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他,却似磨去了锋芒,将一身凌厉都收入了鞘中,无端显得柔和宁静。
    天机峰的弟子们已在上早课,四下无人。沐夕沄站在镜石旁发了一会儿呆,就见莫知岐从长老室的方向走了过来。
    不等沐夕沄询问,莫长老已经开了口:这具身体不是你原来的。
    刚才震惊已过,沐夕沄也猜到如此,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等着下文。
    当年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师尊转述,你还记得多少?
    沐夕沄闭上眼睛,记忆的碎片纷至杳来,却浑浑噩噩搅在一起。
    抱歉,我的记忆有点混乱,是黄长老救了我?
    当年师尊为你救治时,莫知岐说道:你已自爆识海,经脉寸断,灵力外泄,他用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护住你的身体不在当时就解体。庆幸的是,不知为何你魂魄未散,还能及时收入聚魂玉瓶。师尊带着你的身体御剑回了天机峰,存放在石窟中,希望能够接好经脉,但最终还是力有不逮,只能在一年后为你下葬。
    识海自爆者身体损毁,魂飞魄散,这是每个修仙者入门时就受过的警告。沐夕沄眼神清正。黄长老为了我,已是逆天而行,做不到反而是常理。
    你明白就好。莫知岐松了一口气,不过师尊他并不甘心,反而更加执着。几十年里他云游四方,寻找灵石古药,终于在三十年前,于极北之地的玄武冰山中,找到了一块通灵宝玉。
    他以宝玉为底,天机峰后山灵梅为骨,加上育体灵丹和保存下来的你的血液,用了十三年的时间,终于培育出一具肉身。这具身体在寒冰玉棺中保存,如今已是第十七年。只可惜这十七年来,你的灵魂始终不醒,无法早些进入身体。你现在应该会觉得浑身刺痛,识海也不舒服吧?
    嗯,沐夕沄答道:从昨夜起就一直痛着。
    是啊,若是十七年前血肉初成时融入,应该会更适应些。如今时间有点久,灵玉梅枝与灵魂之间需要磨合。不过这也不是太大的问题,随着修行的提高应会慢慢好起来的。
    是,沐夕沄低低咳了一下,黄长老如此辛苦,夕沄愧不敢当。
    唉,莫知岐叹道:师尊为什么如此救你,他并未告诉我原因,只是说,当年事情有疑,你又深涉其中,救你,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沐夕沄看着他,仍恭敬道:不论如何,数十年来,黄长老奔走莫长老守候,对夕沄来说,都是大恩。
    不必谢我,我也只是遵从师尊交代。莫知岐站起来在弟子舍走了一圈,道:你本是天梁峰弟子,如今天梁峰已无故人,不若充作摩云山的外门弟子,今日来我天机峰暂习治愈法术,如何?
    摩云山虽说有五大峰五大长老,但弟子们习的基础功夫都是相同的,五大峰的区别只在修习方向不同,各有所长。弟子们在初入山时,所知所学,并没有太大分别。
    与其他门派不同,摩云山没有派别之争,反而鼓励弟子们广学多练,想要去哪座山峰学艺,跟师傅打个招呼即可,师傅也会根据徒弟的资质情况,将其推荐给其他峰的长老。
    天机峰主攻医术,是前来交流学习最多的地方,毕竟不管修的是哪门技艺,将来下山行走,基本的治愈法术还是要掌握的。所以天机峰的弟子也见惯了陌生面孔,反而养成了豁达开朗的性格,最能与新人打成一片。
    那就这样,称呼方面不好用旧名。临魔渊那一战影响很大,到现在茶楼馆舍的说书人,都还在讲你们的故事。莫知岐想了想,名字就叫慕沄,如何?孺慕的慕,还是你那个沄。
    慕沄慕沄?沐夕沄柔和的眼眸流露出一丝笑意,谢谢长老!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因为大修,前四章变动较大,请大家多多包涵!爱你们!
