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看着观主,平静说道:“走。”

    这个字是对宁缺说的。

    宁缺看着师兄的背影,想要说些什么,但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猛地一夹马腹。

    大黑马低嘶一声,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跃过那些乱石断崖,向着不远处的贺兰城狂奔,青狗化作一道青线,跟在后方。

    残破的山崖间,只剩下两个人。

    观主看着大师兄,说道:“殊为不智。”

    大师兄右手执棍,平举,礼数甚谨,很谨慎:“何解?”

    观主说道:“书院与昊天合流,战我道门?此为大不解。”

    大师兄说道:“道门都能背弃昊天……今年,什么事情似乎都可能发生。”

    观主说道:“你拦不住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一道清新的气息,从观主的身体里向四野散发,残破山崖,嶙峋怪石,荒漠枯景间,又有春意勃发。

    山崖外围还残着很多森林,原先寒潭四周却是寸草皆无,但随着这道清新气息的散播,有无数青草,顶翻上方的岩石,在风里探出身躯。

    青草间有别枝,那些枝头微微湿润,然后生出花苞,迎风招摇,便即散开,散成十余花瓣,瞬间,整片山野便又有万花盛开。

    观主要杀桑桑,便要越过身前的那根木棍,他为了那记挟山一击消耗了太多念力,想要破棍很难。至少也要很多时间,所以他决定直接离开。

    每朵花便是一扇门,他可以随意择一门进出。

    大师兄直接落棍,明明是一棍击下,却有万道残影。

    这根木棍再如何强大,骤然间分成无数,便会显得很淡渺,不过这已经足够,道道棍影轻触花瓣,并不是击打。更像是抚摸。

    那些野花。就像是含羞草,又像是微羞的少女。

    那根木棍,就像是大师兄温暖的手指。

    轻轻触着花瓣,轻轻抚着发畔。于是花便敛了。少女便转过头去。

    观主神情微凝。这根木棍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关键在于。他能在满山满野的花里,找到那些真正的花。

    这说明至少在对天地气息的了解上,对方已经快要追上他的境界。

    观主看着举棍齐眉的大师兄,忽然消失。

    大师兄也随之消失。

    ……

    ……

    下一刻。

    观主出现在山崖间,凌空而飘,青衣飘飘。

    大师兄也出现在山崖间,踏崖石而立,棉袄轻摆。

    观主出现在东海畔,身后风暴大作,遮住烈曰。

    大师兄也出现在东海畔,踏堤石而立,棉袄轻摆。

    观主出现在南海,碧海上渔舟点点,海鸥轻翔。

    大师兄也出现在南海,踏礁石而立,棉袄轻摆。

    无论观主去何处,大师兄都会同时出现,站在他的身前,手里的木棍齐眉而平,你可以去天涯或者海角,却过不了他,便不能近贺兰城。

    最后,观主回到已经不存在的寒潭畔。大师兄也回到了原地,两个人仿佛根本没有移动过,山野间的花还在烂漫着。

    “你能拦我多长时间?”

    观主看着远方山崖间快要接近贺兰城的那道黑线,问道。

    大师兄说道:“当年您最强时,我也能拦你七曰,现在我比当年更强,您就算拿出那六卷天书,我也能拦你七曰。”

    观主收回望向远方的视线,看着他平静说道:“李慢慢,你现在很自信。”

    大师兄说道:“我以往也很自信,只不过从来没有表现出来,现在要与您为敌,我必须更自信一些,如此才能胜利。”

    观主问道:“你觉得你很强?”

    大师兄说道:“我只是第二强。”

    他这句话里的第二强三字,指的不是小镇或村舍塾学里的第二。

    是世间第二,是天下地上第二人。

    像大师兄这样低调温和不争的人,说自己第二,那肯定就是天下第二。

    观主平静说道:“遗憾的是,我还是天下第一。”

    是的,这也是肯定的事实。

    自从夫子离开人间,入神国与昊天战后,观主便是天下第一,哪怕他被宁缺砍至半死,被桑桑变成废人后,依然是天下第一。

    大师兄和观主之间的这场战斗,便是天下第一和第二之间的战斗,问题在于,既然已经有第一和第二的分别,胜负似乎已经清楚。

    “七曰,我只需要拦你七曰,甚至更短的时间。”

    大师兄看着观主平静说道:“至于最后的胜负,我不在意。”

    观主说道:“为何?”

    大师兄说道:“七曰后,小师弟就回长安了。”

    宁缺带着桑桑回到长安,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但至少有一点可以推算出来,有了惊神阵的帮助,观主就算天下第一,也不再有意义。

    观主沉默片刻,忽然举头望向天空某处。

    那是东南方向。

    然后他说了一句话,很无头无尾的一句话。

    “我若成昊天,你在神国不朽。”

    天空深处,云层遮掩着的某个地方,或者在群山里,或者在小镇上,总之是在昊天看不到的地方,忽然响起一声清啸。

    那声清啸极长极亮,回荡在人间的天空里,显得极为欢喜。

    听着远处传来的清啸,大师兄神情微变,有些凝重。

    观主看着他平静说道:“得道者,多助,你和书院焉能不败?”

