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整瓜被剖开了,就那么一分为二地敞在车上,老板的本意大概是想展示给别人看这瓜又沙又红,但西瓜暴晒在高温下很快就失去水分,干瘪瘪的,红得近乎发黑,早已毫无卖相了。
    老板站起来殷勤招呼:小伙子要吃瓜吗?
    谢云书在几颗西瓜上挨个敲了敲:老板你这瓜甜吗?
    老板拍胸脯:不甜不要钱!
    谢云书:那给我来个不甜的。
    老板:
    谢云书笑着抱过去一个西瓜:就这个。
    小伙子真会开玩笑,老板把西瓜放在称上,晃晃悠悠提起来,还把称杆儿凑到谢云书面前给他看,看到没,九斤七两,五块八毛二,给五块八就行。
    别看老板字儿不认识多少,小数点后三位的心算那是杠杠的。
    老板在西瓜上开了个小口,切下一小块三角的瓜递给谢云书:尝尝,好瓜!保管又沙又甜!
    谢云书吃掉那一小块瓜,点头:确实是好瓜。
    是吧?老板把那块三角楔回到瓜里去,不甘又忿忿地说,可惜这么好的瓜没人识货!
    他早上九点就来到这里,大半天了连五分之一的西瓜都没卖出去。
    谢云书往左右看了看,这里是北站唯一的出站口,客流量比进站口还要大,坐了几个小时长途车的客人下了车难免要买点吃的喝的,周边其他几个小摊贩的生意都不错,只有西瓜摊无人问津,偶有人停下脚步,犹豫地看了会又走了。
    老板的瓜是好瓜,但卖瓜的方式不对。
    从车站里出来的人都急匆匆地要回家,有些人还要倒车回下面的县镇去,谁乐意提着个死沉死沉的大西瓜往家赶?
    这也就是车站不让外接电源,否则卖棒冰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老板,谢云书付了钱,我把瓜先放你这里,我去那边打个电话,等会再过来拿。
    老板点头:啊,行。
    谢云书是掐着时间过来接裔玲玲的,可惜他忘记了这个年代的路况有多糟糕,长途汽车就没有不晚点的。
    紧邻售票厅门口有个小杂货铺,可以租借固定电话,窄窄的一条过道上堆满了各种小杂物,大到锅碗瓢盆小到晕车药应有尽有。
    谢云书刚走进杂货铺,就听到一男一女在吵架。
    你跟老娘吼什么吼?显摆你嗓门大是吧?女人是店里的老板娘,她从柜台后东拉西扯拽出一个喇叭,也不顾上面积了厚厚的灰,按钮一按,嘴巴对准扩音器一通河东狮吼,你他妈的把刚才的话再给我说一遍!
    男人也不甘示弱:你这就是个黑店!长途电话一分钟三毛,我打了五分钟不到,你要收四块五!
    放你妈的屁!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北站黄凤凰,我在这一片做生意的时候你妈月|经还没来呢!小比崽子打不起电话就别打!
    男人捋起袖子:你嘴巴放干净点啊!别以为我不敢打女人!
    哟嚯!想动手!黄凤凰把喇叭几乎贴到男人耳边,你打你打你不打你爹是老娘孙子!
    别说那个男人,就连谢云书都差点被这音波给震聋。
    谢云书皱了皱眉头,脚尖一旋,打算换一家。
    那个谁,你站住!黄凤凰突然喊。
    谢云书无辜地转身,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黄凤凰瞪着他,你进来干嘛的?
    我想打个电话,谢云书照实说,不过现在不需要了
    打!给我打!黄凤凰狠狠把柜台上的固定电话机扭了个方向冲着谢云书,随便打!老娘不收你钱!
    谢云书眨了眨眼:
    男人不服:凭什么他打就不收钱?
    黄凤凰:你照照你那逼脸再看看人家,你配让我不收钱吗?你就配给四块五!麻利点给钱!
    瞎说什么大实话。
    免费不免费的无所谓,他这个人纯粹是欣赏老实人。
    谢云书给裔玲玲打了个电话,小丫头坐的那辆大巴果然耽误在路上了,至少还有俩小时才能到。
    他挂掉电话,在小杂货铺里转了一圈,果然看到了许多用得上的工具,之前那个大胆的想法,具备了实操的可能。
    两个多小时,够我干一票了。
    这天热的,真他妈的!西瓜摊的老板用力挥着扇子,羡慕地看着邻居卖茶叶蛋的大神,酸溜溜地谑道,刘姐我跟你说,你现在卖鸡蛋肯定是亏了,你再等个把小时,这些鸡蛋就能孵出小鸡儿来了,你卖鸡儿可比卖鸡蛋赚钱呐!