    第3章 除夕(小修)
    沐夕沄在天机峰住了下来,天机峰的弟子们见来了新同伴,纷纷过来见礼。他便按照莫长老的说法,一一和众人解释。天机峰弟子见惯了来来去去的新弟子,也见怪不怪,这新来的师弟虽然看起来身体有点弱,但眉眼柔和,态度温文,倒也都觉得蛮喜欢。
    沐夕沄早上和其他人一起上早课,学医理,下午便独自练剑。
    摩云山的基本功沐夕沄自然熟悉,练了几天剑,剑招剑形已重新熟练;这几天虽然经脉中仍然刺痛,但他依旧按照基本功法,引气入体,冲洗经脉,隐隐已有小成。
    这日在后山梅树下打坐,识海中似有异动,有一小股力量,正游走在经脉中,慢慢地收拢身体里零散的灵力,一小股一小股地汇集在一起。沐夕沄小心翼翼地跟随着那股力量,将收拢的灵力导引到识海,慢慢旋转聚集。
    天边金乌西斜,冬日的暖阳透过梅树的花影照在脸上,就像那一天
    沐夕沄心念一动,识海里的灵气突然加速运转起来,那股收拢真气的力量猛撞入心。
    刹那间,沐夕沄的神识倏地腾空而起,飘出了身体。
    他看见远山缥缈,雾气环绕;西坠的斜阳散着温暖的光,一束一束照在梅树上;梅枝上繁花正艳,红色的花瓣金色的花心都异常清晰,仿佛一眼就能看到所有花朵的细节,又好像只看见了一朵梅花在风中摇曳。
    这体验只有短短的一瞬,沐夕沄的神识又猛地被拉回了体内,四周像是刮起了大风,山中灵气波涛汹涌般涌向身体,在经脉中奔腾而行,识海充盈,如漩涡般快速旋转,越来越快,灵气强烈地挤压进来,似要将识海撑爆。
    一片花瓣被微风垂落,飘飘荡荡。
    一声长啸,沐夕沄猛地拔剑在手,一剑刺向花瓣,剑还未到,花瓣便如被微风吹起,倏然飘向前方。剑再起,如嬉闹的小鸟,与那花瓣追追逐逐,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最后,沐夕沄一剑横扫,剑气喷涌,梅树迎风而动,一树繁花飘然而下,落了树下人一头一身。
    凝神,结法印,收灵入海!莫知岐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沐夕沄身边,出言喝道。
    沐夕沄手结法印,再次在梅树下结跏跌坐,已然入定。
    待到天色全黑,星光璀璨,沐夕沄才睁开眼睛。
    不错,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有所突破!短短半个月便已突破练气境,直接筑基。莫知岐叹道:不愧是五十年前摩云山首席。
    莫知岐抓过他的手腕,凝神探了探脉:还不错,能感觉到你的灵魂和身体又多融合了一些。应该感觉比原先舒服点了。
    是,今日多谢长老指点护法。
    没什么,今日是除夕,本只想来叫你一起去吃年夜饭,没想到竟赶上了你入定突破。
    年夜饭?沐夕沄不好意思了,真对不起,耽误了您和弟子们团聚。
    这有什么,莫知岐哈哈一笑,你有进步我更高兴。走吧,一起去饭堂,今天大家要守岁,一起去热闹热闹。
    好。沐夕沄含笑跟上。
    饭堂里热热闹闹,家在山下不远处的都回家过年了,天机峰上的弟子也就坐了两桌,年夜饭已近尾声,大家见掌门前来,赶紧让了座,厨娘又下厨炒了两个莫知岐喜欢的小菜,热腾腾地端上来。
    峰里修为高些的弟子见沐夕沄神光内敛,脸色微亮,便知他今晚一定是有所突破,也笑着过来道贺。沐夕沄一一谢过。饭堂里一片欢声笑语,犹如当年的天梁峰。
    不一会儿散了宴席,今夜不必守舍规,弟子们拎着酒,捧着茶,东一堆西一堆地聊天守岁,有人更是在山边的演武台上,点了个大大的篝火。
    人群有说有笑,也有人在人堆里窜来窜去,山上难得这么热闹。
    莫知岐从长老室拎出一壶酒两个酒杯,递了一个给沐夕沄。
    外面冷,来,陪我喝两杯。听说你以前是千杯不醉。
    呵,长老莫提,都是年轻时胡闹。沐夕沄谦虚道。
    当年的天梁峰里,长老李瑶就是个酒鬼游侠,弟子们长期耳濡目染,怎么都比其他峰的弟子更能喝些。每年到了除夕夜,便是天梁峰弟子的主战场。年年都有人被他们灌得瘫软桌下,宿醉失忆。
    而那次所谓的千杯不醉,却是在山下,沐夕沄被师兄拉入战团,一言不发连干五坛上好的春风醉,从此一战成名。
    两人坐在饭堂外的石椅上,手里捧着酒杯,看着远处笑闹的天机峰弟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你是李瑶带上山的吧?
    嗯,小时候家里穷,哥哥已经开始学艺,可以补贴家用,爹娘又添了小弟,需要照顾。沐夕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淡淡的自嘲:我只是个十岁多的半大小子,最是讨人嫌的时候。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就寻思着找个人牙子带我去大城,寻个小厮学徒之类的差事。
    记得当年,他怕得发抖不肯走,被人牙子一巴掌打翻在地。
    师尊那时刚好路过,见此情形,给了那人牙子一些银子,便把我带走了。之后的半年里,我跟着他走了好些地方,十一岁才上的山。
    对我来说,沐夕沄微笑道:摩云山就是我的家了。
    夜风吹过,飘来天机峰弟子们的笑声和只言片语。
    师傅师傅,天机峰最小的弟子葛亮突然跑了过来,后面跟着三五个人,具师兄刚才给我讲五十年前临魔渊大战的事,那位沐师叔,后来真的没救回来?连师祖也不行吗?
