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不想动弹,亦不能动弹,因为每一个动作都会牵扯到伤口。
    他正要阖上双眼,竟有些许异常的声响没入了他耳中陆怀鸩居然在
    昨夜陆怀鸩明明
    他将右手覆于自己的肚子上,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倘若是陆怀鸩的恋人,他恐怕没有办法让陆怀鸩感到餍足。
    不对,陆怀鸩将会是于琬琰的恋人,他当真是糊涂了,而且他又不是断袖,他是因为不得已才妥协的。
    他轻易地说服了自己,未多久,便睡了过去。
    待他睁开双目,居然已过了午时。
    他极是口渴,遂手指一点,令放于桌案上的茶壶倒水,然而,却没有丁点儿茶水从茶壶嘴流出来。
    他又忍了一会儿,只得撑着身体勉强下了床榻,艰难地开了房门,方要唤小二哥添水,竟见陆怀鸩在一瞬间从斜对面的房间飞身至他面前。
    陆怀鸩快手将谢晏宁扶住了,面色煞白,急声道:师尊,你要去何处?
    见谢晏宁不答,他红着双目道:你别不要弟子,只要师尊吩咐,弟子什么都愿意做。
    谢晏宁的脑子因过量的睡眠而发沉着,这才反应过来陆怀鸩误以为他要与昨日一般不知会陆怀鸩径自离开。
    你别不要弟子。
    他隐约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随即乍然见得陆怀鸩跪下身去,卑微地抱住了他的双足,哀求道:师尊,你别不要弟子,弟子会很乖的,师尊暂且忍耐两日,后日,弟子便挥剑自宫,作为折辱了师尊的惩罚。
    是了,自宫是个极好的法子,这样他便不能再伤害谢晏宁了,或许谢晏宁会准许他长久地陪伴在侧。
    他因自己想出了这个法子而欣喜若狂,但谢晏宁却是惊骇得语塞。
    这陆怀鸩竟然生出了如此疯狂的念头,全然不顾己身。
    怪不得原文中的陆怀鸩仅仅因为得不到于琬琰,便从一个良善之辈堕落至丧尽天良的凶徒。
    陆怀鸩一副乖顺的皮囊之下,竟是藏着可怖至此的自毁因子。
    谢晏宁凝视着陆怀鸩的双目,颤声问道:你是认真的么?
    陆怀鸩不假思索地道:只要师尊愿意将弟子留在身边,弟子并不在意自己以后是否能人道。
    与你在一道的回忆已足够我回味一生了,我不会再想要别人了。
    他在心里这般补充着,却是在猝不及防间,劈头盖脸地被谢晏宁打了一个巴掌。
    谢晏宁右手发疼,心口疼得更为厉害,他瞪视着陆怀鸩,严肃地道:本尊不需要不懂得珍惜自己的傻子。
    弟子陆怀鸩急得语无伦次地道,师尊,你勿要动怒,你说得是,弟子是个傻子,是弟子错了,弟子错得离谱,弟子师尊你就原谅弟子这一回吧,弟子再也师尊不会再惹师尊动怒了弟子
    他不知该如何取悦谢晏宁,他自小就不会讨人喜欢,面对怒气冲冲的谢晏宁,他害怕得浑身瑟瑟,末了,垂着首道:师尊,你别不要我
    连弟子这个自称都忘记了。
    谢晏宁明白打人是不对的,他一时情急,才对陆怀鸩动了手。
    他已后悔了,忍着疼痛蹲下身去,抚摸着陆怀鸩被他打得发烫的左颊,柔声道:怀鸩,对不住,是不是很疼?
    谢晏宁这寥寥数字于陆怀鸩而言,恍若天籁。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首来,对谢晏宁露出了乖巧的笑容:弟子不疼。
    谢晏宁揉了揉陆怀鸩的发丝,正色道:怀鸩,多珍惜自己一些吧。
    陆怀鸩从来不曾珍惜过自己,亦不懂究竟怎么样才算是珍惜自己。
    但为了讨谢晏宁欢心,他还是一口答应了:弟子遵命。
    陆怀鸩显然根本不懂,双目中盛着迷茫与不解,但谢晏宁并未戳破陆怀鸩。
    他伸手将陆怀鸩拥入怀中,催眠似地道:多珍惜自己一些,多珍惜自己一些
    他的嗓子由于过度使用而微微沙哑着,使得他又忍不住暗暗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陆怀鸩被谢晏宁拥抱着,发着怔,片刻后,试探着回抱了谢晏宁,见谢晏宁并未拒绝,方才道:弟子会多珍惜自己一些的。
    那便好,你决不可食言。谢晏宁松开陆怀鸩,堪堪站起身,又被陆怀鸩抱住了双足。
    陆怀鸩恐惧地道:师尊,你别不要弟子。
    谢晏宁居高临下地望着陆怀鸩,眼中的陆怀鸩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脆弱、可怜。
    他抚摸着陆怀鸩的额头道:本尊口干舌燥,不过是想唤小二哥添些茶水,并非要离你而去。
    陆怀鸩的左颊已然红肿了,其上指痕刺眼,闻言,却是笑逐颜开,登地从地面上跳了起来,进了谢晏宁房中,提起茶壶,恭敬地道:师尊,你想要什么茶?
