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看着马上唾手可得的永州城,一把拎住斥候的领口,愤怒得眼睛都红了:“对方有多少人马?”
    斥候颤声道:“保守估计有四五万。”
    李忠气得狠狠甩开斥候,再次登上战车看逼近那支楚军,哪怕心中极度不愿承认,可那乌泱泱一片的人马,的确是四五万道道大军。
    他虽号称掌兵五万,可秦乡关挨着雪岭山脉,气候严寒,入冬以来,他军中冻死病死的将士不少,同沈彦之拉锯时,也折了不少兵马,如今加上残兵,满打满算也才四万。
    跟大楚的四万雄兵比起来,他毫无胜算。
    李忠回望永州城门,城楼上的永州军眼瞧见援军来了,跟打了鸡血一样,再次燃起了死守的斗志,反观他这边攻城的将士,被身后兽群一样狂奔而来的楚军吓破了胆,士气大落。
    李忠心知就算攻破了永州城门,他也只来得及带小部分兵马进城,余下兵马会被大楚的援军死死咬住。
    带着那小部分兵马,他就算拿下了永州城,也守不住。
    与其把自己的人马都折在此处,还不如撤军保存实力。
    李忠心中极度不甘,却也只能狠狠咬牙:“撤!”
    鸣金声一起,他麾下的将士们狼狈撤逃。
    没能拿下新窝,李忠首选是回老巢。
    打了一场败仗的大军精疲力尽退回秦乡关,到了城门下方叫开城门,挨了一波箭雨,李忠才知自己老巢已被占了。
    李忠怒不可遏,知道大楚那边需要秦乡关这条要道向北庭输送兵力,下令夺回秦乡关。
    可林尧带去秦乡关的是三万大军,李忠无疑是踢到了铁板,又打了一场败仗后,只得带着残军灰头土脸前往别处。
    李忠恨得咬牙切齿:“那楚氏小儿夺我秦乡关,我非取他青州不可!”
    青州顺着元江往南,可直达吴郡,地理优势远胜永州。
    李忠先前不敢打青州,一是青州离秦乡关路途遥远,二是青州有重军驻守。
    现在往永州分了四万兵力,驻守秦乡关的也是数万,青州防守必然虚弱。
    他接连打了两场败仗,士气全无,军中粮草也告罄,从沿途村落抢来的粮食不过杯水车薪,必须尽快拿下一城,休养生息,鼓舞士气。
    ……
    等李忠率大军抵达青州,就发现青州周边村落的百姓早就被疏散了,对方显然是早算到了他会前来。
    李忠担心青州只怕也设了重伏,底下军队没能从周边军队找到粮草补给,士气更加低迷。
    李忠硬着头皮带着军队继续往青州逼近,他早就听闻青州有一支水师,在江面上作战了得,攻打青州的军队,都得先在那支水师手中脱一层皮。
    可他率军抵达元江,发现江面空空如也,派了斥候过江查探,斥候也说对面并无水师踪迹。
    这般诡异,反倒让李忠心中愈发惊疑。
    他又派斥候前去青州城查探。
    斥候来报说,青州城城楼上守军寥寥无几。
    李忠问:“可探得青州是何人守城?那董家小儿?”
    斥候摇头道:“是前楚太子。”
    此言一出,李忠的军师脸色倏地大变:“将军,这其中怕是有诈!之前大皇子攻打青州,派韩修领军,韩修就是眼见前楚太子溃逃,大喜过望追敌,才被前楚太子引入了圈套,给活捉了去!”
    李忠也担心是计,可又心存几分侥幸:“青州的兵力分明都派出去了,若这只是那楚氏小儿想诈退我,用的空城计如何是好?”
    军师道:“不无此可能,但终究是太冒险了,江淮和南境尽在前楚太子囊中,他离帝位只差一步之遥,会为了保区区永州,拿自己的性命做赌?”
