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晏宁纵然修为深厚,亦无法保证能彻底除去根茎或许深达千丈的水草。
    如今之计惟有先将水草困住。
    是以,谢晏宁设下结界,结界覆盖了方圆千里。
    他消耗了大量的内息,面白若纸,依靠于陆怀鸩怀中,道:我们回去吧,水草出不了本尊的结界,亦不能在结界内活动。
    陆怀鸩面色沉重,颔了颔首,待回到了客栈,立刻将手贴于谢晏宁心口。
    谢晏宁觉察到了陆怀鸩的意图,拍开陆怀鸩的手,以不可辨驳的口吻道:本尊既已将这一成修为赠予你了,你便须得收下,不准还回来。
    弟子必须将修为还予师尊。足足一层的修为,怪不得自己的内息这般充沛,陆怀鸩又欲伸过手去,竟见谢晏宁干呕了起来。
    他顿时急得红了眼眶:全数是弟子的过错,若非师尊渡了修为予弟子,师尊怎会如此?
    谢晏宁干呕了一阵,方才解释道:应当与此无关。
    他每吐出一字,都觉得嗓子里仿佛含着一把砂子。
    他踮起足尖来,在陆怀鸩唇上蜻蜓点水地一吻,改为传音:怀鸩,听话。
    师尊,弟子陆怀鸩一点都不想听话,但刻于骨子里的恭顺却命令他不许违抗谢晏宁。
    弟子他终是道,弟子想将修为还予师尊。
    不准。谢晏宁以指尖揩着陆怀鸩的眼尾,怀鸩,本尊无事。
    陆怀鸩捉住谢晏宁的指尖,无比虔诚地亲吻着,进而吻上了谢晏宁的手背,与此同时,他暗暗地伸过了手去。
    谢晏宁扣住了陆怀鸩的左手,面无表情地道:你可记得渡佛书院的门规?
    陆怀鸩从未忘记过渡佛书院的门规,但仍是道:弟子不愿遵从师尊的命令。
    第68章
    陆怀鸩双目含水,好似将要哭出来了。
    陆怀鸩是初次违抗他的命令,且拒不妥协,更不望他降罪,但谢晏宁到底舍不得依照门规处置陆怀鸩。
    世间修仙者何人不希望能平白得到旁人的道行?
    不过陆怀鸩是不同的。
    倘若他下令,陆怀鸩甚至愿意将其一身的道行奉于他吧?即便陆怀鸩己身会因此亡故。
    陆怀鸩的心疼他极是受用,可他并不喜欢陆怀鸩的愧疚。
    陆怀鸩并未做错什么。
    他见陆怀鸩毫无软化的迹象,哄道:怀鸩,你乖些,本尊当真无事。
    师尊勿要蒙骗于弟子,师尊分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陆怀鸩哀求道,便让弟子将修为还予师尊可好?
    不好。谢晏宁矢口拒绝,他一开口,便因喉咙太疼而猛地咳嗽起来。
    愈咳嗽,喉咙便愈疼,喉咙愈疼,便愈咳嗽,如此恶性循环。
    陆怀鸩伸手欲要为谢晏宁顺气,竟是被谢晏宁躲过了。
    他明白谢晏宁是生怕他趁机将修为还回去,他确实亦是这么想的。
    他索性咚地跪于地面上,朝着谢晏宁磕头道:望师尊成全弟子。
    谢晏宁咳嗽不止,直咳得面颊生红,宛若发了高热般,方才平息。
    他居高临下地端详着陆怀鸩,又伸手抚摸着陆怀鸩的发顶,命令道:起来。
    陆怀鸩执拗地道:师尊不应允,弟子便不起来。
    谢晏宁无奈地道:你可知晓,你若是将修为还予本尊,会有什么后果?
