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寒气从破口溢出,飘散在地上,一路都冻结出了冰霜,同时寒气往远处蔓延,直到了重瑜的脚下。
    重瑜:
    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冷的。
    茧子上面有了一个突破口后,剩下的就越发快速。
    稍小一点的冰棱接二连三地从茧子中冒出来,噗嗤几声将茧子戳破。
    下一秒,那极低的温度直接将整个茧子冻碎,哗啦一声响,扬起的冰晶纷纷扬扬。
    白衣白发的道长在一片冰雾中出现。
    他手持一把剑,双眸紧闭,银白色的睫毛颤颤,眉心一点红印。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浑身纤尘不染,倒像是一位仙人,携风带霜,降临在尘世之间。
    重瑜站在不远处,看着此时此刻的云子宵,一时之间有痴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但直觉告诉他,他不能在此时上前。
    奇怪,他在担心什么?
    重瑜在疑惑。
    下一秒,重瑜得到了答案。
    在重瑜的注视下,云子宵缓缓睁开了眼睛,他银灰色的眼瞳里面多出了一条红色的血线,那血线不甚明显,云子宵也毫无察觉。
    他看向了重瑜。
    重瑜与之对视。
    一眨眼功夫,云子宵猛然出现在重瑜的面前,两人几乎鼻尖相抵,云子宵问道:
    原无心是谁?
    重瑜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仅仅只是眨了一下眼睛,那云子宵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两人的距离还是如此之近。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随后想起刚才云子宵的问话,重瑜勉强笑了一下,说:
    没什么,一个无关人员而已。
    无关人员?
    云子宵歪着头,他定定地看着重瑜,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继续不依不挠,
    那你为什么提无关人员?
    重瑜:
    在重瑜张口准备再编一个借口的时候,云子宵突然竖起了他的剑。
    那把剑的确是好剑,寒光粼粼,剑光反射出如同千万年冰雪月光的清朗和孤寂。
    云子宵看着剑身上的倒影片刻,之后他放下剑,看向重瑜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银灰色的眼眸亮得灼人,他神情郑重地说道:
    你说过,剑的精义,在于诚。
    重瑜抽了抽嘴角,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不诚。
    云子宵说。
    重瑜张了张嘴,他忽然感觉一阵无力。
    他当时说出来这句话,不过是糊弄,但是没想到,今天会用在他自己身上。
    他当然不诚,不然他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重瑜揉了揉太阳穴,他隐约察觉出云子宵身上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但是他又不知道在那里,于是重瑜上前,对云子宵说:
    既然你没事了,这里也有你需要的镜中花,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他并不想继续纠结之前的问题。
    他更不想云子宵和蜘蛛精之间起冲突,不论是哪一方,重瑜都不希望有人会受伤。
    然而,重瑜没想到的是,云子宵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他对重瑜说道:
    原无心,是那个魔尊吗?
    重瑜:
    你不诚。
    云子宵的语气极其谴责。
    好了好了。
    知道云子宵的脾气一上来,八匹马都拉不回来,重瑜只好一脸崩溃地承认了,
    对啊,就是那个魔尊!
    云子宵的眼神犀利起来:
    你认识他?
    我是心魔啊,认识魔尊很稀奇吗?
    重瑜口不择言,随便找了一个能够与魔族搭边的理由。
    云子宵沉默了,他低头看剑,一脸冷酷:
    我必将与他一战。
    随你战不战。
    重瑜扶额,我们要不出去再战?
    他还是试图将云子宵给骗出去。
    不行。我需要诚于心,所以,我要在这里,完成我在这里需要做的事。
    云子宵说。
    重瑜皱了一下眉:
    什么事?
    杀掉那只蜘蛛精。
    云子宵说。
    闻言,重瑜一把抓住云子宵的手腕,脸色难看:
    不行,你们两个没必要打个你死我活。
    可我进入迷雾森林之前,有人委托我杀掉她。
    云子宵淡淡地垂下眼眸,看了一眼重瑜握住他手腕的手。
    那只手冰凉,修长有力,但诡异的是手上没有任何的茧子,光滑白皙,如同初生的婴儿。
    云子宵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他做了一个决定。
    重瑜并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引起云子宵的怀疑,而是继续急切的问道:
    委托?多少钱?我可以给你啊,你就不能放弃那个委托吗?
    云子宵摇摇头,说:
    我未取那人分毫。
    重瑜:那为什么
    哦?真稀奇,让老娘听听,是谁要杀掉老娘啊?