    茶叶蛋的生意好,大婶忙得头也不抬:哪儿凉快你哪儿呆着去!
    哎哟!老板笑着贫道,你现在跟我说这句话那可是真心疼我,我是得找个凉快地方呆着,哎我来摸摸兜,看看有几块钱,一摸钱我就凉快了,真凉快!
    大婶忙活完这一阵,也有些同情地看了看西瓜老板的那车瓜:你这么卖西瓜哪能好卖呢?你看那些人拎着大包小包的谁还有手提西瓜啊?你还不如把瓜切了,一片片卖。
    老板摇摇头:我之前这么卖过,可我一个瓜切下来就只能卖掉一两片,稍微过点时间切开的瓜就蔫了,剩下的全糟蹋了!
    现在的人讲究,大婶说,都嫌站在路边啃瓜不好看,汁汁水水的弄一手洗都不好洗,我看你还是换个东西卖吧!
    老板叹口气:只能这样了,我明天换车桃子来试试咦?小伙子你回来啦?
    谢云书一手拎着个小塑料桶,一手抱着个垃圾篓,篓子里面还装了个鼓囊囊的黑色袋子。
    他额上沁着汗,发梢也潮湿了,白色的T恤带着湿热的气息贴在身上,然而那眉眼里的清隽秀致还是画一样往人的眼里扑,卖茶叶蛋的大婶直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他,一眼看过来忍不住诶哟一声:这小伙子长这么俊啊!
    谢云书对大婶笑了笑,他把从杂货铺买来的东西放到地上,撩起T恤的下摆抹了下脸,微微喘着气说:老板,你的西瓜还剩多少斤?
    老板一愣:什么?
    我说,谢云书敲了敲车板,你这里还有多少西瓜?
    还有老板不明所以,还是估算了下,三百多斤吧,我带了四百五十斤出来的。
    谢云书挑眉质疑:有那么多吗?
    当然有啊,我自家摘的瓜我有数,你问这干嘛?
    谢云书笑了下:你给个实在价儿,这些西瓜我就全要了。
    老板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抠了抠耳朵,瞪大眼:你说啥?
    我说,谢云书耐心道,你出个合适的价钱,这些西瓜,我就全要了。
    老板又是激动又是狐疑,生意人的本能促使他先吹一波:我这西瓜都是最好最实惠的,包沙包甜,六毛钱一斤你上哪都买不着
    谢云书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笑道:我不会砍价,一百二十块,你要同意,我就全买了。
    老板眸光亮了亮,嘴上却说:那不成啊,三百斤瓜我怎么都能卖一百八
    一百二。谢云书慢条斯理的。
    老板皱了下眉:这样,你给一百七
    谢云书:一百二。
    老板:一口价,一百六!
    谢云书:一,百,二。
    老板急了:哎你再加点
    加一点也不是不行,谢云书思忖着说,如果你能答应我另外两个条件,我可以出到一百五。
    什么条件?
    少年眯起漂亮的眼睛,笑容仿佛揉碎了头顶那绚烂的夏日阳光,明亮里又带着某种小狐狸般的狡黠:第一,我要借用你的摊位,第二,你要按照我的要求把这些西瓜切开。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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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0 # 牛刀小试 白|嫖使我快乐。
    老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一百五十块钱的价格让他爽快答应了谢云书的要求,毕竟他就算整车瓜都卖掉也就这么多钱。
    谢云书给老板先付一半钱,说了声他去去就回,然后拎着那个蓝色的小桶走了,留下梦幻的老板和隔壁茶叶蛋大婶面面相觑。
    他是什么意思?老板愣愣地问。
    他这是盘你的摊子,要自己把西瓜卖掉。大婶看懂了。
    老板匪夷所思:我六毛钱一斤都卖不掉,他想怎么卖才把本钱先搂回来?
    那也说不定吧,这小伙子长那么帅,他要是在这吆喝,肯定有小姑娘愿意买,大婶说着又摇了摇头,但他也不可能全卖掉,大概是哪家不缺钱的小孩子,闹着玩呢!
    谢云书提着小桶去了车站旁边的肯德基。
    海滨的肯德基2001年才进驻过来,在这个三线小城里还算是个比较高档的餐饮店,这时候如果有哪个同学过生日在肯德基请客,就算是个小土豪了。
    肯德基的大门是两扇玻璃,门口或站或坐了好多带着行囊的人,这些朴实的乘客们连进去蹭座位蹭空调都不敢,只敢在门口蹭一点点顾客进出开门时漏出来的冷空气。
    空手套白狼的最重要因素是信息差,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肯德基里有很多东西是可以白|嫖的。
    谢云书推开门,直接走向前台。
    店里人不多,柜台前的两个女服务员本来闲得都要打瞌睡了,一看到来人眼睛都亮了。
    五官如画,腰身挺拔,肩宽腿长这是哪里跑来的极品帅哥啊!
