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来看,看了一会儿,大概是罕见的不好意思了,低下了头。杨恪看到他耳朵红了,可能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蠢得离谱。
    怎么会这样,郁知年小声地说,这是早恋。
    杨恪笑了。郁知年尴尬地把巧克力盖起来。杨恪粗看,盒子里的巧克力已经被他吃掉整整五块。
    他有点可怜地看着杨恪:怎么办啊。
    我怎么知道?杨恪反问。
    那你是怎么办的?郁知年问杨恪。
    我没收到过。杨恪坦言。
    郁知年大惊:怎么可能!他瞪大了眼睛,杨恪没说话,他瞪了一会儿,又开始苦恼,抓着他的巧克力盒子,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许久后郁知年会习惯这样的情况。
    他会婉拒得游刃有余,更像在这个家里生长出来的人,更体面和自信,而不是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收下同学送他的手工巧克力带回家,觉得好吃便端到杨恪房间门口献宝,看到情书后手足无措,耳朵通红。
    这天他的睡衣是旧的,已经不太合身,他来杨恪家后长高了,手腕脚腕露在睡衣外。
    杨恪在他发愁时注意到,随口问他管家没给他准备睡衣吗,他对杨恪说那些是新的。
    杨恪不清楚郁知年最后如何处理了第一次的表白礼物,或许是以十分青涩的拒绝方式,例如说自己不能早恋。
    一周后的万圣节,杨恪和陈许文、韦驰穿着平日的制服,在夜游会上闲逛,看艺术课程的学生在路边堆放的作品,花钱投掷慈善飞镖,为山区儿童募款。
    学校的主干道树木上围着闪亮的小彩灯,扬声器放着诡异的音乐。
    装扮的奇形怪状的学生们成群结队的迎面而来,来到主干道中间时,突然有个人朝他们冲来,跳到杨恪面前。
    郁知年化着古怪的妆,穿中世纪欧洲风格的黑白装束以及马靴,抬起手给杨恪做了个看起来智商很低的恐吓表情。
    杨恪看郁知年手舞足蹈,觉得他很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笑了笑。
    郁知年给杨恪简单介绍他的同学,夸他身后叫舒僖的女生化妆厉害,那名女生被郁知年点到名字,在周围变幻的灯光和吵闹声里,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羞涩的表情。
    不过紧接着,郁知年接到了司机的电话,催他出校门。
    因为九点快到了,郁知年要回家了。杨恪看到郁知年变得失望,不恰当地想到钟声敲十二下时的灰姑娘。
    以前杨恪参加这些活动,回去得很晚,因为不想回家。但这天他也提早走了。
    初高中时期,杨恪和郁知年待在一起,似乎常以杨忠贇的干预结尾。
    郁知年对杨恪说过很多话,发过很多消息,杨恪并不是完全没有认真听、认真看。
    那天郁知年对杨恪说的,多年以后,杨恪能够回想起来。
    当时在轿车的后排,郁知年的袖口的褶皱边是白色的,皮肤也是白色,头发是黑色,眼下画烟熏妆。
    在不做蠢表情说蠢话的片刻里,他已初具日后招蜂引蝶那位郁知年的雏形。
    司机接到了徐秘书的催促电话,所以开得很快,一脚油门一脚刹车,让人坐得不舒服,车里放着杨忠贇喜欢的西洋乐曲。杨恪心生烦躁,看向窗外。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郁知年说杨恪,便侧过头看。郁知年看着他,脸上没有狂喜,堪称平静,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可以这么简单,就这么开心。
    杨恪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应,自己猜测没有。
    那时大概是觉得郁知年见识很少,只过过苦日子,才会大惊小怪。
    杨恪回忆时这么想。
    不过同是在那天,他应该也曾觉得郁知年不复杂,不坏。
    第10章 十(2019)+ 观察分析笔记
    五月三日,小长假最后一天,郁知年去了趟新市。
    从宁市到新市,高铁只需一小时,班次很多,但因假期的原因,郁知年提前一周多,还是只买到了三号的票。
    中午十二点,他抵达新市的火车站,赵教授来接了他。
    社会学的学术圈子本便不算大,去年年底郁知年回国后,赵教授很快便给他打来了电话,约他见一次面,说宁市和新市都可以,时间地点随他挑。
    赵教授共约了郁知年三四次,但都约得不是时候,郁知年学业太忙,每天都有不同的日程安排,论文压力也很重,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来。
    现在郁知年快要回学校了,才终于找到了时间,主动前去拜访。
    新市的火车站是新建的,十分宽敞。郁知年下了车,走到出站口,一眼便看见赵教授正站在不远处。
    赵教授和杨恪的外貌是像的,站在人群里也很显眼。他穿着衬衫西裤,身高只比杨恪矮少许,不过与郁知年上一次见他时比较,他衰老了不少。
    见到郁知年,赵教授笑着招呼,带着郁知年往地下车库走。
    第一次来新站接人,他说,在车库绕了半天,还打电话给我学生,问他哪个门近。
    郁知年看见他拿在手里的车钥匙,仍旧是十年前的那台日产车的,连钥匙上挂的那个绿色小乐高豆荚挂件,也没换过。
    挂件有被磨损的痕迹,挺旧了,但清理得很干净。赵教授的车也是一样。
    郁知年有些拘谨地坐在了以前杨恪会坐的副驾,安静地等赵教授发动汽车。
    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赵教授问他,还没吃午饭吧,想吃什么?