    陆怀鸩满不在乎地道:弟子不关心自己会有什么后果,弟子只关心师尊是否身体康健。
    要说不感动,自然是骗人的,但谢晏宁不能应允,遂抿了抿唇瓣:那你便跪着吧。
    陆怀鸩现下尚未痊愈,若是将修为还予他,免不得大病一场,他无法坐视这种情况发生。
    俩人僵持不下,谢晏宁疲倦至极,却不敢入眠,躺于床榻上,目不转睛地望着陆怀鸩。
    一个时辰后,他终是心软了,行至陆怀鸩跟前,妥协道:待杨大夫为本尊看过诊,确定本尊之所以身体状况不佳皆是由于渡了修为予你的缘故,本尊可考虑让你将内息还予本尊。
    当真?陆怀鸩猜测这或许是谢晏宁的缓兵之计,但谢晏宁能妥协便是好的。
    谢晏宁颔首道:当真。
    言罢,他勉力伸手攀住了陆怀鸩的双肩,即刻昏睡过去了。
    陆怀鸩心疼欲裂,将谢晏宁抱回床榻上躺好,后又躺于谢晏宁身边,钻进了谢晏宁怀中。
    谢晏宁身处睡梦之中,却本能地回抱了陆怀鸩。
    陆怀鸩心疼得根本睡不着,时而摸摸谢晏宁的唇瓣,时而摸摸谢晏宁的肚子,以确认谢晏宁完好无损。
    纵然他一直忍不住打扰谢晏宁,谢晏宁却因睡得太沉而并未受他影响。
    他端详着谢晏宁,好一会儿,才在谢晏宁唇上轻啄了一下,并阖上了双目。
    三月初八,陆怀鸩因提前收到了杨大夫将于今日抵达的消息,而在房间内坐立不安,谢晏宁则是干呕了一阵后,坐于桌案边饮着峨眉雪芽。
    谢晏宁打趣道:你这模样像极了产房外头,等待妻子安全顺产的丈夫,等待孩子平安降生的父亲。
    他仅是信口一言,陆怀鸩却是到了他面前,吻了吻他的眉心,并严肃地道:弟子乃是断袖,弟子仅心悦于师尊一人,绝无二心,更遑论是与女子成婚生子了。请师尊勿要以此打趣弟子。
    抱歉。谢晏宁勾住陆怀鸩的脖颈,令陆怀鸩低下首来,紧接着,吻上了陆怀鸩的唇瓣。
    这个含有弥补性质的吻让陆怀鸩丝毫不觉开心,他立即结束了这个吻,对谢晏宁道:弟子并未生师尊的气。
    本尊知晓了,我们继续。谢晏宁又送上了自己的唇瓣,他甚是沉醉于陆怀鸩的亲吻,连衣襟松懈了都未觉察到。
    陆怀鸩一面细细地抚摸着谢晏宁白腻的后颈,一面与谢晏宁交换吐息。
    谢晏宁口中俱是峨眉雪芽,清醇且淡雅。
    一吻罢,陆怀鸩就着谢晏宁适才用过的茶盏,饮了一口峨眉雪芽,紧接着,便将峨眉雪芽渡入了谢晏宁口中。
    谢晏宁却又将峨眉雪芽还了回来,俩人你来我往,末了,约莫一人饮了一半。
    陆怀鸩顿觉自己的自制力快要崩溃了,方才急急地松开了谢晏宁。
    谢晏宁猝不及防,目中、唇上尽是水光。
    陆怀鸩抬指揩去谢晏宁唇角的峨眉雪芽,而后抓了谢晏宁的手,将手覆于自己的心口之上,道:弟子虽未好透,但已无碍了。
    谢晏宁摇了摇首道:不行。
    陆怀鸩可怜巴巴地道:只一回可好?弟子会努力不给师尊以及自己的身体造成负担的。
    谢晏宁依旧摇了摇首:不行。
    好吧,弟子遵命。陆怀鸩蹲下身去,以额头磨蹭着谢晏宁的心口,又撒娇道,那师尊再亲亲弟子吧。
    不知何故,每每被谢晏宁亲吻,陆怀鸩便会变成那个从不曾被人亲吻过,且未经人事的青年。
    温柔缱绻的唇齿交缠惊动了陆怀鸩尚未长好的心脏,使得其悸动不已。
    陆怀鸩感受着悸动,情不自禁地反客为主。
    谢晏宁呜咽了一声,便将主动权让予陆怀鸩了。
    他不由情动,于接吻的间隙,哑声道:怀鸩
    陆怀鸩了然,埋下首去。
    谢晏宁仰着首,唇瓣微张,同时胡乱地揉着陆怀鸩的发丝。
    陆怀鸩唯恐谢晏宁从矮凳掉落,腾出手来托住了谢晏宁的后腰。
    良久,他喉结蠕动,偏生此时,房门被叩响了,外头那暗桩道:杨大夫到了。
    他吞咽了下去,后又稍显含糊地回应道:稍待。
    他先将谢晏宁收拾妥当,才去漱口,并将窗枢打开了。
    谢晏宁心口起伏,亲手为陆怀鸩束发。
    其后,谢晏宁依然坐于桌案边,由陆怀鸩去开门。
    陆怀鸩一开门,映入眼帘的果然是杨大夫与一暗桩。
    他命暗桩退下,又将杨大夫迎入房中。
    杨大夫风尘仆仆,先向谢晏宁问安,然后才道:尊上,老夫这便去验毒。
    谢晏宁阻止道:劳你先为本尊看诊。
    杨大夫应诺,于谢晏宁身旁的矮凳落座,又请谢晏宁将右臂放于桌案之上。
    谢晏宁依言而行,杨大夫遂将中指、食指、无名指分别按于谢晏宁的关脉、寸脉、尺脉。
    谢晏宁见杨大夫迟迟不出诊断结果,且面有异色,未及发问,却是陆怀鸩道:杨大夫,师尊莫不是患了重症吧?
    杨大夫回答道:并非重症。
    他又朝着陆怀鸩道:能否请陆公子去房间外等候?
    不能。陆怀鸩自是不肯离谢晏宁分毫。
    杨大夫只得转而朝着谢晏宁道:尊上能否暂且请陆公子去房间外等候?
    谢晏宁清楚杨大夫的诊断结果想必不能说与陆怀鸩听,他可能真的如陆怀鸩所猜患了重症,甚至有可能命不久矣了吧?
