不上!
    学姐这回听懂了,解释道:也不能这么说,早先时候先富带动后富,咱们整体经济拉上去了,现在西部也要开发起来了,我看南城不久也能发展起来!
    司机笑呵呵道:希望吧,谁还不盼着好日子呢?你说是吧!
    陈乌坐在前面靠窗的位置,透过车窗看向前面扯皮的那对母子。
    离得有点远,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只看得出来那个母亲长得有得显老,这么远都挡不住她浑身的疲态。她这会儿正坐在马路中央,拉着他儿子的裤腿,伤心地抹着眼泪。
    他儿子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长得很瘦,身上还穿着脏兮兮的初中校服。可现在已经是七月底了,按说南城也应该放暑假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还穿着校服。
    他看上去很冷淡的样子,额头还在流着血,却冷冰冰地一言不发,好像感受不到痛一样。
    网吧老板站在人群里,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母子俩又是这副样子,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我自认倒霉,不要你们赔了!待会儿要出什么事可别赖在我身上,真晦气!
    那女人又哭了一会儿,才从地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扯着她儿子往路边走,走了没两步像是没力气了一样,又软在了路边,她儿子这才有了点反应,不耐烦地搀着她,问她还能不能走路。
    路中间的障碍物终于走了,堵在后面的车很快就又重新行驶起来。
    都是陌路人,这对母子的故事如何谁也没那个闲心去关注。
    中巴车从这对母子身边经过的时候,陈乌看了过去,冷不丁和那女人对视了一眼。
    那女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脸颊因为缺乏营养凹陷下去,眼神麻木无光,露出来的胳膊像是骷髅一样吓人,整个人都瘦得脱了相,一看就是受过苦的人。
    等车开过了好长距离,陈乌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赖。那女人给他一种好熟悉的感觉,但仔细一想他又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的人。
    祝缙东看他发了好久的呆,拉住他的手捏了捏,问他怎么了。
    陈乌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第47章 047
    今天调研去的第一个地方事南城下属的一个小镇八宝镇。而八宝镇下有好几个乡。按照今天的目标吗要在八宝镇收集至少一百个农户的数据。
    研究生学姐为了效率本想让大家分成三个组, 每一个组去一个乡调研来加快速度。但给导师林开诚打过电话后,提议却被否定了。
    林开诚今天还没来,只有研究生学姐一个人和村干部交接可能不太方便, 再加上现在是调研第一天, 对当地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 要是出了什么问题, 现在哪个孩子不是家里的金疙瘩,嗑着伤着了, 他也实在不放心。
    学姐想了想确实也是这样, 调研虽然时间紧, 但还是安全第一,也就没有再提分组的事情了,叫司机载着大家一起前往今天的目的地八宝乡。
    八宝乡坐落在西南的小山坳里,司机把车开到山口处就进不去了,好在村里的几个干部接到了农商行的电话,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村干部们很热情, 对京城来的高材生们也很尊重,书记见大家一下车,就热情地上来跟大家握手。
    今天黄主任跟咱们村说了, 你们要搞什么调查是不?我们一定好好配合你们。你们是想找啥人做调查啊?我好去村里放个广播, 叫他们都来大队上集合,这样你么也方便点不是,省得挨个去问了。
    研究生学姐没想到村干部会想得这么周道,连连点头说:麻烦您了!能集中起来最好不过了, 至于有什么要求,就是希望来的人稍微年轻一点儿,对家里的事情了解,沟通起来方便就行了。
    村干部犹豫来了一下说:这会儿家里的年轻人大部分都在镇上上工,剩下的也在地里呢,家里留着的都是老幼,可能还真不好叫。
    学姐也犯了难,只能说前去村里看看情况再说。
    村干部点头:行,那我先领你们去村里。山路不好走,你们跟在我们后面小心点路,看着脚下,别给摔着了!
    南城这边是丘陵地带,八宝乡在虽说在山坳里,但也不至于像有些地方的深山老林那么难走,只是这儿刚好是夏天,山上植被茂密,看上去很原始,少了几分人气。
    队里有女生看着前面弯弯曲曲望不到头的山路隐没在一片草丛里,担忧地问道:会不会有蛇啊?
    村干部摆摆手说:蛇倒不至于,这大路是咱经常走着的,蛇没见过,就是蚊虫多了点,这会儿天又热,大家多担待点儿。
    学姐赶紧说:没有没有,还麻烦你走一趟来我们带路了!