    大师兄叹道:“利益使然,与道字何涉?”

    ……

    ……

    听到这声清啸的人很多。

    贺兰城里的唐军。从先前那场恐怖的震动里醒过来,正在四处扑火,场面有些混乱,这声清啸响起,却让他们的动作都有些僵硬。

    因为他们都感觉到了这声清啸里蕴藏着的欢愉以及绝然,欢愉到了极致处,便是疯狂,绝然那是对除自己之外的任何生命的绝然,那是极度的自私。

    宁缺也听到了这声清啸。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看着身前刚刚睁开眼睛的桑桑。低头在她额上亲了口。低声说道:“你先去,我一会儿就回来。”

    桑桑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是重伤之余无力说话,还是不想说话。

    宁缺低头。不与她的眼神接触。解开二人间的系带。然后跃起。

    大黑马知道他的意思,继续向着贺兰城方向狂奔,如一道真正的箭。

    宁缺跃下马背。脚刚落在地面,便向后方狂奔而去。

    他的脚在坚硬的岩石上,踏出深深的足迹。

    坚硬的皮靴,迅速变成柔弱破败的丝絮,然后被风吹走。

    他像颗石头,被投石机砸出一般,轰向先前所在的那片山野。

    轰轰声响,是他的身体与空气磨擦的声音。

    他的速度快到难以想象。

    却依然慢了。

    当他奔回山崖间时,看到了一幕触目惊心的画面。

    观主与大师兄,正在花海间对峙。

    一棵青树破空而至,压向大师兄。

    大师兄以棍为剑,带动天地迎起。

    正是最紧张的时刻,彼此牵扯,无法擅离。

    这时候,却出现了第三人。

    花海里没有花香,却有浓郁的酒意,薰的人直欲沉醉。

    一名青衣文士,出现在大师兄身后。

    他的左手拎着只酒壶。

    他的右手从酒壶里抽出一柄剑。

    他一剑刺向大师兄的胸口。

    如果说观主天下第一,大师兄天下第二,那么他大概便是天下第三。

    他是真正的第三人。

    面对着观主和他的合击,尤其是如此阴险的偷袭,大师兄无法避开。

    鲜血飙射,落入花海里,将黄色的野花,染成了红色。

    宁缺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他想破口大骂,却没有骂,只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句脏话。

    他悄无声息,就像颗真正的石头,敛去了与空气磨擦的声音,不去看师兄背后流淌的血水,眉眼间冷漠的像寒冰一样。

    他的赤足踩在娇嫩的花瓣上,花瓣不碎。

    他来到青衣文士的身后。

    他没有抽出铁刀,因为那会被人感知,也没有用铁箭,因为那人和大师兄在一起,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偷袭。

    青衣文士神情骤变。

    毕竟是经历无数世事,境界极其高妙的大修行者,宁缺来的再快,再突然,再出乎意料,依然让他心境有所触动。

    青衣文士感觉到了危险。

    他的脸色变得很苍白。

    他抽剑,便准备离开。

    他是世间活的最久的两个人之一,那么,也就是最怕死的两个人之一。

    不要说身后偷袭他的那个人,能不能杀死他,只是想到有危险,他便想要走。

    大师兄不让他走。

    这便是书院同门的默契。

    他知道宁缺回来了,那么自己便要做些事情。

    大师兄半侧身,将酒徒的壶中剑留了下来,右手举棍,迎着观主的无量,左手自棉袄畔摆起,指向酒徒的眉间。

    天下溪神指。

    这是陈皮皮的打架本事。

    青衣文士一声怪叫,掩面而退。

    这一退退的极妙,避开天下溪神指,更关键的是,抢先把自己送进宁缺的怀里。

    主动与被动之间的差别极大。

    这一退,便至少能够让宁缺的杀势弱上三分。

    宁缺看着那道在大师兄体内弯曲的剑,想象着那种痛苦,再也无法压制怒意。

    他像石头一般,砸在青衣文士的后背!

    他环抱住青衣文士,向天空里跳去,然后狠狠向着那片山崖撞去!

    山崖越来越近,就在眼前。

    似乎要一起去死。

    宁缺管不了那么多。

    他的眼睛已经红了。

    被师兄后背流出来的血染红了。

    他杀红了眼。

    他对着青衣文士的耳朵吼道:“酒徒,我**逼!”

    ……

    ……

    (我去洗个澡,然后再写第三章,会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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