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有人闯山,祭坛四周的人不免震惊,因为这山不是别的山,而是桃山,但片刻后他们的情绪便平静了下来。

    烟尘渐盛,交战之声渐骤,战况看似激烈,反而说明闯山之人已经陷入苦战,那里还只是桃山戒备最松懈的外围,由此可见来人的实力如何。

    尤其像金帐国师或佛宗七念这样的强者只是向烟尘起处望了一眼,便已经确认,那人最多洞玄巅峰的水准。

    先前叶红鱼准备命令裁决神殿直接碾压南海诸人,两千护教骑兵已然集结成阵,即便因为地形的缘故无法冲锋,依然不是如此境界的人能够闯破,所以众人虽然有些好奇闯山者的身份,却不再担心,有些西陵神官更是不免嘲弄想着,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疯子野修,连最外围的那些骑兵都打不过,居然还想闯进桃山一举成名,真真是痴心妄想至极。

    既然闯山者不用担心,场间关注的重点依然还是落在白石祭坛上的陈皮皮处,所有人都想知道,面对南海大神官传人们的质问,掌教大人会做出怎样的回应,是继续保持先前的平和态度还是暴怒镇压?

    便在这时,桃山前坪外那处战场上忽然响起了一道歌声,那里距离祭坛还极远,歌声传至场间便已经无法听清楚具体的词汇,只能听出那道歌声清亮悦耳,又令人心神阔朗,仿佛歌中有万里青草长。

    祭坛四周的人下意识里回头望去,桃山前坪上的数万信徒也望向烟尘起处,听着这道稚美却又疏旷的歌声,想象着唱歌少女的模样。

    闯山者此时正在苦战,为何还有心情唱歌?

    人们重新望向前坪下方的山道之前,场间有几人一直没有收回目光。神辇里,叶红鱼静静看着那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人群中,宁缺怔怔望着那处,开始缓慢地深呼吸;祭坛上,陈皮皮痴痴望着那处,端着水碗的右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们知道闯山的人是谁,也知道为什么要唱歌,因为荒人都喜欢唱歌,尤其是在绝死战斗之前,总喜欢以歌壮志。

    还有人望着烟尘起处。

    桑桑站在光明神殿前,负手看着山下,此时山上空无一人,那两名侍女在偏殿内,她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

    她看着那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人们看着山下的烟尘起处,听着清美却又充满铁血意味的歌声,仿佛看到无数铁骑,正在万里荒原间奔驰冲锋。

    忽然间,歌声里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那是沉闷剧烈的撞击声,只见一匹神骏的战马被震至半空之中,然后骤然间被撕裂成十余块血肉,无数鲜血从空中洒落,像雨水一般落在地面上,啪啪的声音传至很远。

    祭坛四周的人们听到了那声沉闷的撞击,听到了那匹战马在空中的惨嘶,听到了血水落下的声音,甚至听到了战马强健的身躯被撕裂时的声音。

    沉闷的撞击声越来越密集,渐要连在一起,这一次再没有人认为那名闯山者是陷入苦战,因为人们听的很清楚,这些撞击声有些闷,有些破,说明每次撞击都是闯山者手中的兵器砸破了一名神殿骑兵的盔甲。

    那些撞击声很沉闷,可以想见来人手中的兵器应该很钝重,只是人们依然很难理解,神殿骑兵身上的盔甲都刻有增幅防御力的符文,怎么就如此轻而易举地被砸破,那人手里就算拿着神兵,又如何有这般神力?

    十余名神殿骑兵被震飞至空中,更多的神殿骑兵则是直接倒在血泊里,无法被前坪上的人们看见,那道烟尘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桃山而来。

    祭坛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再没有人说话,直到过了很长时间,一名神殿裁决司执事匆匆来到场间,报道:“有人闯桃山!”

    最开始时示警的便是这位黑衣执事,当时他的声音很大,但很平静,说的是有人闯山,此时他说有人闯桃山时,声音却有些急惶。

    有人闯山是陈述事实及敌人的意愿,有人闯桃山只多了个一个字,却有完全不同的意味,因为这代表着那个人已经来到了桃山之前。

    神辇里的叶红鱼没有理会这名下属。

    祭坛四周的很多人则开始皱眉猜测,此时闯山的究竟是何人。

    那道烟尘终于来到了桃山前。

    两百名西陵神卫手握神刀涌了过去。这些西陵神卫乃是掌教大人的直属力量,当年在罗克敌的带领下,不敢说横扫世间,却也是极为强横,便是宁缺在月轮国朝阳城里,遇见这些西陵神卫都觉得有些吃力。

    沉闷的撞击声和激烈的厮杀声响遍桃山之前,然后渐渐平静,很明显西陵神卫已经获得了绝对的优势,天谕院院长脸上的神情稍微好转了些,西陵神殿的神官和执事们也觉得轻松了很多,纷纷想着这下应该没事了。

    就在这时,闯山者的歌声再次响了起来,这道像荒原一样有青嫩水草有血腥屠戮的歌声,仿佛具有某种魔力,祭坛四周再次安静,山前的战斗再次变得激烈起来。

    前坪最外围的信徒们忽然向两边散去,惊呼连连里有呼啸破风声响起,数名西陵神卫浑身是血被震飞,贴着地面撞到远处的大青树上,只听得啪啪数声响,青树自巍然不动,那些西陵神卫则成了血肉模糊的尸首。

    西陵神殿的人还有那些参加光明祭的宾客,看到这幕画面却未动容,因为他们确认那人只是初入知命境的水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暴发出超出自身境界的实力,然而桃山前坪有无数高手,哪里会害怕这样一个人?

