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夷安继续道:你今日来,是奉了谁的命令?
    十一看了一眼钟琤,笑道:我大哥都在你跟前露面了,想必是被你策反了。那我也不瞒着你,是你那后娘。
    枭组织是昭关摆在明面上的杀手组织,里面的人以排名为代号,组织内部的杀手不许内斗,这是在昭关,大家都默许的规则。
    钟琤的代号自然是一,可在几个月前,十一去钟琤的铁匠铺打剑,知晓了他的名字,两人的交集便多了起来。
    再然后,他接了个任务,对钟琤随口只是随口一说,任务便被人抢了。
    他也没多心,可钟琤去做了任务以后,好久没有回来,让他直觉不太对劲。果然,他又看到了相同的任务,这次的悬赏金额更高,指名要求组织里的一去完成任务。
    可钟琤已经抢了他的十一去做任务了,他只能勉为其难,把这个任务接手,来汝南走一趟。
    结果来了以后看到苏夷安,他满脑子就这?连看钟琤的眼神都有些质疑:老大,这人明明手无缚鸡之力,你为何迟迟完成不了任务?
    你们是老相识?十一是个木头脑袋,药老一眼能看出的事,完全就是他的陌生领域。
    钟琤只是冷冷道:多嘴。
    十一便悻悻地不问了。
    苏夷安问他:若是这次你们未能交差,组织那边可有什么惩罚?
    十一看了一眼钟琤,才道:拿不到钱而已。
    按照枭组织的规矩,客人想要找杀手,是要先付钱的,但这钱,不会提前落到杀手手中,而是由组织保管,成了,才能拿到。
    拿到的金额还和排名有关,像钟琤,他能拿全部的任务金额。而十一,只能拿到七层。
    再往后排名的,拿到的更少了,有的甚至只能拿到一层。
    所有的杀手,都想往上爬。在昭关不能内斗,并不意味着出来做任务时不能动手。
    是以,杀手出来做任务,既要防着任务突生变故,又要防着同行捣乱。
    苏夷安暗皱眉头,低头沉思。
    十一虽然是个木头,可也能看出苏夷安的容貌别有一番风味。像是一场秋雨,一片枯黄的落叶。
    带着些他也能够欣赏出来的,死寂而又哀愁的美。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嘻嘻笑着:怪不得老大不杀你,我要是老大,肯定把你带回去关在家里,告诉别人我已经杀了你,也好天天看着你。
    他话语赤诚,一片坦荡,看不出有什么淫.邪的心思,而是单纯在欣赏秋雨。
    可这话落到小环耳朵里,却让她提起十二分警惕,你在对世子说什么啊!世子是我的!
    小环已经布好了菜,她掐着腰,怒斥十一:我警告你不要有这种心思,不然我不会饶了你的!
    她没有功夫,空有一身蛮力,十一才不想听她说什么呢,像条鱼一样从她身边蹿出去,蹲到桌前就要吃菜,却突然被小环从背后抱着往后拖:你这个小孩,世子还没吃呢,你怎么可以先吃!
    他俩又闹了起来,钟琤自觉屏蔽了他俩,眼里只有苏夷安。
    先用饭吧,药老给了我两幅药,一会儿还要吃药。
    苏夷安乖乖点头,跟在他身后一起去用餐。
    等他俩吵累了,终于坐下来吃饭,十一一边扒菜一边道:她不是下人吗?怎么也跟我们坐一起?
    她不是下人。苏夷安纠正他的说法,小环如同我的妹妹一般,她性格率直,有口无心,还请十一大侠多担待些。
    又对小环道:你也不能对十一大侠这样无理,他是客人。
    小环吐了吐舌头,我知道了。她也就是嘴上和十一吵几句,心里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弟弟的,毕竟难得有和她能吵到一起去的同龄人。来福不爱说话,世子总是教育她,钟大哥是个好人,可眼里只有世子。
    她整日在这院子里,除了忙活自己的事情时哼哼歌,买菜时去和李婶聊聊天,寂寞的不得了。
    小环夹了一筷子肉,送到十一碗里,求饶道:十一大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
    知道就好,给你给你,你也吃菜。
    苏夷安只是从中调和两句,这两人便和好了
    钟琤在一旁默默吃饭,心里想可能心思单纯之人自有沟通方式吧。
    用过饭,十一还帮着小环一起收拢碗筷,要不是小环死命推他,估计他还要挽起袖子帮忙一起洗刷了。
    可就算如此,他也站在厨房门口,等小环刷完。小环麻利地刷了完,把灶台擦的干干净净,该放柜子里的就放到柜子里。
    一顿操作下来,流畅至极,赏心悦目,十一夸她道:你可真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姑娘。
    小环的脸在烛光下,红成杏子,这还是第一次,有世子以外的人,夸她是个好姑娘。
    收拾好了,走啦走啦。十一心急,想要去找钟琤,急忙招呼小环。
    小环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瘦削的背,个子虽然不高,却意外的有安全感,这样的男人嫁了也不错。
    等她脑海里想到和十一有几个孩子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人和钟大哥一样,是个来影无踪的主。只怕明日就不知飞去哪了。
    她这心思来的快去的也快,自然是世子在哪,她就要在哪啦。
    苏夷安吩咐她道:你快去收拾些东西,明日一早我们便离开。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这座华丽的笼子了。
    第五十章 再见了爹爹,今晚我就要远航
    苏夷安是个行动派, 他让小环收拾了细软,又让来福去找葛大壮牵马,利用金银收买守卫, 说来福要出门请大夫。
    谁也不知他就在马车里坐车,小环缩在他旁边, 小声问道:世子, 我们不会被发现吧?她怎么也没想到, 一向不经事的世子, 竟然要偷偷摸摸离开王府!