    “更何况前楚太子先前分明也在南境,此时却突然出现在青州,难保南境的兵马此时不在青州啊!”
    这番话说得李忠更生退意,他道:“军师所言有理,这楚氏小儿善用诡计,又好收揽民心,他都提前撤走了青州附近的百姓,应是早有防备才对。”
    看似兵防薄弱的青州,此刻在李忠眼中已然是龙潭虎穴。
    他问军师:“附近还有何城池?”
    军师捧着舆图上前:“离青州最近的便是坞城……”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忠一巴掌打得哎哟一声。
    李忠迁怒一般骂道:“混账!坞城全是染了瘟病的人,你想让本将军去坞城送死?”
    军师连忙告罪,坞城去不得,疫病的发源地株洲更是去不得了,他道:“为今之计,咱们要么去汴京投奔沈彦之,要么……就只能去攻打邑城了。”
    李忠咬了咬牙:“要本将军向沈家的一条狗示弱,做梦!”
    他下令:“去邑城!”
    ……
    李忠一撤兵,楚军的探子就把情报送回了青州。
    一众臣子听说后,大喜过望,直呼楚承稷英明。
    秦筝则是忧喜参半,私下同楚承稷道:“李忠若仍打不下邑城,只怕会转投沈彦之。”
    这样一来,她们虽没费什么力气拿下了李忠原本的地盘,打通前往北庭的路,却也给沈彦之那边送去一大助力。
    若是沈彦之剑走偏锋,这两股势力拧成一股绳后,对她们极为不利。
    楚承稷正在案前提笔书写什么,闻言笔锋微顿:“沈彦之不会同李忠言和。”
    秦筝不解:“为何?”
    楚承稷将毫笔搁在了陶瓷笔枕上,往身后的椅背轻轻一靠,旁边的高几上放这一尊细颈白瓷瓶,瓷瓶里斜插着两枝寒梅。
    红艳艳的花骨朵儿上还有细小的雪沫,衬着深色的枝丫,带着一股说不出冷艳在里边,却不及他眉眼间十分之一二的清逸。
    他说:“我做了件不太光彩之事。”
    秦筝问:“什么不光彩的事?”
    楚承稷道:“我让林尧拿下秦乡关后,带人假扮成李忠的军队,突袭抢了沈彦之三城。”
    秦筝一愣,有这三城之仇在,李忠再去投奔沈彦之,只怕得被沈彦之新仇旧恨一块儿算。
    他们那头鹬蚌相争,正给了他们从南境调兵回来的时间。
    林尧的三万人马去北庭只是打头阵,等楚承稷带着江淮余下人马一同北上了,南境的兵马正好就接手江淮的防线,才不会被李忠或沈彦之突袭后方。
    秦筝看着楚承稷:“这不是兵法战术么?有什么不光彩的?”
    触及他的眼神,秦筝突然福临心至,她凑过去在他身边煞有其事闻了闻:“怀舟,你午间吃了什么?”
    她秀气的鼻尖耸动着,跟什么小动物似的。
    楚承稷垂眼,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白皙脸庞:“不是你煮的酒酿圆子?”
    秦筝直起身来与他对视,目光里带着狡黠:“我记得酒酿圆子是甜的,怎么你身上这么大股酸味?”
    楚承稷微微一哂,抬手捏了捏她细腻温软的脸颊:“取笑我?”
    秦筝拍开他的手:“那也是你自己让我取笑的。”
    楚承稷改为将她拥进怀里,缓缓道:“和汴京那边兵戎相见时,我不会留情。”
    秦筝叹了口气:“我不是他的故人,他自己选的路,自有他的终结。”
    她说着抬眼看楚承稷,抬手在他胸口戳了戳:“你同我说这些酸话作甚?”
