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你的不一样?”奶奶问她。
    “一样,不过我想让奶奶臭美。”
    奶奶摸着她的脸:“我错过了九年,都没好好给你打扮。”
    “奶奶,我想要你身上的蓝印花布布衫。给我做这个把?我明天穿给婶子她们看。”
    奶奶从橱柜里拿出一块蓝印花布,陈玲玲这才让她量尺寸,她说:“奶奶,你不是给我做过那条连衣裙吗?你应该知道我的尺寸啊!”
    “那是你阿姨寄给我,你的演出服尺寸。总归不如在你身上量出来的准。”奶奶拿着铅笔在本子上记下她的尺寸。
    陈玲玲趴在桌边,看奶奶展开布料,用划粉一段一段划尺寸,拿起大剪子快速地裁剪。
    陈玲玲看着奶奶的侧脸,说实话同为豪门千金,自己还是正儿八经去国外留学回来的呢!
    跟此刻裁剪中的奶奶比起来,顿觉不如。
    “我们家玲玲长得真的好,奶奶小时候可没你这样。”
    嗳?她们俩想一块儿去了吗?陈玲玲看着她:“奶奶,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
    “不讲了,那些都是陈年旧事。而且都是资本家的事情。”
    “奶奶,就说说那个年代的事吧?”
    许奶奶笑着想了想:“我给你讲讲你外公吧!”
    陈玲玲点头。
    “他是我最尊敬的兄长,当年招聘空姐,是他鼓励我去试试。那个年代能当飞行员的,都是出身很好,你外公是庄家的三少爷……”
    奶奶把裁剪好的布拿到缝纫机前,开始踩缝纫机,看着上下跳跃的针线,她继续说:“我们对国民政府失望透顶,你外公跟地下党接洽之后,他和其他几位同仁一起,策划这场起义,要带着飞机回到新华国,他当时说,总有一天他要带着你妈妈还有他的外孙,看我们自己的飞机飞翔在蓝天。”
    说到这里,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一滴一滴在靛蓝的布上化开。
    奶奶声音有些哑:“可惜,他没看到,就血洒长空。”
    “奶奶,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会开着我们国家自己的飞机,飞上蓝天,向外公致敬。”
    奶奶苦笑了一下,沉默地剪断了连着的线。
    “奶奶不信吗?”
    奶奶抖开了这件半成品:“来试试。”
    陈玲玲伸手进衣服里,奶奶笑着说:“奶奶是看不到了,希望你能看到。”
    “奶奶可以,奶奶只要长命百岁,别说看到我们自己的大飞机上天,还能看见我们自己航天员进入太空呢!”陈玲玲试穿着衣服,跟奶奶说。
    “傻孩子,无论什么时候,这是我们那一代人的梦。谁能实现都是一样的。”
    陈玲玲点头:“嗯!”
    这个时候外头的广播响了起来,奶奶说:“十一点了,要烧饭了。脱下来,下午我给你订上纽扣。”
    陈玲玲把衣服脱了下来,去到堂屋里,看见堂屋伟人画像边上有个音响,听容远说,他们这里家家户户都安装了喇叭一响,就要做饭了。
    喇叭里正在播出公社领导的讲话:“社员同志们,根据第十届……”也是在说大会的事情。
    吃过饭,容远搬了小板桌出来,陈玲玲问奶奶:“奶奶要不我们泡一杯咖啡?”
    奶奶笑看着她:“我已经不喝咖啡了。等你回去的时候,把那罐咖啡带回去吧?”
    “奶奶的小手指就是那一年刘丹阿姨给她寄了一包外国的咖啡,所以被他们抄家之后,给弄坏的。”容远看着陈玲玲。
    陈玲玲看过去,奶奶的小指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仔细看就是短了小半截。
    刘丹的好意,许奶奶怎么会说呢?只说是不要再寄这种外国东西了。
    陈玲玲笑:“那我们大麦茶配上点心?”