    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
    重瑜一惊,他抬头朝女声来源的方向看见,只见蜘蛛精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她攀缘着一根蛛丝,缓缓地从上方阴影处爬了过来。
    蜘蛛精冷冷地笑着,她看向重瑜,眼神不再像是原来带着一点点淡淡的暖意,而是冷漠的:
    看样子,你选好了你的站位了。
    很显然,蜘蛛精根据现在的情况,认定重瑜已经抛弃自己的妖族身份,执迷不悟,选择了人类。
    既然如此,蜘蛛精认为,没必要再因为重瑜幼崽的身份,而对重瑜有所期待了。
    对此,重瑜只能回蜘蛛精一个苦笑:
    抱歉。
    蜘蛛精没有理会重瑜的道歉,她看向了云子宵,目光挑衅:
    老娘还以为你这种迂腐的牛鼻子老道,会在幻境里面沉迷到死呢。
    云子宵沉默,他忽然扭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重瑜,低声说道:
    真亦假时假亦真,假亦真时真亦假,有些人,就算是没有幻境,他还准备骗人骗一辈子。
    重瑜:
    有些心虚,他抬眼看了云子宵一眼,不敢说话,最后松开了之前一直握着云子宵的那只手。
    手腕上的触感消失了,云子宵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神色冷峻,抬起头,看向半空中的蜘蛛精,声音渐冷:
    看样子,我们两个需要决斗了。
    蜘蛛精妩媚一笑,她用八只爪子抓住蜘蛛丝,每一丝蜘蛛丝都绷得紧紧的:
    好啊,上一次老娘有所顾忌,让你得了先,现在老娘倒是要看看,谁会死!
    她的语音刚落,只听得空气中传来一声噌的铉丝拨动的声响,从上到下铺天盖地的蜘蛛丝朝下面两人扑去;
    与此同时,蜘蛛精背后的蓝色血线忽然亮了一下,下面镜中花的根茎如同收到召唤一般,开始如同活物一眼扭曲,飞快地朝云子宵和重瑜缠去。
    云子宵站在原地,他的心神全部放在了蜘蛛精身上,他浑身的气势已经凝聚到了极点,身边的所有攻势对于他来说,都是可有可无,他在等,在等那最正确的时刻。
    而在蜘蛛网和脚下的根茎即将触碰云子宵的时刻,云子宵如同一张被拉成了满月的弓,他的弦达到了极点,于是便使出了那石破天惊的一击
    他的周身环绕着剑气,剑尖指向蜘蛛精的位置,又稳又狠,而在他挥剑的那一刹那,卷起了漫天的白色镜中花的花瓣。
    重瑜想要看清楚云子宵使的剑,但是这一剑比之前云子宵使出来的每一剑都要霸道,剑光挥洒出一片流光,剑意不再像之前那样纯粹,而是饱含杀意,气势凌人的剑光逼得重瑜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嗡
    一声剑吟,等重瑜再次睁开眼的死活,他看见周围的白色花瓣缓缓下落,云子宵手腕一抖,将剑收回了剑鞘之内。
    而在半空中的蜘蛛精掉落在地上,鬓发散乱,肩头大股大股的血液流下来,染红了附近的花朵。
    重瑜下意识地朝蜘蛛精走了几步,但是等蜘蛛精抬起头,重瑜甫一对上蜘蛛精那狠戾的眼神,他还是硬生生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蜘蛛精和云子宵之间的实力差距太过遥远,云子宵是能碾压蜘蛛精的存在。
    如果是正常情况,蜘蛛精必然是会避开云子宵的。
    但是在有镜中花的情况下,蜘蛛精大意了,她自以为云子宵已经受镜中花影响,必然实力有所亏损;
    但是她没料到,幻境不仅会让人虚弱,它还会激起心中最隐晦的欲望。
    有欲望,要么让人找到破绽;
    要么使人发疯。
    而疯魔,会让人越发厉害,不是么?
    吐出一口血水之后,蜘蛛精冷笑:
    了不起,要杀要剐随你。
    她伸手想要去抚摸腹部的卵,一伸手,却发现,自己腹部剩下的几颗卵早已在全部掉光了。
    蜘蛛精怔然片刻,她露出一个悲伤的表情,低声道:
    算了。只是可惜了,我相公
    云子宵一脸淡漠地打断了蜘蛛精的自言自语:
    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蜘蛛精抬起头,她皱着眉头:
    什么?
