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女孩亦不世故,眼中闪烁着光芒:“不是大明星,那叫演员。”
    “你以后会继续演戏吗?我想象你登上颁奖典礼的样子,我想坐在金色的殿堂里,为你的成就鼓掌。特别真心的那种。”
    “一定会吧。我喜欢演戏,我不会离开电影。”
    江一苇捏着相片,手微微地颤抖。原来当年自己曾经这样说过,可后来,她却越走越远,整整离开屏幕二十年。
    她低头,轻轻地闭上眼睛,压抑住内心翻滚的潮水,而后再睁开眼,手指已经拂上另一张相片。
    年轻的江一苇,头上戴着一顶纸做的生日冠,鼻尖上、脸颊上都涂着白白的奶油,身前桌上是蛋糕和蜡烛。凌万顷凑过来,在她脸颊印下轻轻一吻。
    又是一阵记忆涌来。
    江一苇突然想起,凌万顷松开她的一瞬间,二人笑得滚作了一团。因为凌万顷这轻轻一吻,亦蹭了一鼻子奶油。
    那天晚上,他们在月光下交付于彼此。后来,他们相拥到天明。
    初经人事的男孩问:“你会离开我吗?”
    女孩抚着男孩的脸,望着他宛若皎月的清亮眸子,许下一生的承诺:“今晚,我的心里装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天上的月光,一样是你的眼睛。从此我的心锁上了,只有一把钥匙,就是你。”
    很久以后,女孩回国,一样的月光,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心锁。男孩带着他的钥匙回来,却已经打不开那把心锁。
    江一苇终于记起,她曾经狠狠地伤害过凌万顷。
    那双锁在她心底的眼睛,带着绝决与愤然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是的,是她执意要回国,是她执意要创业,是她将所有积蓄豪掷,在度过最初几年的辉煌后,那位才华横溢的设计师最终以纵情一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而江一苇,成为最终收拾烂摊子的那个人。
    凌万顷是对的,在他决然离开时,他说:“你们的扩张是错误的,是冒进的,你们是会失败的。”江一苇曾因为这句话,那样深深地痛恨凌万顷。
    可后来,午夜梦回时,江一苇望着窗前的月光,终于不得不承认,凌万顷是对的。
    面对这满满当当的照片墙,无数消失的往事,四面八方地涌来,涌向江一苇,争先恐后地去填补她记忆的空白。
    江一苇怔怔地望着一墙的照片,迎接着四处涌入的记忆,终于,在浪潮中抓住了其中一瞬。
    她的目光落到高处,那是江一苇浅笑着轻掠发丝的照片。
    照片只是沧海一粟,重要的是,掠头发的那只手腕上,戴着的正是那条绿宝石手链。再熟悉不过的绿宝石手链。
    江一苇不由下意识地轻抚自己的手腕。今天早上起床,她好巧不巧,戴上了这串失而复得的手链。
    储藏室明亮的灯光下,手链熠熠生辉,一道光芒耀过江一苇的眼睛。
    突然,她在记忆的海洋中终于寻获了那片浪花。
    “一苇,这是我拿奖学金给你买的礼物!”
    “你不要买这么贵的东西啊,你还是个学生。而且你已经送我很多礼物了。”
    “可你是影后。我只想买一样配得上影后的礼物。”
    江一苇情动,伸手环住了凌万顷的腰,倾身将耳朵贴在他胸前:“只许买这一回,也只许买一件。你爱的是江一苇,不是江影后。”
    “好,只买这一件。”凌万顷欣然允诺。
    可片刻后,他又道:“我爱的是江一苇,可江一苇就是影后。我以后会好好努力,赚很多很多的钱,让你戴上最名贵的珠宝、穿最华丽的礼服。我要做一个配得起影后的男人。”
    凌万顷吻过她的额头,松开她,替她将手链戴上——就和那天,在夜晚的马路边那样,熟练地戴上了那有些特殊的扣子。
    我要做一个配得起影后的男人。凌万顷做到了,他让江一苇戴上了天价顶级祖母绿,他花了二十年,堂堂正正地站在了江一苇身边。
    是的,纵然是糊涂中的江一苇,也知道凌万顷做到了。
    所以她一直戴着这条绿宝石手链。她是在告诉自己,在她的生命里,曾经——且至今、只有这样一个铭心刻骨的男人。
    这是纪念。纪念一个为了配得上她,奋斗出一个帝国的男人。
    这张戴着手链的照片,与其说是在高处,不如说是正好在凌万顷目光平视的地方。江一苇踮了踮脚尖,想继续看这水平线上的其他照片,突然,脚下踢到了一个箱子。
    一低头,江一苇看见了那五只箱子。
    每个箱子上都贴着标签。“就是很厉害”、“恍若昨日”、“亏你还收着”、“不想看”、“过得真惨”。
    标签上都是手写的字,字很漂亮,凌万顷干的。
    那些涌进脑海的混乱记忆、仿佛一个小小的人,在跟江一苇说话:“都是你的物件,都是你的,你快看看吧。”
    凌万顷啊,我的过去、我丢失的记忆,原来你都收着。
    你到底忍了多久,你又跟了我多久?你为什么不一下子跟我说个清楚?
