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刻鲜明地认识到他不能只顾闷着头往前闯,在这个人情社会里,人脉的维系有时候比个人努力更重要。
    他又开始和工友们打成一片,帮别人打打卡,或者带带饭,时不时散点烟酒零食,施点小恩小惠,那对他来说并不算很难。
    他这个人适应性和学习能力特别强,只要有心,不论什么事情,不论任何姿态,他看了,学了,之后都能做得行云流水,信手拈来。
    他变得比以前爱笑,爱说话,他长成那个模样,笑起来温柔和煦,如三月春风扑面,真的存心要讨好谁,很难让人不心生好感。
    他目标明确,学着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在上级面前恭谨谦顺,和工友们玩在一起各种俚语粗言也能脱口而出,他能在年会上给领导挡酒挡到自己胃出血,也能陪失意的工友彻夜吞云吐雾。
    但私下里独自一人的时候,无论他有多疲惫多抑郁,他也不会碰烟和酒以及其它所有会让人沉迷和脆弱的一切。
    那是他给自己划出的一道底线。
    他维持着表皮上的八面玲珑,也执拗着内心里的禁慾克制,前者是他适者生存的手段,后者是他坚守的最后一点自我。
    又过了一年,21岁的谢云书终于升做了生产线组长,而且越过其他几个资历更深的组长,成为车间主任冯光全的副手。
    联众虽然是个电子厂,但它的总部集团在香港上市,是个市值几十亿的大公司,如果谢云书能按照这个势头一直发展下去,以后也会是前途无限的,他从徐良那里跳过来,就是奔着这个前程的。
    休假的时候谢云书会去看望六叔,谢六不大看得出来,但徐良是会看人的,他敏锐地察觉到谢云书快速的、脱胎换骨似的变化。
    徐良还记得这个小伙子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尽管眉眼清秀,五官端正,但身上还是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从小地方出来的、被贫穷和落魄包裹的酸苦之气。
    那时候他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像一汪深潭般毫无光彩,仿佛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半点生机。
    经过短短三年时间的打磨,谢云书依然是贫穷的,但有种灼灼的光华自他眉目升起,他微笑时,漆黑的眼睛里仿佛有脉脉火光在闪动,透着一股近似淬利的狠劲,那是他对自己的命运有了决断的能力,对他的未来有了掌控的信心。
    小伙子,看来在联众过得不错啊!徐良拍他的肩膀,以后发达了告诉别人你是从我这儿出去的,也给我长点脸!
    六叔咧着嘴说:老板,我侄子当生产线组长了,还是他们车间主任的副手,他现在工资比我拿得还多,都交上社保啦!
    徐良一直夸他:哟,不错,真不错!
    谢云书微抿嘴角,没有故作谦虚,任一众前工友包围着自己,嚷着要他请客喝酒。
    时近傍晚,落日熔金般热烈,映照在他年轻的面庞上,与他眼底的光亮融合成浓厚饱满的色彩,这是三年来他心情最好的时候。
    是的,谢云书承认,在他内心深处一直有着极强的自尊和好胜的灵魂,他终于摆脱了三年前的阴影,身上重新贴上了光彩的标签。
    这一年的年底,联众工厂发生了巨大的人事变动,原先的总经理被调离,集团董事长的女儿空降下来掌权。
    传闻太子女尽得其父真传,性格刚烈,铁血手腕,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朝天子一朝臣,联众高层一时人心惶惶。
    不过谢云书作为基层一个小小管理,理所当然处于风暴之外。
    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新来的总经理虞潇,会让他在联众的两年努力又功亏一篑以一种令他极度震愕又无比羞耻的方式。
    那天是个普通的工作日,谢云书因为形象好,被派做接待老总的人员之一,专门负责照相。
    联众电子厂新的当家人虞潇是土生土长香港人,年方三十五岁,出身沃顿商学院,一身香奈儿的职业套装,黑发盘起,妆容很淡,气场很足,浑身上下充满了港式大家族里熏陶出来的女强人气息。
    她刚跨出车门,就看到面前一台照相机对着她的脸连闪了好几下。
    相机短暂移开,露出青年俊俏的脸,对她微笑。
    虞潇的眼睛像谢云书手中的那部相机一样闪亮了好几下。
    虞潇绝不是个没见识、又公私不分的女人,她看过很多美男子,裙下甚至不乏拜倒过一些港台明星,但谢云书漂亮得很不一样。
    他这个年纪,还是个名副其实的男孩儿,眉眼精致粉雕玉彻。
    男孩子长得太精致就会不可避免得沾染奶气、娘气甚至风尘气,但谢云书身上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气质,他只有青春帅气,勃勃英气,立在晨风里像一株向阳而生,吸饱了水分的修长的竹子。
    虞潇掌管联众后果然大刀阔斧,从工厂的制度管理到人事任命,从技术的研发进度到市场的开辟运作,样样都亲力亲为地改革。
    她撤下了几个元老旧臣,又提拔了一批年轻有为的新贵。
    谢云书被叫到总经办的时候还很忐忑,因为一直很赏识他的车间主任冯光全在这次人事大挪移中被撤职了。
    他在沙发上坐着,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背后像支了一柄剑,挺得笔直,那仪态在某些人的眼里竟是很好看的。
    放松,别那么紧张。虞潇笑着安抚他,眼神很温和。
    虞潇手中有一份厂里的人事和管理层对谢云书的评估报告,她很仔细地看了,半晌后把手中的文件一合:简历很漂亮,你来厂里两年,进步很大,看得出来你的学习能力非常强。
    谢云书受宠若惊:谢谢虞总,您过奖了。
    虞潇开门见山:我办公室里还缺一个能用的人,你有兴趣吗?