    谢晏宁答道:便雨前龙井吧。
    陆怀鸩兴冲冲地下了楼去,又兴冲冲地上了楼来,将茶壶放于桌案上,先细细地将茶盏擦拭了,才将茶水注入其中。
    他殷勤地将茶盏奉于谢晏宁,谢晏宁伸手接过,饮了一口,又对陆怀鸩道:你且安心去歇息吧。
    弟子遵命。陆怀鸩回到自己的房间,合衣上了床榻,然而,他却由于昨日的阴影,完全无法安下心来。
    倘若谢晏宁再次抛弃了他,他该如何是好?
    在辗转反侧中,日光一点一点地被黑暗吞没了。
    他坐起身来,将自己身上的衣衫整理妥当后,一步一步地向着谢晏宁的房间走去。
    谢晏宁并未出房间,听得叩门声,心中百味陈杂:进来吧。
    陆怀鸩行至谢晏宁面前,恭声道:师尊,请容许弟子先为师尊检查伤口。
    谢晏宁现下神志清明,自是觉得羞耻,矢口拒绝道:不必了。
    陆怀鸩垂首认错:是弟子逾矩了,望师尊降罪。
    谢晏宁不打算降罪于陆怀鸩,转而提议道:你今日尚未用膳吧?我们不如先去用膳?
    言罢,他未待陆怀鸩答复,已走在了前头。
    正是用晚膳的时辰,大堂内食客满座,热闹非凡。
    俩人点了三菜一汤,却是相对无言。
    谢晏宁先放下了碗筷,陆怀鸩觉得口中无甚滋味,甚至不能辨别这三菜一汤的滋味有何不同,但他还是将余下的饭菜都用尽了。
    他咽下最后一口饭后,便跟着谢晏宁上了楼去。
    他并未进房门去,而是大着胆子问谢晏宁:师尊,你是否并不愿意?不若不若由弟子去寻觅一善解人意的女子来吧?
    他心悦于谢晏宁,自然不想勉强谢晏宁,谢晏宁身为男子,又非断袖,不肯雌伏理所应当。
    谢晏宁震惊不已,又闻得陆怀鸩道:师尊若不嫌弃,弟子亦可弟子亦可雌伏于师尊
    见谢晏宁一言不发,陆怀鸩微笑道:弟子曾学过该如何伺候人,虽然不曾亲身试过,但应当不会太过糟糕。
    眼前的陆怀鸩教谢晏宁想起了将要过期,却无人问津,被营业员低价叫卖的面包。
    谢晏宁心脏一疼,一把扣住陆怀鸩的手腕子,将陆怀鸩扯入房间后,鬼使神差地主动吻上了陆怀鸩的唇瓣。
    他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做,是安慰,亦或是同情,但他却并不觉得后悔。
    陆怀鸩的唇瓣很是柔软,他是初次在清醒之时感知到这份柔软。
    第49章
    柔软得难以言喻。
    他心下悸动,将自己的双唇从陆怀鸩唇上撤回,定了定神,才以责备的口吻道:你可知你适才笑得甚是难看?你为何要贬低自己?你以为这样便能讨好本尊么?
    陆怀鸩正沉浸于自己被谢晏宁亲吻的恍惚中,飘飘欲仙,犹如置身云端。
    谢晏宁所言竟是一下子将他从云端拉至地狱,他身处地狱,仰望着谢晏宁,顿觉遥不可及。
    他垂首解释道:弟子不知自己是否笑得甚是难看,但弟子并不认为弟子是在贬低自己,因为对象是师尊,所以弟子觉得师尊想要怎么对待弟子都可以,即便是折磨、虐待,甚至是虐杀亦无妨。
    谢晏宁登时怒火攻心,右手上扬,欲要再打陆怀鸩一巴掌,将陆怀鸩打得清醒些,可掌心一触及陆怀鸩的左颊,却已变成了温柔的抚摸。
    陆怀鸩眉眼出众,这左颊高高隆起,又红又肿,使得其更为惹人垂怜。
    而后,谢晏宁伸手挑起陆怀鸩的下颌,盯住了陆怀鸩的双目,质问道:你可记得你之前答应了本尊一事?
    陆怀鸩被谢晏宁盯得微微一颤,方才回道:弟子答应师尊要多珍惜自己一些。
    你便是这么表达你对自己的珍惜的么?谢晏宁愠怒着,咬牙切齿地道,折磨、虐待、虐杀,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弟子知错了陆怀鸩话音尚未落地,谢晏宁转而含笑问道,你错在何处?
    陆怀鸩答道:弟子说错话了。
    谢晏宁撩开陆怀鸩过长的鬓发:仅仅是说错话了么?