    小心思被戳穿的楚某人很会转移话题:“我前往北庭后,安元青会领兵三万回青州,江淮和南境的大小事务,一切便由你定夺,宋鹤卿是你的近臣,自是全力辅佐你,但朝堂讲究权衡之道,你私下同宋鹤卿等人亲近凡事同他们商议无妨,明面上却得一碗水端平……”
    秦筝一听他说起正事,赶紧小鸡啄米般点头,神情严肃又认真,俨然夫子座下最用功的学生,早把某人那点酸话忘之脑后。
    ……
    且说李忠前往邑城后,本以为楚军派出大部分兵力后,又在青州设下了局,邑城这弹丸之地,总该兵防薄弱了。
    却不料又碰了钉子。
    王彪心里正憋着一股气呢,他娘死在了羌柳关战场上,他一心想北上杀北戎蛮子替他娘报仇,结果李忠这瘪犊子,不肯借道也就罢了,还在此时玩阴的攻打永州。
    眼见李忠来邑城叫阵,王彪把所有的怒火全撒到了李忠身上。
    李忠大军长途跋涉,饥寒交迫,跟一群难民似的涌到邑城城门下,等着他们的又是一轮箭雨,险些没被射成个刺猬。
    李忠接连打了数场败仗,士气全无,加上将士们疲敝至极,哪怕手中还有两三万能战的残军,愣是没攻下战意正浓的邑城。
    李忠扎营干耗了几天,眼见将士们饥肠辘辘,逃兵与日俱增,他怒斩了数百人都没能刹住逃兵之风,万般无奈之下,终究还是拔营前往汴京。
    他同自己的军师道:“我同沈彦之虽不合,可我一倒,前楚太子只对付他就容易得多,他为大局顾虑,定会与我修好。汴京本就是我大陈的地盘,等我大军入境,他沈彦之偷去的权利就该还回来了!”
    军师一改之前的颓丧,大赞:“将军此计实在是高啊!”
    ……
    汴京。
    沈彦之不吃不喝数日,朝政也无人处理,汴京的大臣们早对他有诸多不满,此番下来更甚。
    陈钦顶不住压力,也怕沈彦之出事,只得求到了沈婵跟前。
    沈婵自从当日沈府一别后,就再未见过沈彦之,她回宫后一病不起,宫人们报与沈彦之,正逢那段时日沈彦之也高烧昏迷不醒,对此毫不知情,没能去看她。
    沈婵以为兄长是生了自己的气,心中万分煎熬难过,心结一重,病得也更重了。
    等陈钦求去宫中,沈婵才得知沈彦之同自己一样病榻缠绵多日,自责不已,顾不得病体,一定要回沈宅看他。
    上一次兄妹二人大吵一架,这次正逢年关,沈婵什么都没说,去了沈宅,拖着病体煮了一碗圆子端至沈彦之跟前。
    沈彦之看到沈婵,刀子一样的目光瞬间刮向了陈钦。
    陈钦低头不敢看他。
    还是沈婵道:“阿兄莫怪陈护卫,马上除夕了,婵儿年年都是同阿兄一起守岁的,这才回来了。”
    沈彦之被陈钦扶坐起来,身上搭了件大氅,仍止不住地低咳。
    沈婵端着圆子,见他瘦得快连衣服都撑不起,眼中终是没能忍住滚下热泪:“阿兄何苦这般作践自己?”
    沈彦之说:“感染了风寒罢了。”
    沈婵自是不信的,半是自责半是愧疚:“阿兄怪婵儿放走游医,打骂婵儿都行,别这般作践自己……婵儿这条命,是阿兄救回来的,阿兄便是让婵儿去死,婵儿都没有一丝怨言……”
    “莫说这些气话来戳我心窝子。”沈彦之厉声打断她。
    来之前沈婵是想好好同他说话的,可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如刀绞,流着泪质问他:“我这些话戳了你心窝子,阿兄你这副模样何尝不是在戳我心窝子?”
    她转过头抹泪,努力平复情绪后,把一碗圆子递了过去:“我包了圆子,阿兄用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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