    谢云书微微怔愣,继而狂喜:当然!
    谢云书离开了车间的流水线,被调到总经理办公室成为一名行政人员,这个年代很多人的择业观还比较狭隘,谢云书也是。
    坐办公室的人是白领,朝九晚五三险一金,还有双休日,不必再风吹雨淋靠卖力气为生,坐总经理办公室,更是一个阶层的跨越,工友们都很羡慕他,他自己也颇为自得。
    他从工人的集体宿舍搬出去,转移到行政人员住的小白楼,这里是单人单间,阳台和卫生间都是独|立的,环境好得不像话。
    谢云书给家里打了电话,他离家之后甚少与谢祖望和祝君兰联络,一是因为当年高考的自作主张始终不能让父母谅解,二是齐小龙无意中得知他的性向,回村里广而告之种种挫折难堪让他很难面对父母。
    进入联众电子厂的总经理办公室,是他难得一次给家中报喜。
    可真正等他进入到那间办公大厅,谢云书才知道自己跟这个地方有多大差距,也才发现虞潇身边根本不缺人。
    虞潇完全有一套自己的班底,光秘书和助理都有六、七个,全是跟着她南征北战过来的股肱心腹,那些人身上都有一种不必刻意拿捏,自然而然就能流露出来的菁英气质。
    他们走路带风,说话一半中文夹杂一半英文,德法意文切换自如,无论提到什么案子各项数据张口就来,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
    闲暇的时间他们聊天,话题围绕着全球奢侈品、股票财经、时政热点谢云书一样插不上话。
    在这里,他的勤快机敏都派不上用场,最初的几天根本没人搭理他,所有人奔来跑去,忙得不可开交,只有他呆呆坐在位子上。
    他终于耐不住,请上司给他安排事情做,那位首秘大人朝他一斜眼:你会什么?
    谢云书禁不住涨红了脸,他在这里,确实什么都不会。
    上司说了一连串谢云书根本听不懂的名词,最后无奈又烦躁地随手从桌上抄起一摞文件往他心口一拍:你去打字吧!
    离开首秘办公室的时候谢云书跟另外一个工作人员擦肩而过,那人风一阵刮到首秘桌边,也不知到底有没有注意到谢云书还没走远,完全没克制自己的音量:那个小吉祥物进来干嘛?
    首秘:小吉祥物?
    一个高中毕业生什么都不会,虞总把他放这里不是当吉祥物是当什么?
    首秘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他可不是一无是处。
    那人恍然大悟,笑声戏谑而轻蔑:对对对,那小子一张脸是真能打,比虞总以前包|养过的小明星都要帅
    谢云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座位上去的,惊愕、愤怒、难堪、羞耻种种情绪汇成一股逆流的血液直往他的天灵盖冲去。
    办公室里很热,但他身上很冷,冷汗热汗交织在一起,沿着他的鬓角往下滑,身前身后都被汗水浸得通透。
    但他此时的羞耻更多的来源于自己能力的缺失,他意识到这是一份他承担不起的职务,至于其他人在背后里谈论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臆测,他是没当真的,在他看来,虞潇的年纪比他高中英语老师还大,怎么可能对他有那种想法?
    他拿出所有的积蓄,报了驾校、电脑和英语培训班。
    他还咬牙借了钱买了份颇为贵重的礼物,就送给那个管他叫小吉祥物的人,请对方教他,在这个办公室里,他该做些什么。
    那人不知是被礼物收买到,还是被谢云书毕恭毕敬求教的态度打动,竟真的收他为徒。
    白天他在办公室里,跟在自己拜的师父身边,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不动声色地观察每一个人。
    下了班后他一三五去驾校学车,二四六上英语课,周日全天泡在计算机房里。
    夏客约他好多次出来聚会,他都没时间,他把自己安排的满满当当的日程给夏客说了,夏客在电话那头惊叫:书呆子你还是人吗?你是要把自己当成一台机器吗?
    谢云书笑笑,他的确是把自己当做一台机器,所有的运转都按照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哪个零件落后了,就及时更换,哪里有漏洞了,就立刻打上补丁。
    当机器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这个原先连复印机墨盒都不会换的小菜鸟,在很短的时间里完成了惊人的蜕变。
    蜕变到什么程度呢?
