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知道的吧?既然靳一今年放弃了高考,那作为母亲,就算再不关心,至少应该知道这个的。
    但是知不知道这件事的内幕,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从靳一奶奶和靳一那儿听到的关于他家庭关系的情况来看,他们的母子关系和父子关系显然都很生疏,以靳一的性格,很可能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江兰诗。
    不过江兰诗似乎也不是对靳一完全不关心的,那她要不要……
    盛喃就这样一边纠结着,一边回到a栋内。
    这会儿刚过三点半,正是安乔中学下午第二节课临近下课的时间,教学楼的主楼梯上,只隐约能听见不知道哪个教室传回来的混杂的背诵声。
    盛喃攀着主楼梯,一阶一阶往上,刚上到一楼转二楼的休息平台,突然听见半句压低的清冷女声。
    “我本来以为你只是不肯学习,没想到在惹是生非这方面也毫无节制、不知轻重。打完架以后甚至还要躲到女孩子身后,让她出头给你担那些流言蜚语?靳一,你有没有半点责任心和羞耻心?”
    盛喃愣在休息平台上,朝二楼抬头。
    她想象不到这么重的话是从刚刚那个清冷优雅的女人口中说出,呆了两秒才回过神,连忙沿楼梯上去。
    这边盛喃上到一半,二楼已经传回她最熟悉的,那人懒散轻慢的嗓音:“您和我爸教得好,大约是没有。”
    “我说过,”江兰诗声音冷下去,“不要再在我面前提靳凯岚。”
    “论责任心,您和他半斤八两,提他还辱没您了?”
    “靳一!”江兰诗罕有地提了声量。
    “我听得到,您继续训。”
    像在气极里沉默良久,女声终于挤出冰冷的话声:“早知道你是这样无药可救的脾性,当初我就不会生下你——你根本不配做我的儿子。”
    “……”
    死寂。
    愤怒的高跟鞋像落地的冰雹敲打着瓷砖地面,越来越远。长廊与楼梯里弥漫开空洞的沉默。
    直到风吹散了读书声,穿廊而过。
    盛喃在风里轻轻抖了一下,回神。她快步走完最后几级台阶,绕到教务处门外。
    走廊空空,原本的人不知去向。
    盛喃站在窗边。
    伸到二楼的树枝落光了叶子,只剩光秃秃又孤零零的枝干,细小的白色雪粒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被遮蔽了阳光的天空里飘下来。
    她想起自己记错了。
    北方的12月,哪还有什么深秋。
    凛冬早就来了。
    只是她一直生活在暖烘烘的家里,从没有注意罢了。
    靳一整个下午都没出现过。
    最后两节课盛喃上得心不在焉,等晚饭时间,郭禹彤三人喊她去吃饭,她也拒绝了。
    “我没什么胃口,”盛喃勉强地挤出个笑,“你们先去吧。”
    “那我陪你一起等,等吧,”丁小君提议,“我以前忘带饭,晚上也就不吃了的。”
    盛喃摇头笑笑:“不用,好不容易给你养成习惯,可不能停。你们去吧,我没事,真的。”
    “那好吧。”
    郭禹彤三人这才离开了。
    教室里的学生很快就走干净了。
    自从丁小君加入盛喃她们的约饭队伍,晚上留在教室自己带饭的就只剩下黎雪晴了。她似乎对盛喃的存在很警觉,几次假装不经意地回头打量。
    盛喃也没理会。
    不知道是不是下午心神耗得太厉害,她在安静空荡的教室里又等了没一会儿,就慢慢生出一点困意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趴下去,一觉就睡到耳边嘈杂,大半个教室的学生回来了。
    下午那两趟800米似的极速折返让盛喃到现在还觉着疲惫,于是她就没起来,仍趴在那儿。
    班里似乎比平常更吵闹,但大家又都很默契地把声音压低,呈现出一种聒噪又和谐的诡异。
    盛喃意识彻底从梦乡拽出,耳朵也捕捉到离得最近的一缕交谈。
    “他怎么可能是那个一哥??”