    莫知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暗中瞅了沐夕沄一眼,回答徒弟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修道之人灵力充盈全身,可以用来作战,也成为了生命的支撑。灵力散尽的过程,对身体损害极大,如同一栋房子,突然被从内震碎,失了梁柱,如何能不倒?
    葛亮失望地点点头。西南巫医谷的那个叛徒真是可恶!!!如果不是他,咱们山里就不会连着少了两位大侠!小小的脸蛋气得通红,那恶魔后来怎么样了?
    去去去,别打扰师傅,师兄说了还不信!讲故事的具蔚杰提溜着小师弟往远处走,声音传来:当然是取魔晶,毁魔躯,一把火烧成灰烬,魂飞魄散,再无痕迹啊!
    沐夕沄拿着酒杯的手一顿。
    竟是如此吗?
    这几天在夜深人静时,他反复地找寻最后的那段记忆。只记得到了最后,血红的眼睛恢复了本色,呼喊的嗓音真挚急切,他,应该已经摆脱了突如其来的魔气,恢复到原先模样。但是,但是,那样的他,会有怎样的结局?
    人就是如此地不愿面对现实。没有确切的消息,他就可以想象,那人现在可能会被关着、镇在哪里。
    五十年时间不短,但不足以消耗修道者的一生,或许今后还有机会一见,或许自己,还能托师门将他救回。
    也或许他当年已身死道消,再入轮回,托身到一个好人家里,平安幸福度过一世。
    还或许或许
    如鸵鸟将头埋在沙子里,好像只要存着这样的念想,那人便依然在这世上,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
    一切念想,在那一句话中灰飞烟灭。
    魂飞魄散,再无痕迹!
    身体冷若霜冻,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头却有些晕眩,周围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看不真切。沐夕沄放下酒杯,恍惚听见自己对莫知岐说:弟子不胜酒力,长老且再坐坐,我先回去了。没等莫知岐反应,他便起身走开。
    莫知岐看着他细瘦单薄的背影,叹了口气。当年的事情究竟如何,自己并不清楚,其中还有什么恩怨纠葛,恐怕也只有当事人才知晓。
    沐夕沄昏昏沉沉,等回过神来,已来到了下午练功的梅树下。
    据说自己的身体的一部分,就来自这棵梅树,但没有人知道,五十年前,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也与这梅树有关。
    恍惚间,沐夕沄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少年,迎着夕阳,背靠梅树,向他露出笑脸。
    伏魔镇外。
    一只黄底黑色圆斑的小猫看着树上的麻雀,圆溜溜如玉石般的褐色眼睛一瞬不瞬,瞳孔因阳光照射变成了两条细线,毛茸茸的小爪子趴在马车的窗栏上,尾巴左右甩来甩去,悠然自得。
    马车里,一个黑衣的青年躺在软塌上,定定地看着车顶。
    这人面容俊朗眉眼深邃,带着一点西域的特征。阳光照下,眼眸边一圈金光一闪即逝。
    车外人声传来:表弟,下来吃饭了。
    黑衣的青年慢慢地爬起身,伸手把小猫从车窗边抱起来,懒洋洋地下了车。
    站在地上,太阳一照,一阵头晕。
    哎呦,小心点!做饭的陈嫂子赶忙来扶,这孩子生得俊,就是身体太瘦,苍白的脸更称得两眼如黑玉一般,真是可怜见的。
    张公子,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陈嫂子端着饭菜,问那位年长的青年。
    哦,叫我张金金就好。我和表弟去南平。
    南平!商队的陈领队叹道:这一路有千里之遥啊!
    唉,没办法!张金金叹道,又轻声说:我表弟家遭了灾,他父母都在山崩中去世了,他又体弱,没什么赚钱的营生。我爹心疼妹妹早逝,就让我带着他,沿路处理些生意,一同回南平去。
    赵大叔盛了大半碗饭,菜铺得堆起来,递到张金金手里:快些吃,小心吃凉了肚子痛。跟着咱们的车去依云镇,你们再自己走,那就不远了!
    好呢,谢谢大叔。
    依云镇啊黑衣的青年抱着小猫回到车上,靠在车壁上发呆。
    马儿一声嘶鸣,车厢轻摇,商队又出发了。
    张金金钻进马车,坐到暖路旁的软塌上,便听得那黑衣青年懒洋洋地问道:又编了什么故事去骗人啊?感动得大娘饭菜都给你打了双份,吃得我撑坏了。
    唉,你这人就是这样,张金金叹道:待你好还要被你抱怨。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把你从伏魔山里挖出来。
    后悔了?青年斜睨他一眼:现在再把我埋回去,还来得及。
    哎哟算了,费了我那么多珍贵的药材和符咒,好不容易才把你从一堆骨灰变成人,我容易吗我,古!青!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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