    江一苇鼻子酸了,她弯下腰,打开了第一只箱子……
    …
    一辆玛莎拉蒂驶进别墅区,稳稳地停在江一苇家楼下。
    见到风尘仆仆却依然帅到爆棚的凌总,司机惊呆了:“凌总,您回来了!怎么没叫我去接?”
    凌万顷向来把江一苇家当成自己家,脱下外套直接挂在衣架上:“杰克说你在一苇这儿,就没叫你接。一苇呢,还在睡觉?”
    原来老板是来给女朋友惊喜的啊!
    司机道:“江老师早起床了,吃过早饭去您家了。”
    “我家?”凌万顷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竟然重复了一遍,“我家?”
    “是啊,江老师有件衣服落那儿了,不过也找了好一会儿了,怎么还没来?”司机也觉得有点不对了,“我去喊江老师?”
    凌万顷摆手:“不用了,我去帮她找。”
    一出门,凌万顷迈开大步,几乎飞奔了起来。他似乎猜到江一苇要去干嘛,这女人终于对凌万顷二十年的窥探起疑了。
    他珍藏多年的秘密,不敢揭开的秘密,或许终于到了不得不揭开的时候。
    …
    储藏室里,江一苇已经坐在了地上。
    她一只手抱着褪色的拍立得,一只拿着假水晶发夹,伏在箱子上,泪水汹涌而出。
    江一苇终于记起了一切。这五只箱子,是她束之高阁的过往。当21岁的江一苇穿越而来,拯救了自杀的自己,这五只箱子被遗忘在了老房子的阁楼上。
    是凌万顷收留了它们。如同他回国时、带回了这满满一墙的珍贵照片一样,凌万顷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的过往。
    分别二十年,她和他各自的珍藏,终于在这间储藏室里重逢。
    这男人,为什么要如此迂回,为什么不能直接将自己带到这里?这男人,你心底是还有一丝恨意吗?还是不愿意再回想这不堪回首的二十年?
    江一苇的泪水,滴在凌万顷手写的标签上。
    “不想看”三个字,在泪水的侵蚀下,糊开了边际。
    凌万顷的怨恨,就这样被融化。
    “一苇……”
    门口传来熟悉的、低沉的嗓音,如同一声闷雷,滚炸在江一苇头顶。
    江一苇蓦然转头,望见当门而立的凌万顷。
    身后满墙,皆是二十年前风华正茂的他们,眼前,却是经历了岁月磨难的彼此。
    一个被命运雕刻了眼角,一个被岁月催白了双鬓。
    时光被凝固。
    第127章
    他们就这样望着彼此。
    二十年,如何相望,都望不到尽头。
    一滴眼泪,悄然凝固在江一苇的脸颊上,悬了许久,没有滴下。
    凌万顷默默走到江一苇跟前,蹲了身子。他注视着她,捧起她的脸,用指腹轻轻拭去那滴泪。
    “我不会再让你掉眼泪。”他哑声道。
    江一苇汹涌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终于在凌万顷的承诺中,生生地敛住,没有继续垂落。
    她深深地凝望他,像是要望穿一个灵魂。在她的凝视中,过往与当下终于贯通,而每一个时空里的凌万顷,或喜或悲、或郁或狂,都在此刻交叠,凝于眼前。
    男人的脸终于不仅仅是苍鬓与星眸,还有捧不住的岁月、和诉不尽的故事。
    “我也不会再离开你。”江一苇缓缓地、亦是郑重地,给他一个承诺。
    凌万顷眼中光芒顿闪。
    他清晰地记得这句话。他记得当年在月光之下,他问怀中的女孩:“你会离开我吗?”
    时隔二十年,女孩终于给了他答案。
    凌万顷猛地将江一苇拥入怀中:“你终于回来了,一苇……我终于等到你了!”
    他抹去了江一苇的眼泪,却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二十年的苦楚心酸、和今日的欣喜,皆涌作热泪,潸然而下。
    无声的、静默的。他不允许自己哭出声音,他生怕将回来的一苇吓跑。
    他一定一定要留住她,永远地留住她。
    江一苇倚在他怀中,轻轻地道:“我的心里装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天上的月光,一样是你的眼睛。从此我的心锁上了,只有一把钥匙,就是你。”
    终于回来了。
    那个“丢失”了二十年的江一苇,终于想起了她过往的一切。
    荣耀、奋斗、迷失、和热爱。
    “对不起,亲爱的……”江一苇松开他的怀抱,认真地望着他,为过去荒唐的二十年道歉。
    可凌万顷却红着眼睛摇头:“是我该说对不起。我不该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放弃你。一苇,别恨我。”
    江一苇笑了,扯着袖子替凌万顷擦眼泪。
    “你没有放弃我。是不是你买下了我的房子?”
    凌万顷微怔,随即明白,江一苇既然已经想起过往,自然也能猜到这五箱物件为何会在他家的储藏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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