    方芷站在队伍末端,望着蜿蜒的山路,心里也发怵。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到过这么偏僻的地方,山路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恶劣,她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的鞋,心里更没底儿了。但她之前跟学姐保证过她不拖后腿,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走了半小时路,除了几个村干部和体力尤其好的祝缙东,大家都开始喘上了,但大部分人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建设,这会儿虽然累但也没抱怨,只能继续埋头走路。
    陈乌体力也不行,爬了半小时,早就喘上了,但他天生不爱出汗,只两团脸颊被热得红彤彤的,跟旁边衣服湿透了的学长相比,看上去清清爽爽的,别人见了还以为他很轻松了。
    祝缙东一直走在陈乌旁边,看他虽然闷不吭声的样子,但已经开始喘上了,就问陈乌要不要背。
    陈乌摇摇头,他就是肺活量小了点,有点喘不过气,虽然不舒服但也能忍受,再说这么大的人了,哪里能让祝缙东背着他走。
    方芷掉在队伍尾巴上,看着还望不到头的山路快要崩溃了。她穿的鞋有跟,在平地走没怎么不舒服,这会儿上了山才知道厉害,脚在鞋面儿里滚来滚去,鞋的质地又硬,她觉得自己脚都被磨层皮下来了。
    不行了不行了!实在太难受了!
    方芷白着脸蹲了下来,语气虚弱地问村干部还要走多久才到。
    村干部估摸了一下,随后说:不远了!再走半个点儿就到了!
    方芷一听还要半个小时差点昏了过去!还要半个小时,这还不久?她一分钟都坚持不住了!开什么玩笑,她的脚可一直好好保养着呢,可不能这回给磨坏了!
    方芷扶着路边的一棵树说:学姐,我们要不歇会儿吧。
    研究生学姐本就因方芷早上出来那事儿不待见她,这会儿听她还好意思说要歇一会儿,谁逼着她要穿那双鞋了?一点山路都走不得,来乡下调研还想当什么大小姐呢?就是给惯的!
    研究生学姐说:还是别歇了吧,趁着这会儿太阳还没出来,我们赶紧去村里,免得待会儿温度上来了,我们还在赶山路,容易中暑。
    方芷一听知道学姐这是不同意了,画着紧致妆容的小脸立马垮了下来。有男生走过来跟方芷说:学妹,你的包给我吧,我帮你拿,也可以减轻点重量。
    方芷心中一喜。这回出来每个人都必须带着自己分好的问卷,问卷问题多,一份就很厚,她偷了个懒,少带了两份,还是沉得要死,她不止一次想着把包里那堆问卷扔了得了,到底还是没敢,这会儿有人帮忙拿,脚也不痛了,赶紧站起来把包递出去:谢谢您!学长!那我还是不耽误大家时间了,跟大家一起赶路吧!
    学长鼓励她说:好样的!真坚强!
    研究生学姐一个白眼差点翻上天。不过她也懒得管,只要她不拖整体后腿就行。
    谁知又走了几分钟,方芷实在受不了了,眼泪汪汪地蹲在地上,带着哭腔说:对不起,我真的走不动了!我也很想坚持住,但是我脚上好像磨出水泡了,走一步都钻心疼!
    学姐心道叫你换鞋你死撑着不换,非要自找苦吃这怪谁?她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方芷继续蹲着,她就不信了,学姐还能真抛下她一个女生在这儿荒郊野外不管?
    村干部看到了后头的事,为难地看了方芷一眼,随后说:那要不我给村里打个电话,找个人来接这位同学?就是村里没有四轮车,只能开农用三轮,这位同学介不介意?
    方芷刚想点头同意,就被研究生学姐拦住了。
    笑话!他们来这儿调研本就很麻烦村里的人了,哪还能给人家留下这么娇气的印象?这会儿人家恐怕还在地里干活呢,开着农用三轮来接她?亏她还想点头!队里女生不在少数,就她一个人是金子做的不成?还要村里人来伺候她这个大小姐?
    她板着脸刚想发飙,刚才帮方芷拿包的男生又站了出来:学姐,别生气,要不我们歇一会儿吧,十几分钟问题应该不大。这山路确实不好走,我一男生都顶不住了,更不用说女生了。
    学姐心里冷笑一声。合着我就不是女生了?我怎么不觉得有多难受?