    欢迎光临!年纪较轻的那个姑娘看上去也是高中生的模样,圆圆的苹果脸笑起来特别可亲,请问有什么能帮您的?
    一杯中可乐,加冰。少年不但眉目舒展,连嗓音都清澈纯净,像是跳跃着的音符,格外动听。
    两个服务员的手在柜台下你推我我推你,都想留下来跟帅哥攀谈,最终还是苹果脸更执着,年长些的那个不情不愿地去打可乐了。
    苹果脸的脸仰成45角,凝望着帅哥,帅哥也在低头看她,深情的眼神欲语还休,阳光穿过整个肯德基的前台大厅包裹住他们,在两人身边落下明媚煦暖的光。
    这个画面,像极了偶像剧里白马王子和灰姑娘见面的场景。
    下一刻,王子轻声说:能不能给我一点冰块,另加的。
    啊,好的!我们加冰是免费的苹果脸又拿了个可乐杯,想去给谢云书加冰。
    不,谢云书淡定地递上小桶,请给我加这里。
    苹果脸:
    打完可乐转身过来的服务员:
    加这里?苹果脸的脸微微扭曲,有些难以置信,加桶里?
    是的,不可以吗?谢云书偏头看着苹果脸,眨了眨眼。
    作为一个男生,谢云书的眼睛真是过分好看了,他是典型的鹿眼,有很明显的双眼皮,眼波长而微挑,睫毛纤密得能荡秋千。
    最特别的是他的瞳仁,漆黑明亮,像是一颗在泉水里浸泡着的黑曜石,定定地盯着人看的时候,有一种孩童般的无辜。
    用最纯真的眼神,表达最不要脸的诉求。
    苹果脸被他看的心都化开了,怔愣了一瞬后马上恢复笑靥如花,接过那只小桶:当然可以!您稍等!
    谢谢,谢云书彬彬有礼地说,请帮我加满。
    空手套白狼还需要有极厚的面皮,不管是刷脸还是耍嘴皮子,能嫖到就是胜利。
    白|嫖使我快乐。
    谢云书提着装满冰块的小桶满载而归。
    嚯!老板震惊了,抬起手就想往桶里伸,你从哪弄来的冰块?
    桶里的冰块每个都是正方形,有婴儿的小拳头大小,晶莹剔透,凉意袭人。
    谢云书避过老板的手:你帮我把西瓜切开吧。
    谢云书把西瓜车稍微整理了下,在前车板上留出一块空地,他打开那个黑色袋子,从里面拿出一块碎花桌布铺上,又取出一摞一次性的透明塑料杯子、一袋小勺子、一包吸管,还有其他钢钎、夹子等小工具。
    老板挠挠头:你这是想干什么?
    谢云书但笑不语,他用钢钎把冰块敲碎,夹进一次性杯子里。
    再让老板把西瓜切成均匀的一块块,倒进杯子里,最后铺上一层细细的碎冰,瓜瓤浸在冰块中,在夏日的骄阳下冒出嘶嘶寒气,光看着都让人觉出舒适的凉意。
    谢云书跟老板又要了块纸板箱,上面写了三行笔锋遒劲的大字:
    西瓜冰沙 两元一碗
    沙瓤西瓜 三元一瓣
    正宗胡林西瓜 十元一个
    其中第二行的沙瓤西瓜 三元一瓣他写得格外大,格外醒目。
    老板直叫唤:一瓣瓜卖三块!这也太黑了吧!谁特么会买啊?
    老板最早卖给谢云书的那个西瓜接近十斤不到六块钱,一个西瓜至少能切成八瓣,三块钱一瓣西瓜,他也真敢想!谁买谁是二百五!
    茶叶蛋大婶也直摇头。
    让你切就切,谢云书收了笔,把纸板箱放到显眼的地方,挑最好的切。
    不是我说你,老板一边切瓜一边哼,你小孩子真是瞎胡闹,这么卖瓜,摊儿都要被人砸喽!
    我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谁要砸我?谢云书好笑道。
    老板算给他听:我六毛钱一斤的瓜,一个瓜十来斤,一整个才六块钱,能切八瓣,分成十几个小碗,你算算你这玩意整的
    谢云书置若罔闻,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灰扑扑的瓜摊没几分钟就变了样,清爽的田园碎花布上,最前面摆着几瓣鲜红欲滴的沙瓤西瓜,那几瓣瓜品质特别好,一看就让人特别有食欲,第二行是一排放在杯子里,被冰沙浸泡着的红彤彤的西瓜囊,最后面是一颗颗圆滚滚绿油油的整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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