    “好。”
    陈玲玲拿了一壶大麦茶,给每个人倒了一杯,蝴蝶酥和拿破仑放在桌上。
    她和容远一起做题,奶奶坐在那里给她的衣服锁扣眼。
    许清璇伸手拿了半块蝴蝶酥,一小口咬下去,是久违的黄油味道,那个记忆从儿时到青年再到中年,阔别这么多年,如今又吃上了这一口。
    “许老师,今天有空吗?帮我肩膀针一针,这两天落枕了。”一个阿婆过来。
    “有空有空,你过来。我去拿针灸包。你先坐。”
    陈玲玲看见老太太当众脱下布衫,只穿了一个洋布肚兜,奶奶拿着给她扎针。
    然后来了第二个老太太,这个要拔罐。
    再来一个扎针的。
    他们家边上的树荫底下,一串儿的老头老太,扎好了针拔过罐的也不走了,在这里聊天。
    然后陈玲玲给奶奶买的点心,全被这些阿婆阿公们给吃光了。
    直到广播一响,一个个站起来,要回去做晚饭了。
    容远拿了一个长钩子,挂上一长串的虾篓子,扛在肩上:“玲玲,走!带你去下篓子。”
    第35章
    陈玲玲跟在容远的身后,去找了前面一户找到了阿彪大哥,阿彪大哥人如其名,是个络腮胡子的壮实汉子。
    一看见陈玲玲就问容远:“你带小姑娘去干吗?”
    “下虾篓子,玲玲没看见过。”容远叫陈玲玲跟上。
    “小姑娘爬上爬下不方便,更何况是城里来的。”阿彪大哥说。
    “谁说城里的小姑娘爬不了山?”
    前世,商界有好几位商界巨佬喜欢徒步旅行,攀登珠峰,戈壁探险,亚马逊荒野求生,总之,钱多了就开始折腾,所以她专门针对这些高端客户设计了专业线路,又要让他们尽情作,又要保障他们的安全。
    有些线路陈玲玲还会自己先走一遍,后来跟某位巨佬聊天的时候,她侃侃而谈,直达对方内心,人家就邀请她组队,一起走。
    这是高端客户,又是可以在商业上提携自己的前辈,陪着巨佬一起花钱找罪受,来了这么一趟,巨佬跟他志趣相投的朋友聊起,他的朋友也邀请她一起。
    不用陪吃陪喝陪。睡,只要陪受罪,陈玲玲欣然,受罪受多了也就进了他们的圈子,有了他们的支持,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三十不到,就能把作为公司创始人的老头赶下台的缘故。
    否则就跟商场上一个朋友似的,有个超长待机的爸爸,五十五了,被老头子说罢免就罢免。
    陈玲玲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他们选的地方都是非常偏的,从陡坡上下去,下到湖边,那些地方人烟稀少,水又比较浅,寻常船只过不来,水质清澈,来得人少,虾就多。
    陈玲玲跨过来,翻过去,丝毫没有滞缓,容远下虾篓子,陈玲玲跃跃欲试,容远把虾篓子给她,她听他的讲解,下进水里。
    “小姑娘,厉害啊!可真不像城里姑娘。”
    “城里姑娘是怎么样的?”
    “我们村来了好几个知青,刚开始跑几步路就喘。”阿彪大哥说
    陈玲玲见机会来了,借口:“奶奶来的时候也这样吗?”
    “许老师?她是被押着过来的,都说她是大资本家的女儿,是思想有问题的老右。那时候全村的马桶全是放在一起刷,许老师就轮到刷马桶。她只能干,又不能反抗的喽。反正脏活累活,她干得多,成分不好吗?都这样。这已经算好的了,她还有被……”
    听着阿彪大哥说的那些事情,陈玲玲心头收紧,为奶奶心疼。
    “要是别人恐怕受不了就死了,得亏许老师是真坚强,撑了下来。”阿彪大哥声音里是无限的感慨。
    确实如此,她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
    阿彪又说:“咱们村那时候女人生孩子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阿远家隔壁的小四儿出生的时候,踏莲花生,就是脚先出来,四儿他妈只剩下一口气了,接生婆都回绝了,让准备后事。许老师上门说,要不让她试试?她先给四儿妈扎针扎醒了,再把孩子推进去,伸手进进去把孩子倒了位子摸出来。救了母子俩的命。”
    “那为什么不送医院呢?”陈玲玲一脸不解地问。
    “送医院?我们离开县城医院,四十多里地儿,靠着拖拉机震过去,人都震死了。”
    热身差不多了,切入正题,陈玲玲皱着眉头,“阿彪大哥,我就是不明白,在江城我家人也让我和奶奶划清界限,可我听来听去,就没发现奶奶到底犯了什么错误。你知道吗?”