    陆怀鸩迷茫地道:弟子
    谢晏宁的手指蜿蜒而下,覆上陆怀鸩的心口,断言道:你并非说错话了,你心中便是这么想的,即便是折磨、虐待,甚至是虐杀亦无妨,你并不惧死,亦不认为你自己这条性命有任何价值。
    陆怀鸩默认了,更为迷茫地道:弟子从小便是在父亲的虐待中生活的,母亲尚在人世之时,还有母亲护着,母亲死后,弟子常常被父亲打得体无完肤,后来,父亲听闻南风馆收漂亮的男童,认为弟子一定能卖个好价钱,才并未再动手打弟子,但辱骂却是少不得的;待弟子养好身体后,弟子被父亲卖入了南风馆,弟子花了些时日才弄清楚南风馆究竟是做什么的,弟子不想接客,开始逃跑,每每被抓回来都是一顿毒打;侥幸被师尊带回渡佛书院后,师尊时而待弟子极好,时而如同父亲、打手一般对待弟子
    他反问谢晏宁:师尊,弟子这条性命有什么价值?
    谢晏宁一怔,的确,不曾有人教陆怀鸩珍惜自己,让陆怀鸩懂得自己的价值。
    他郑重其事地凝视着陆怀鸩:你对于本尊而言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好好珍惜自己,不许再自暴自弃。
    陆怀鸩突然害羞起来,瞬间又颓然了:近一月的师尊很是温柔,但弟子不知师尊会不会有一日翻脸无情。
    说罢,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根本没有资格要求谢晏宁,谢晏宁温柔也好,残酷也罢,他都只能欣然受之。
    师尊,是弟子失言了,望师尊降罪。他方要跪下,却是被谢晏宁扶住了。
    谢晏宁以指尖摩挲着陆怀鸩的眉眼:本尊早已说过了本尊从今往后会好好待你的,你为何不信?
    陆怀鸩唇瓣颤抖:弟子不配。
    谢晏宁无奈至极:你可有什么本尊能为你实现的愿望?你若是能好好珍惜自己,本尊便为你实现。
    譬如,撮合你与于琬琰。
    什么愿望都可以么?陆怀鸩双目晶亮,见谢晏宁颔首,再次确认道,当真什么愿望都可以?
    谢晏宁正色道:当真什么愿望都可以,只要本尊能做到。
    陆怀鸩乖巧地笑道:弟子会好好珍惜自己的。
    上一回,陆怀鸩亦做了类似的答复,但不过是为了讨自己欢心而接受了命令,而现下的陆怀鸩却是真心实意的。
    陆怀鸩究竟想要实现什么愿望?这个愿望对于陆怀鸩居然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是于琬琰么?
    是于琬琰吧?
    谢晏宁端起已凉透了的雨前龙井,饮了一口,顿觉遍体生凉。
    陆怀鸩恭敬地道:弟子下楼为师尊再要一壶雨前龙井吧?
    不必了。谢晏宁瞧了眼天色,本尊恐怕快要失去神志了,你且待在本尊身边,勿要离开。
    弟子遵命。方才谢晏宁亲吻自己是何缘故?谢晏宁明明不愿意与自己共赴巫山,不然何必要等到失去神志。
    陆怀鸩垂首而立,不悲不喜。
    约莫半柱香后,茶盏自谢晏宁手中摔落于地,粉身碎骨。
    陆怀鸩抬首去瞧谢晏宁,谢晏宁已然失去神志了,一面舔舐着覆满层层血痂子的唇瓣,一面柔声唤他:怀鸩
    他行至谢晏宁面前,吻上了谢晏宁的唇瓣,在心中道:我是你的怀鸩,眼下你亦是我的晏宁。
    谢晏宁伸手勾住了陆怀鸩的后颈,一双手柔若无骨。
    陆怀鸩吻过谢晏宁的唇瓣,又细细地亲吻着谢晏宁的鬓发、额头、眉眼、双颊,在吻至耳垂之际,他却被谢晏宁推开了。
    难不成谢晏宁忽然清醒了?
    他浑身战栗,向着谢晏宁望去。
    谢晏宁却是一点一点地吻着他的左颊,时不时地问他:是不是很疼?
    不过是一巴掌罢了,全然无法与他先前受过的苦难相较,但被谢晏宁这般问着,他竟然觉得疼得厉害。
    是以,他诚实地答道:对,很疼。
    谢晏宁踮起足尖,双手分别攀于他的双肩,心疼地继续亲吻着陆怀鸩的左颊。
    陆怀鸩心神俱动,谢晏宁的唇齿着实是太烫了些。
    眼前的谢晏宁根本不清醒,却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谢晏宁对他的珍惜。
    是的,珍惜,不久前,谢晏宁曾对他说过的珍惜。
    清醒的谢晏宁其实亦是珍惜他的吧?不然便不会承诺要好好待他,更不会以一个愿望为诱饵,要他珍惜自己。
    在谢晏宁问他有什么愿望可为他实现之时,那个他最为想要实现,惟有谢晏宁能为他实现的愿望汹涌地冲入了他的脑中。
    若是你愿意,请你心悦于我,请你将自己交予我,与我共度一生;若是你不愿意,请让我永远陪伴你左右,即使永远不能碰触你亦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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