    可小环没觉得有任何不妥,照她看, 世子早该离开了, 不然那王妃, 早晚都会把他害死。
    更何况, 如今也不单他们三人离府, 身后还跟着俩武功高强的大侠, 小环心里只有期待和激动。
    苏夷安想的要深一些, 他安慰小环道:不会,我已经给父王留下书信,告知去处。
    只是究竟要去哪,他也没想好。信里写的地方全是他胡诌的,他只是想跟着钟琤。
    没其他理由,就是想跟着。这种念头超越了他之前的胆小和怯懦,他知道自己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不然很有可能,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苏夷安悠悠叹气, 他向来不知人间疾苦, 方才收拾细软时, 才发现他身边几乎没有金银, 古董倒是挺多总不能吃住也要靠钟琤吧?
    要不然跟着钟琤去扬州,顺路再去一趟舅舅家,拿些银钱便是。
    来福在外面赶车,夜里城门封了,他们便停在河边小憩一会儿,城门一开,他们便驾着马车离开汝南城。
    出了城,马车突然一沉,帘子被掀开,钟琤半个身子探进来,笑着问苏夷安道:可累了?
    苏夷安摇头。
    十一已经把马车弄停了,钟琤伸手去扶苏夷安,下来,我们换辆车。
    苏夷安下了车,才看到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更大更宽的马车,按理说这样的车厢上都应该是贵族私有,可上面却没有任何标志。
    十一咧嘴一笑:这方圆百里,还有比你家王府更阔气的?
    原来这马车,是他暗中牵了王瑶的车来。
    苏夷安笑着摇头,有些无语,又有些好笑。可也没说什么,被搀扶着上了车,里面至少能坐十个人,还能睡觉,摆的糕点,也都热乎着。
    钟琤在外面驾车,那辆破旧的马车就停在路上,上面有汝南王府的标志,只怕一会儿就有人给王府送去了。
    小环他们也都坐在马车里,听苏夷安问哪来的钱买吃的。
    十一又笑,掀开帘子指着外面一望无际的绿色田地,阡陌纵横的方格子里,佃户们顶着烈日弯腰除草浇水。
    田野边还种植着桑麻,有妇女包着头发正在采摘桑叶,孩子们则踮起脚手捧着竹筐接着。
    他道:我老大说你很少出门,但读书多,心中自有一方田地。可我问你,你可知我们已经出城多远了?
    苏夷安茫然,他只注意到外面的日头,快到正中央了。
    我们已经出城十三里地了,这一路上所看到的土地,都是你们家的,这地里的佃户,都是给你们家干活的。
    小环也惊讶:这么多?
    但这和你买东西的钱有什么关系?
    十一放下车帘,环视一周,来福驮着背睡觉,小环好奇看他,苏夷安若有所思。
    他不好意思道:你爹这么有钱,我去借马车的时候,顺手找他借了些钱。
    小环立马低头伸手,拉出放在下面的箱子,果然,一箱一箱的银子细软
    这么多!你把整个王府都搬空了吧!小环大呼小叫。
    十一听不出来讥讽,客气道:哪里哪里,这几千两银子,对王府也不过是毛毛雨,王府可以有百万亩良田,你不知道每年要收多少粮食和银钱上来吗?