    郁知年不想他破费,便说:去您学校吧。谎称自己在新大的朋友告诉他,他们新校区的食堂味美价廉。
    赵教授微微侧过头,不知是看了他还是后视镜一眼,停顿了一会儿,说好。
    不过新校区有点远。他说。
    新市是临海城市,以风大闻名。
    赵教授驶上通往学校的跨海大桥高速路,开到一百多码,车窗关着,郁知年仍能听到巨大的风声,像拍在车身上的疾浪。
    大桥两边是浅蓝色的海面,后方有一整片大陆。
    车里的音乐被狂风声盖住大半,像下一秒,轿车就将被风卷起送入海中。
    两人沉默了很长时间,赵教授先了开口,他说:知年,这两年辛苦你了。
    郁知年看着远方的陆地,并没有说话。
    他不是不想说,是不知该说什么。
    如果说不辛苦,其实是假的
    一个人在宿舍的半夜,郁知年时常会想,如果在来项目前一意孤行,硬是和杨恪结婚,两个人绑在一起,起码他自己能获得开心,不会像现在这么难受。
    但说确实辛苦,似乎显得太娇气了,没有这个必要。
    而且自私是不对的。郁知年明白这个道理。
    赵教授也告诉过他一次。
    没有得到郁知年的回答,赵教授又问他:你和杨恪联系过吗?
    郁知年说没有。
    他顿了几秒钟,告诉郁知年,杨恪最近的事业发展得还可以,说他们前几天通过电话。
    挺好的,郁知年干巴巴地捧场,我的论文也快写完了。
    赵教授说他知道郁知年的课题:威尔森和我夸过你,二月他来我们学校交流,带了两个学生,不过当时你好像在做田野调查,不在学校。
    郁知年嗯了一声,他顿了顿,重新换了话题:知年,你回赫市住哪里?
    租了个房子,郁知年说,爷爷送我的那套公寓现在有人在住,还不能马上搬走。
    郁知年不是很想让赵教授继续拓展话题,怕最后聊着聊着,又延伸到杨恪和他的关系上去,因此厚着脸皮装作诉苦,将自己找房子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从收到教授通知再到联系房产代理人,最后视频看房,交付租金。
    说完的时候,他们已经下了跨海大桥,沿着公路往山上去。
    一个人租房子确实不容易,赵教授感慨,又关心道,知年,经济方面你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告诉叔叔。
    我一个人在学校,吃住都不花钱,存款还是有一些的,他说,你有困难的话,别和我客气。
    通往新大的盘山公路,沿途非常美丽。
    太阳不大也不小,天空几近白色,透着轻微的蓝。
    如果让郁知年来形容,他会认为这是一种代表无辜的颜色。一种不会让人判定为错误的、他想成为的颜色。
    郁知年紧盯着这样的天空,对赵教授说不用了,告诉他爷爷给我留了每个月的日常花销,是够用的,而后怕他误会,补充不结婚也能拿到,只是没有那么多。
    虽然事实上郁知年没动用过这笔钱,几年来,他都只用了自己的奖学金,因此才会有些拮据。
    赵教授又静了一会儿,对郁知年说好。
    如果说一路的沉默和对话,已让郁知年觉得不堪重负,接下来的意外来电,则更让他尴尬万分。
    接近新大校门时,赵教授的手机响了。
    他的手机蓝牙连接在汽车的音响,大概是下意识按方向盘上的按键接起来,杨恪的声音便响在车里。
    爸,杨恪说,是我。你在上课吗?他的声音很平静,语气随意,带有郁知年求而不得的隐秘的亲密。
    赵教授看了郁知年一眼,或许是想了想,出于礼貌,并没有将切回手机接听,对杨恪说:没上课,今天放假。而后似是犹豫一般顿了顿,告诉杨恪:我现在和知年在一起,很久不见了,聚起来叙叙旧。
    杨恪短暂地静了一两秒,哦了一声,稍有些慢地说:在哪?