    故而,他下令道:怀鸩,你暂且去房间外等候吧。
    陆怀鸩一口回绝:弟子不想去房间外等候。
    杨大夫吃了一惊,陆怀鸩素来恭顺,哪里敢违逆谢晏宁?
    谢晏宁加重了语气:怀鸩,出去。
    不久前,谢晏宁与自己那般亲密,且他们早已两情相悦,自己有何听不得的?就算谢晏宁身患重症,自己的心意亦不会有些许更改。
    眼见谢晏宁面色发沉,陆怀鸩不愿触怒谢晏宁,到底还是顺从地道:弟子遵命。
    谢晏宁瞧着陆怀鸩的背影,颇感歉然。
    待房门被阖上后,杨大夫才压低了声音道:敢问尊上可有断袖之癖?
    谢晏宁愕然,据实答道:本尊确有断袖之癖。
    杨大夫二问:近一月,尊上可是宠幸过男子?
    谢晏宁不知杨大夫为何有此问,愕然更甚:近一月,本尊的确宠幸过男子。
    杨大夫三问:尊上可是承受方?
    谢晏宁尽量面不改色地道:杨大夫所言不差。
    杨大夫四问:最近,尊上可是闻不得荤腥?时常呕吐?嗜睡易倦?
    自己的异状被杨大夫全数说中了。
    谢晏宁发问道:确实如此,但与你其上三个问题有何干系?
    杨大夫扫了眼谢晏宁的肚子,沉吟半晌,才道:这原是喜事,可而今发生于尊上身上,恐怕便不是什么喜事了。
    谢晏宁困惑地道:杨大夫不若直言相告。
    下一息,他居然听得杨大夫道:尊上有孕了。
    有孕?谢晏宁垂下眼去,震惊地盯着自己的肚子,这肚子里有他与陆怀鸩的孩子了?
    但他并非女子,怎能孕育孩子?
    不过细细想来,他的症状确实与孕早期的症状相吻合,且他还莫名其妙地喜欢让陆怀鸩亲吻他的肚子。
    杨大夫肯定地道:老夫的诊断不会出错,尊上当真有孕了。
    谢晏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能怀孕,大抵是因为他修炼了相思无益的缘故吧?
    这孩子应当是上月怀上的,十月怀胎,已过去将近一月,正常情况下,孩子将于十二月出生。
    适才他还打趣陆怀鸩,岂料,年底陆怀鸩便要做父亲了。
    不知陆怀鸩是会欣然接受他能怀孕的事实,还是会觉得他以男子之身怀孕与怪物无异?
    杨大夫观察着谢晏宁的神色,道:目前胎像不稳,尊上若要留下这个孩子,必须静心安胎半月;尊上若不想要这个孩子,老夫这便去煎药。孩子月份尚小,此时流掉,对尊上伤害不大,做一月小月子便可,待月份大了,怕是太过伤身。
    谢晏宁虽然震惊,但不曾想过要流掉这个孩子。
    无论陆怀鸩想不想要这个孩子,他是想要这个孩子的。
    故而,他毫不犹豫地道:本尊打算留下这个孩子。
    杨大夫提醒道:男子生产前所未闻,风险必然远高于女子。
    本尊已决定了,请杨大夫告知本尊该当如何安胎。谢晏宁生前曾经看过不少产妇难产而死的新闻,但他自信自己定能顺利将孩子产下,并不害怕。
    他的这副肉身身具万年修为,定不会死于难产。
    于杨大夫而言,他并不希望谢晏宁冒如此风险,便又劝道:尊上是否考虑仔细了?
    谢晏宁正色道:杨大夫不必再劝本尊,本尊已考虑仔细了。
    杨大夫叹了口气,又觉得叹气不吉利,继而道:尊上这半月最好卧床,勿要起身,一日三碗安胎药。老夫立刻去配药、煎药。
    谢晏宁想起一事,唤住了杨大夫:本尊何时能行房事?
    杨大夫作答道:前三月,后三月,以免伤到胎儿,不宜行房事。
    那本月的十五至二十自己该如何安然渡过?
    谢晏宁甚是苦恼,但更为苦恼的却是要不要告诉陆怀鸩。
    如若告诉陆怀鸩,陆怀鸩会作何反应?如若不告诉陆怀鸩,待肚子渐渐大起来,他可能瞒得住?
    他定了定神,又问杨大夫:本尊渡了一成修为予怀鸩,是否因此导致胎像不稳?
    杨大夫回道:尊上修为深厚,区区一成修为应当不足以导致胎像不稳。
    那厢,陆怀鸩正紧张地候于门口,一见杨大夫出来,他赶忙问道:师尊如何了?
    杨大夫不答,径直下了楼去。
    陆怀鸩便疾步到了谢晏宁面前,见谢晏宁双眉尽蹙,他登地跪于地上,抱住了谢晏宁的腰身,道:师尊不会有事的。
    谢晏宁不知该如何开口,苦思许久,方才问道:怀鸩,你喜欢孩子么?
    陆怀鸩委屈地道:弟子便这般信不过么?弟子不是已说过弟子对师尊绝无二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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