    小环确实不知道,她还在掰着手指头算呢,就听到外面钟琤道:十一,出来驾车。
    他听不下去了。
    小环听不出来十一话语里背后的意思,可他却是知道的。十一是汝南人,当年汝南发大水,庄稼都被冲毁了,活下来的人都面临着粮食危机,成为流民。
    他们一路从家乡感到汝南城,却又被人赶回家乡,眼看着家里人都快饿死,汝南王的人带来手令,可以给他们粮食,但要农民花钱买,如果没钱,就拿田地来补。
    是以那次洪灾过后,无数人失去田地,成为汝南王的佃户。原本只用交朝廷的税,现在还要交王府的税收,去九存一,留下的粮食哪里会够一家几口人吃的?
    前后不过两三年,十一家里的人不是饿死就是累死,他也成了孤儿,沦落到杀手组织里。
    因为小时候忍饥挨饿,十一身形不高,反而练就一身好轻功,最擅长下毒和偷窃。
    但在别的地方,就略逊一筹。
    他此时对苏夷安说这些,心中未尝不曾有愤恨之心,可那恨也是迷茫的,该恨谁呢,恨老天爷发大水,还是别的?
    钟琤只简短地说了些十一的过往,苏夷安一脸歉意,对着车外说道:十一,是我爹对不住你。
    算了吧,过去这么久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就是没你爹,也有别的富户盯着。我已经看透了。十一的声音从外面飘进来,听起来确实灰心丧气的。
    他们这些做杀手的,什么肮脏事没见过?有时候看的多了,便不能动脑子去想,不然越想越乱。
    小环往外边坐了一点,认真对他道:你说的有理,你看我,我家没发洪水,也没有人饿死,我不也成了孤儿?
    你爹娘怎么去世的?
    他们嫌我貌丑,想把我卖妓院里去,结果人家不要我,卖来卖去,我就到王府了。他们应该还活着,可在我心里,跟死了也没差别。
    小环笨拙地用自己的事情安慰他,反正我只是想说,各有各的命运,我们没能力摆脱这样的命运,就只能过好属于自己的每一天,这样才对得起自己来这世上一趟,十一大侠,你说对吗?
    她喜欢世子,不觉得世子有什么错。可她也心疼十一,便只能这样让他宽心。
    十一沉默这,有没有被她安慰到尚且不知道。
    苏夷安听了她的话,却喃喃道:真的有人能够摆脱这样的命运吗?
    莫名其妙的,钟琤想到了赵禅真。
    嘴角也露出笑容,他道:自然是有的。
    苏夷安转头看他,他神情很是奇怪,像是想起了什么人,脸上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宠溺,语调轻扬:他啊,明明是世界上最被人看不起的人,却蛰伏着,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努力站到高处,最后,他说的话没人敢不听,他做的事,没有不成功的。
    这样的人,一定是天纵英才吧。苏夷安低眉苦笑,想要做出这种事情,需要何等魄力。才能得到钟琤如此的赞赏。
    钟琤还没发觉他的醋意,看着他的模样,便想到了赵禅真,道:你怎么知道自己不如他?你已经比他好很多了。
    苏夷安惊喜抬头,真的?
    自然是真的。
    你说的这人在哪里?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见识一下这般天才人物。
    钟琤看他高兴的模样,脸上笑着,心里却想他也不害臊,把自己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
    他笑着道:这人早就没了。
    那还真是可惜苏夷安轻叹口气,天妒英才啊。
    他俩聊的热火朝天,小环干脆也掀开帘子,抱着腿坐在十一身边。
    十一不知从哪揪了根草,衔在嘴角,他靠在那里,只在马儿跑歪的时候才动手挥挥鞭子。
    小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直到十一有些手足无措了,她才道:你可真厉害。
    哪里厉害?十一道。
    你会借东西,会驾马车,说话的时候衔根草也不会掉。
    听了最后一个理由,十一绝倒。眼疾手快地从路边草丛里揪了根草杆子,递给她:你来。
    小环把草衔在嘴里,又仰着头说话,结果草杆子一下掉她嘴巴里,捅到嗓子眼,害的她干咳了半天。
    十一锤着车子哈哈大笑:你这丫头也太蠢了点吧。
    小环咳的脸都红了,也不凸显胎记了,她眼睛亮晶晶的,也跟着笑:我就说你很厉害吧!
    车内苏夷安和钟琤也相视一笑,对接下来的旅程期待不少。
    李家庄里,李根在新家门口转来转去,已经到了他和恩公约定好的时间,可恩公还没有出现,有什么变故吗?
    他想去城里打听打听,却被老爹娘拖住,根子,你可别再去赌了啊,恩公都说了,再赌真剁你手指头,连带着你爹的一起剁啊!
    哎呀,知道了娘。我不赌,我是去城里看看,恩公不是让我们做戏吗?怎么人还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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