    你吃掉了你的丈夫,然后逃进了迷雾森林。
    云子宵冷冷地说道,
    委托我杀你的,正是你LJ丈夫的母亲。
    第43章
    委托我杀掉你的,正是你丈夫的母亲。
    云子宵冷冷地说道。
    一时之间,整个空间都陷入了寂静。
    只有白色的花朵在随风飘摇,一派美好祥和。
    蜘蛛精一脸震惊,她呆坐在原地,过了好久,她才暴怒反驳:
    不可能,我爱他,我怎么可能杀掉他?
    哦?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当然是当然是
    蜘蛛精她好几次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每一次张口欲言之时,她就像是被谁卡住了喉咙,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重瑜看不下去,他想上前阻止云子宵继续说下去,但是很矛盾的是,他知道云子宵说的是事实,他就算是阻止了,那也是徒劳,于是重瑜又收回了自己的脚。
    他在原地踟蹰。
    雌性蜘蛛在繁育的时候,必然会吃掉配偶,这不是常识吗?
    云子宵的话的确是残忍,蜘蛛精被震惊到心碎,但是她脑袋里面,那层蒙在记忆之中影影绰绰的白纱,却在这如同刀子一般的话语下,被割破,露出下面的真相
    到处都是血。
    她嘴里的肉,很好吃,但是又有些苦涩。
    你爱上了一个人类,和他在一起之后,一直吃素。
    云子宵继续说着,他看向了蜘蛛精,问,
    你能记起来,你什么时候,开始吃起人肉的?
    在云子宵的质问下,蜘蛛精的脸变得苍白,她的胃中开始翻江倒海,她想吐,但是胃中空空,什么都吐不出来。
    蜘蛛精爱上了一个人类。
    就像是话本里面描写的那样,蜘蛛精和人类突破了人世间的枷锁,在一起了。
    那时候,她和她的爱人都很年轻,以为真爱突破一切。
    为了和人类在一起,蜘蛛精便开始吃素。
    直到她怀孕生子。
    世间并不允许混血的存在,更何况是人和妖的混血。
    蜘蛛精不管,她坚持要将孩子给生下来,因为这是她和爱人的结晶。
    然而,蜘蛛精却忘了,怀孕对母体而言,是巨大的损耗。
    常年吃素让蜘蛛精体内营养缺乏,供应不了孩子的生长,于是,某天,妖的本能压倒了人性,蜘蛛精变成了现在的模样,然后
    她吃掉了自己的爱人。
    终于,全部记起来了。
    我不是故意的
    蜘蛛精喃喃,她感到嘴里苦涩,身体上的伤口这时候倒是一点都不疼了,她或许已经疼得麻木了。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脸,才知道,自己嘴里的苦涩,竟然是从脸颊上流下来的泪水。
    你吃掉了他,这是事实。
    云子宵冷漠无情的声音如同一把把刀刃,将蜘蛛精的心绞得破碎。
    吃掉爱人之后,蜘蛛精想必也是绝望的。
    受打击太大,蜘蛛精下意识地将事实遗忘,并且将其扭曲成另一个她能接受的样子后,蜘蛛精逃进了迷雾森林。
    在自欺欺人中,蜘蛛精勉强维持着自己的理智,她不敢多想,只能骗自己,说自己把孩子孵出来之后,便可以回去找她的爱人了。
    可是混血本就不易活下来。
    所以,就算是后期蜘蛛精吃掉了那么多的人,她的孩子要么是畸形,要么就在未出生之前就死掉了。
    啊,我想起来了。
    蜘蛛精双手摸上自己的腹部,她喃喃道,
    人肉的滋味,真的又酸又涩啊。
    下一秒,蜘蛛精开始哭了起来,她哭得声嘶力竭,每一滴泪水,都像是在哭出她体内蕴藏的生命力。
    八只蜘蛛脚趴伏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斗志,蜘蛛精肩头的伤口被她的动作撕开,血液又开始流下,浸润在土地上,染红了一片白色的花瓣。
    重瑜面露不忍,他想上前去阻止蜘蛛精,可是蜘蛛精这样子,明明就是一心求死。
    刚才云子宵说出的事实,彻底打断了蜘蛛精这么些天来,维持着她活下去的动力。
    哭了一会儿之后,蜘蛛精如同一株干枯而死的植物,她倒伏在地上,双目涣散,小口小口地吐着血。
    无力抵抗,接受真相之后,蜘蛛精便萎靡不振,完全丧失了抵抗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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