    我学校,赵教授说,来新校区转转。
    新家?杨恪问。
    赵教授说是。汽车音响中,郁知年听杨恪低声说:我也没去过。
    他们开进了校门,赵教授放慢车速,缓慢地开着,轻松地和他的儿子聊天:不是给你看了不少照片么,你给了我和旧房子很像的最高评价。
    是吗,杨恪说,记不清了,最近很忙。
    郁知年安静坐在一旁,觉得尴尬,也有些窒息。
    这么忙,赵教授问杨恪,找爸爸有什么事?
    杨恪停顿了一小会儿,说:工作得太晚了,有点累。
    他的声音的确有些疲惫,郁知年忍不住看了一眼时间,换算时差,赫市已是凌晨两点,心里泛起少许不知名的酸楚,看向车窗外,走在人行道上的学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赵教授有些心疼地说:还是要注意身体。
    杨恪嗯了一声。
    手机两端静了几秒钟,赵教授忽然说:对了,前几天我碰到韦驰的爸爸,他说韦驰告诉他你谈恋爱了?
    郁知年正走神间,闻言猛地一愣,不过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便听杨恪果决的否认:没有。
    不知是不是信号问题,杨恪声音突然变得有点大,吓了郁知年一跳。
    好吧,赵教授说,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还以为是真的。不过你忙归忙,是也该考虑考虑感情问题了。
    没空,杨恪的态度变得冷硬,没那么多时间。
    赵教授无奈道:好吧,好吧。
    接下来,杨恪还是没挂电话,但郁知年有些意兴阑珊,身体仿佛产生了防御机制,能够听到杨恪和他父亲说话,但是什么内容也没有听进去。
    最后赵教授在食堂旁边的车位里停好车,两人又说了几句,终于挂了电话。
    郁知年看着乐高豆荚在钥匙上一晃一晃的,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打开车门,微冷的风扑在他脸上。
    他在新大停留了大半个下午和晚上,逛了校园,看了看赵教授的办公室,两人聊了各自在做的课题。最后郁知年在校招待所留宿一晚,赵教授非要替他买单。
    第二天早上,赵教授又把他送回了火车站。见面二十多个小时,郁知年觉得像做了个让他没什么印象的、但必须要做的梦。这梦并不爽快,但醒过来,也就好了。
    告别时,郁知年原本转身走了,赵教授又叫住了他。
    知年,赵教授的眼中有歉疚,对郁知年说,我知道你其实不想见我,对不起。
    我一直想告诉你,前年我说的错,错的不在你,而在杨恪的爷爷。
    你选择终结这个错误,是很无私的,换成我,我也不一定能像你这么无私。
    我想替我的儿子谢谢你,也想再和你道一次歉,知年,对不起。
    高铁站人来人往,进站口旅人大包小包,把箱子往传送带上放。
    郁知年看了一小会儿安检门明明灭灭的灯,仍旧不知道该和赵教授说什么,最后随便说了句不用谢,便走向了安检口。
    小长假结束了。回宁市的车的车厢没来时那么拥挤,郁知年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终于敢于总结这一次的拜访,想赵司北和他说的话。
    他想赵司北最后的话说得不对,他不是没有错。
    郁知年错在喜欢杨恪,喜欢得不合时宜,爱得面目狰狞,产生无人欢迎的感情,这份感情即是错误本身。
    回到学校,郁知年理好了行李,浑浑噩噩睡了很长的一个觉,五月五日清晨六点,他起床,最后检查一遍行李,检查了电脑和论文的网络备份,而后下了楼,往宁大东门口走。
    校园里还很宁静,天没有全亮,空气还是冰冷的,有很淡的晨雾。
    郁知年穿着风衣,走在空无一人的柏油道,听行李箱的滚轮在地面摩擦出的轻微声音。
    视线越过模糊的白色雾气,越过铁门,他捕捉到他约好的出租车闪着的橙黄色双跳灯的光线,意识到自己又将独自离开某地。
    观察分析笔记(一)
    主题:一件使杨恪笑的事
    (记录人:郁知年 时间:2016.09.29)
    管理学数学模型课程,第一堂课为课程导论。
    杨恪和其他同学到得较早,坐在最前方。
    从第三排中间向前看,视野中可见前方金融系的学生。他们几乎都带有笔记本电脑,有人带了录音笔。杨恪只带了电脑。
    恋耽美

章节目录

过电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np只为原作者卡比丘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卡比丘并收藏过电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