    那这样吧,我们现在投个票,想歇一会儿再走的举个手。不过我事先说清楚,要是歇一会儿再走,待会儿太阳上来了,有谁中暑了就别赖我,自己该完成的任务量也要完成。
    说完就让大家举手表决。
    结果队里算上陈乌十二个人,只有方芷和那个男生举了手。
    陈乌这会儿其实也挺难受的。他脚嫩得很,虽然穿的是舒适的运动鞋,但脚趾头已经被磨破皮了,这会儿粘在袜子上每走一步都痛得很。但他本来就是半路插进来的,不想拖队伍的后腿,又害怕祝缙东担心,就忍着没说。这会儿举手表决,他也没举手,怕去晚了,该做的问卷做不完,耽误整个调研的进度。
    方芷看队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举手,觉得又尴尬又愤怒。这个带队的学姐到底怎么回事?对谁都和善,合着就对她一个人凶?走累了想歇一会儿都不行?他们是来调研的,又不是给她当奴隶的,凭什么这么高高在上?难不成是嫉妒她从而针对她?
    方芷越想越生气,脸色也难看起来:那学姐你们实在着急着多做两份问卷,就留我自己在这儿歇一会儿吧,等我歇好了就来找你们。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好像自己在虐待她一样。研究生学姐不想忍了,很想直接扭头就走,谁爱去伺候谁去,但她这次是带队的人,老师没来,就必须对全体成员的安全负起责任,哪里敢真的留她一个人?
    学姐简直被气笑了,非常后悔揽了这个调研,碰上这么个大小姐!之前那男生又站了出来,好像很man的样子,对方芷说:学妹,要不我背着你走吧,你介意不?
    学姐看了一眼他稍显油腻的长相,有点想拒绝,但她实在走不动了,最后还是动动嘴皮子说:那麻烦你了,学长。我的包还是我自己拿着吧,不然你太累了。
    队伍就这么又继续前进了。只是那男生体力不行,自己走山路都喘得不行,这会儿再背个人,硬着头皮强撑了十几分钟,实在背不动了,把方芷放在地上,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说:学妹,对不起,我真没力气了。
    他看着方芷失望的神情,又看到旁边一脸轻松的祝缙东,突然眼睛一亮,说:诶,祝学弟,你体力那么好,要不你背方芷吧?好歹你们也是同学,背她一会儿我们还能早点到村里!
    男生也不想把这救美的机会拱手让给祝缙东,但他看方芷实在太可怜了,自己也的确没力气了,只能忍痛把机会推给祝缙东。
    方芷一听,整个人都活跃起来,楚楚可怜地看着祝缙东,眼含希冀。
    祝缙东无语了,他什么都没说,还招惹上一身骚了?祝缙东一把把陈乌搂过来,然后把人背了起来,转头说:我弟弟刚好也累了,不好意思,我得背他。
    方芷脸一僵,看着陈乌脸上一滴汗也没出的样子,心里又生气,又嫉妒。
    陈乌陡然被祝缙东甩到背上,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搂上祝缙东的脖子。
    祝缙东垫了垫陈乌弹性十足的小屁股:放心吧,摔不着你!
    也许是嫉妒和不甘心给了方芷力量,她看着祝缙东跟陈乌越来越远的身影,咬咬牙又朝前面走,脚程还不慢!
    研究生学姐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就这么磕磕绊绊,十几个人总算到了八宝乡。
    第48章 048
    到八宝乡的时候大概早上十点钟, 村干部现在村里放了个广播,但是来的人稀稀拉拉,并不多, 村干部又开始挨家挨户地给村民们打电话, 叫他们抽空来大队给大学生做个问卷。
    但正如之前担心的那样, 很多人这时候都还在镇上上工, 家里留着的很多都是老人和小孩儿。村干部只能问学姐让老人来行不行,学姐说只要沟通上没问题就行了, 毕竟现实摆在这儿实在强求不来。
    给村民们打过电话后, 来的人就多了, 十几个学生开始尽职尽责地问起问卷上的问题来。
    做调研也有很多技巧,比如涉及到年收入这种比较敏感的话题时,有些人不愿意说或者不愿意说实话,这时候就需要侧面的问,问问家里小孩上学花多少钱,日常开支多少钱, 收入能不能维持住家庭的开销等等,从而拼凑出一个数字问问被访者差得远不远,大概就能得出一个答案来。
    这些做调研时需要注意的地方, 学姐开会的时候都说过, 陈乌拿了个小本子认真记了下来,因此做调研的时候也不比那些比他年长的大学生们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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