    陈皮皮坐在祭坛上,盯着前坪外的战场,看着那道烟尘里若隐若现的身影,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手颤抖的愈发厉害。

    神辇里的叶红鱼和人群里的宁缺,也一直看着那处。

    光明神殿前,桑桑不再看山下,也没有看天,而是负手望向北方,看长安,看当年,听着山下传来的歌声,想起在人间数年之前,在那片雪湖畔的崖上,她也曾经唱歌给某人听,虽然那首歌无词无曲。

    如今想来,那真是很可笑的事情。

    她忽然微微蹙眉,因为发现先前看陈皮皮想扯开裤腰带的时候,她也曾经觉得可笑,然而可笑这种情绪难道不可笑吗?

    …………西陵神卫被击溃了。

    桃山前坪上的第一道大阵显出了身形,那是一道柔润的清光。

    那层柔润圆滑的清光,仿佛被某种力量顶住,在地面上三尺处生出一个突起,就像是有人用树枝在戳水面上的气泡。

    那个突起越来越明显,直至最后啪的一声变成一个洞。

    能捅破桃山大阵的是什么东西?

    是一根很粗的铁棍。铁棍上面残留着烧融后的铁浆痕迹,看上去很丑陋,却给人一种异常坚硬,无法摧毁的感觉。

    问题在于如此坚硬的铁棍,是被什么力量烧蚀成了这副模样?

    那根铁棍生生地撬开了清光大阵,前坪外战场上的烟尘,便从铁棍捅破的洞里涌了进来,画面看上去异常神奇。

    一个身影出现在烟尘中。

    忽然间,一道飞剑自山下袭来。

    这剑来自一位苍老的神官。

    宁缺初入西陵神殿的时候,见过这名老神官,此人负责检查有没有修行者,拥有知命境的修为,然而此时却是在偷袭。

    烟尘里那人没有转身,随意挥出手里的铁棍,不知为何,却正好击中那道悄无声息的道剑,只听得一声脆响,那道飞剑从中折断!

    前坪下方那名知命境的老神官,吐血跌坐于地。

    先前那名黑衣执事跪在裁决神辇之前,颤声禀报道:“那人闯进来了。”

    人们望着那道渐渐敛没的烟尘,神情极为凝重,心情极为震撼。

    这里的人都修行强者,来人境界再高也不会令他们动容,更何况那人用的明显是魔宗功法,魔宗已然凋蔽,只要不是二十三年蝉亲至,谁都不会畏惧,而如果来人是二十三年蝉,又怎会连场血战,如此辛苦?

    但他们依然难以平静,依然震撼,甚至感到敬畏。

    不是因为此人直闯桃山能够连破两道防线以及清光大阵,而是因为最开始此人所展现出来的境界修为虽然不错,但面对西陵神殿这样的庞然大物依然远远不够,所以在山下便陷入苦战,然而谁都想不到,此人竟是在连番血战里不停领悟,境界不断提升,直到最后来到桃山前坪时,竟拥有了如此威势!

    佛宗讲究顿悟,魔宗讲究以战养战,然而从开始到结束,这数场战斗的时间如此短暂,此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除了书院大师兄朝闻道而暮知命的传说,修行界何时出现过如此令人震骇的事情?那个人究竟是谁?

    陈皮皮看着烟尘里的那个身影,颤抖的愈发厉害,碗里的清水都洒了出来,把刚刚干的衣襟再次打湿。他知道她是谁,知道她为什么要唱歌,那歌声不仅要为她提供勇气,也是在给自己提供信心。

    她用歌声告诉他,我已经来了,你再坚持一会。

    人群中,宁缺低头望向自己脚下的泥土,沉默不语。神辇里,叶红鱼静思片刻,伸出右手,握住身旁的本命道剑。

    烟尘渐敛,一个娇小的身影显露出来。

    她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被编成一条长长的辫子,在身后轻轻地摆荡。

    她穿着兽皮制成的衣服,已经被无数道剑锋割破,绽着破烂的边角。

    她身上有很多道伤口,不停地向地面淌着血。

    她叫唐小棠。

    她从长安城不远千里、风尘仆仆而来。

    她狼狈不堪,却威风凛凛。

    她看着巨辇里的西陵掌教,问道:“谁敢说我书院无人?”

    她望向祭坛前的南海少女,问道:“谁敢抢我的男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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