    首秘大人给他办转正手续时问他:小谢,你有英文名字吗?
    谢云书摇摇头,乖巧地说:不如您帮我取一个吧?
    首秘真的帮他取了:Elvis,你觉得怎么样?
    谢云书:好啊,挺好听的。
    首秘笑着说:Elvis在挪威语里的意思是全能的,很适合你。
    午后茶歇的时候他也能加入别人的话题了,他能够准确叫出同事身上的奢侈品名称,笑着恭维这是当季限量款,只有香港才有得发售,他和大家一起探讨港股跌了A股却逆势上涨的原因,他把即将到来的美国总|统大选里的每个候选人的利弊分析得头头是道,还言之凿凿地预判美国将会出一个黑人总|统。
    连虞潇都为止惊奇,她没想到自己一时心血来潮调进办公室里的一个小花瓶,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才。
    这一度让虞潇有些犹豫,她可没忘记过把这个美少年放到身边的初衷,不过最终她还是认为人才她手下已经足够多,谢云书这样的极品美人却是不多得,甚至她还想,若她使用得当,说不定还能兼顾工作与消遣,一举多得。
    谢云书调进总经办满三个月了,那天虞潇要出差,钦点了几个人陪同,谢云书是其中之一。
    他们去了一个北方城市谈新生产线的引进,北方人的酒桌文化特别霸道,一行人都被灌得头重脚轻。
    在内地做生意什么都好,就是走到哪里都要喝酒,真是让人吃不消。谢云书跟虞潇坐同一辆车回酒店,车上,虞潇手肘支着车窗,手心撑着额,侧脸看向谢云书,她脸颊晕红,眸光涣散,神情若笑非笑。
    平心而论,虞潇的姿色还是可以的,三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宜,要风韵有风韵,要风情有风情,微醉下的神态更是迷人。
    可谢云书哪里识得。
    他贴着椅背坐得笔直,不敢朝虞潇因为裙摆上移而露出的雪白大|腿上多瞧一眼,垂着睫毛,眼观鼻鼻观心:您说得对。
    虞潇望着他的侧脸,昏黄的车灯下青年的脸部线条漂亮得如素描勾勒一般,完美的五官,矫健的体型,青春、清纯又青涩,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虞潇轻声笑了,笑声慵懒,又饶有趣味。
    下车后虞潇的身形已经站不稳,司机和谢云书一左一右扶她进了酒店房间把她放到床上,司机让谢云书去洗手间里拧条热毛巾,谢云书出来后房间里却只剩了虞潇一人。
    谢云书茫然地站在屋内,一时也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虞潇自己有了动静,她趴在床沿干呕,谢云书把垃圾桶拿到她面前,她顺势抓住谢云书的手腕又呕了几下,并没有吐出什么东西,
    谢云书扶着她再度让她躺好,虞潇呢喃了声:水。
    谢云书坐在床沿,端起床头的水杯。
    女人懒懒地靠在他的胸口,一只手的手指搭在他的腕上,嘴唇贴着杯沿却没有喝水,一只手往上,食指勾住他的衬衣领子,用光滑柔软的拇指指腹滑过他的喉结。
    谢云书端着杯子的手重重一抖,里面半杯水洒出来落了虞潇一身,他猛地让开身,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不可置信地瞪向虞潇。
    虞潇全身的重量都依靠在谢云书身上,因这一个闪避整个身形都没控制住,差点从床沿掉下来,又被淋了半杯水,姿态非常狼狈。
    你干什么?虞潇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女人,她抄起那剩下的半杯水全都泼到谢云书脸上,迷离的视线转为锐利尖刻,你还真当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是吧?
    温凉的白开水沿着下颌滴滴哒哒往下滑落,谢云书站在那里,胸腔剧烈地鼓动,手也紧握成拳。
    虞潇稍微缓了下语气,眯眼看他: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话不需要我点太透,你应该知道你为什么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跟着我,以后你能得到的好处比你想象的更多
    谢云书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等她说完转身就走。
    虞潇在他身后冷冷道:你现在要是出这个门,就再也别进联众的大门!
    回应她的,是一声摔门的轰然巨响。
    初来羊城的时候谢云书有投奔的人,有现成的住所,再怎么穷也不担心被饿死,这次他负气离开联众,面对的境况比之前严峻得多。
    联众取消了他在厂里考来的资格证,所有的荣誉都没有给他入档,他在联众的全部努力泡沫般烟消云散,两年时光仿佛一场幻觉。
    谢云书身上之前攒下的一点钱全都用来报各种学习班了,现在还欠着别人的债,他走时还背着从海滨带来的那个背包,除了一些书,里面的行囊依然没怎么增加。
    他身无分文,上无片瓦遮头,下无立锥之地。
    他没有去找六叔,他不知道一旦六叔问起来他该如何回答,他没有办法跟家中长辈谈论这样令人难以启齿的遭遇,也不想让家人知道他又被打回了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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