    因为此处人烟稀少,加上又是容远和陈玲玲两个孩子都是许老师家的孩子,阿彪说话也就没有了顾忌:“因为她家里有一袋上面全是外国字的咖啡。说她跟外国人联系。主要还是她的家人在外头……”
    听了半天,陈玲玲没有听到一点点新鲜事,就是她在江城听到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这么点事情,作兴把人往死了整?”
    阿彪大哥用看天真傻孩子的神情说,“小妹妹啊!你还真是小,阿彪大哥不跟你多说了。”
    “阿彪大哥,您在想想,奶奶确实没有其他事?”
    “我没有老糊涂。当时我才二十多岁的大小伙,我还是民兵连长,轮到看守这些黑五类的,我怎么不清楚?翻来覆去就那么一点点事。”阿彪摇头。
    陈玲玲愤愤地说:“就这?我七岁没有妈妈,我爸娶了后妈,我一直希望许奶奶能回来照顾我,可是他们都跟我说许奶奶犯下很大的错误,让我跟她划清界限,让我不能跟她有任何往来。我一直以为奶奶杀人放火了,原来就这么点事?”
    “什么叫就这?”阿彪大哥说,“那个时候大家伙儿都分得很清楚,夫妻俩为了自己的想法不同,都能打架打到要离婚,这个算是很严重的问题,好不好?”
    “反正我是知道了,我是不会跟奶奶划清界限的。”陈玲玲一副小姑娘脾气,气鼓鼓地往山上走。
    陈玲玲回到家的时候,奶奶给她做的布衫已经洗了,天气热,下午阳光烈,已经晒干了。
    村广播响起来,提醒大家今天晚上打谷场上有读报学习会,让全体社员一起去。
    晚上一家子喝了玉米糁子粥配上红薯,陈玲玲穿上那件蓝印花布衫,入乡随俗,跟着容远和奶奶一起拿了小板凳,早早地去打谷场。
    说是早,打谷场上早就有比他们更早的了,三五成群在一起聊天,一位婶子看见他们招手:“许老师,来这里。”
    许奶奶过去跟那位婶子一起坐下,听婶子说:“我早就来占好位子了,这里亮堂。”
    陈玲玲抬头看电线杆子上绑了一盏小太阳,这个地方刚好灯光最强,适合做针线。
    原来婶子们是为了占这种太阳灯底下的位子,能够坐着聊天的同时还能纳鞋底儿。
    容远跟奶奶说:“奶奶你看着位子,我带玲玲去找萤火虫。”
    “去吧!”
    陈玲玲跟着容远在天色还有一丝光亮的田埂上走,看着一闪一闪的萤火虫躲在毛豆叶子上,容远给陈玲玲扬手,他手里拿了一个咖啡色的玻璃药品:“给你抓几个,等下你挂在蚊帐里。”
    陈玲玲点头,容远给她扑了好几个,萤火虫在玻璃瓶,瓶盖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小细孔,一闪一闪地亮晶晶。
    “小伙子,很能干啊!以后花小姑娘肯定有一手。”
    “……”容远愣了一下,“什么啊?这是我小时,我妈妈这么哄我的,你简直了,明明是我好心。”
    容远要被她给气死了,她什么都有说法,真的拿她没办法。
    打谷场上的大喇叭响了起来:“社员都到了吗?我们的大会马上要开始了。大家都坐下来,女同志纳鞋底儿就纳鞋底儿,不要喳喳叫,跟捅翻了喜鹊窝似的,安安静静成不成?抽烟的男同志坐到下风口,不要影响女同志。大家要自觉,我们才能好好学习新的政策,提高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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