    “怎么不可能,竞赛组那边有人和九中的学生一起上的培训课,照片名字都对上了!”
    “难道九中的管他叫一哥,是因为他名字?”
    “我靠,原来他就是九中老大啊?难怪那天他出事,裴朔急得跟让人掀了老窝似的。”
    “那传言刚传进学校时候,好多人还都不信呢,说怎么会有成绩好还打架狠的学生,没想到,不但成绩好打架狠,长得还能兼校草。”
    “好家伙,大佬竟在我身边?”
    盛喃眨了眨眼,仅存的一点困意瞬间就被荡清了。她猛地从桌前坐直。大概起得急了,眼前黑了一下。
    等慢慢恢复后她看向身旁,桌位自然还是空的。
    “喃喃喃喃!”一张大脸突然出现。
    盛喃吓得差点把对方拍桌上,还好看清是文梦佳,及时收住了:“怎么了?”
    “靳一那事,你听说了吗!晚饭时间这消息突然就在论坛里炸了!”
    盛喃失语,微微皱眉。
    “我跟班长聊过了,我俩都觉得真的很有可能哎,无论名字成绩还是那狠劲儿,靳一这也都太符合了!要说是两个人,那——”
    文梦佳突然停住。
    盛喃从自己思绪里回神,转过去:“嗯?”
    文梦佳缓慢眯起眼,压低声:“你给我从实招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盛喃眼神心虚得一飘,随即转移话题:“文姐你们见到靳一了吗?”
    “没有啊。今天下午都没人见过他哎,刚刚论坛里还有个帖子问靳一现在在哪儿,要来瞻仰大佬风范,可惜全校都没扒拉出来。”
    盛喃怔了下:“他没跟裴朔他们一起?”
    “没,裴朔刚刚还来找他来着。”
    “!”
    想起今天下午在走廊里最后听见的那番交谈,盛喃脸色顿时变了。
    她再坐不住,撑着桌子起身。
    下午相当于刚经历了两遍八百米体测的小腿非常现实地软了一下,盛喃差点跪到地上去。
    还好文梦佳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喃喃?这是怎么了,没吃饭虚得?”
    “可能是,或者下午跑得太急了,”盛喃敲了敲发麻的小腿,顾不上和文梦佳多说,“我先去竞赛组自习室那边,看看靳一在不在。”
    “哎你自己都站不稳了怎么还——”
    文梦佳话音追在耳后,可惜盛喃已经离开教室了。
    晚饭时间,校园里人正多。
    下午下了场雪,地面有点滑。临近晚自习,大家又都是朝教学楼的方向,唯独盛喃一个逆着人流的,所以在其中穿行得格外艰难。
    等好不容易到了那栋被暂时征用作竞赛组专用自习室的音乐楼,她感觉脑袋都有点晕乎乎的了。
    果然,晚饭还是该吃的。
    盛喃一边在心底吐槽自己,一边走进音乐楼。顺着教室一间间找过去,盛喃把他们两个之前来过的没来过的教室全都翻遍了,还是没找到靳一半点踪影。
    难道是,回家了?
    盛喃这样想着,乏力地靠在一间空教室的墙上,拿出手机给备注j的号码拨出电话。
    接通之后,对面是冰冷的机械女声。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盛喃无力垂手,又把手机塞回去。
    她知道靳一的习惯是在学校里无事不开机,那现在是,回去以后把手机给忘了?
    盛喃一边想着,一边慢慢直起身,往楼梯走去。路过敞着的走廊窗户,黯下来的天空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飘起了细小的雪粒。比下午那会儿更大一些。
    盛喃被一抔风雪扑得猝不及防,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才停下来。
    她仰头,怔怔望着窗外。
    教学楼的影子模糊在夜色里。雪下得飘摇,从漫漫无垠的宇宙里一直向下,落到人间时它最先见到的应该是高低起伏的屋顶吧,就像俯空的深壑峰林,孤独得一望无际。
    盛喃在窗前落寞垂眼,正要转身,突然僵在原地。
    屋顶……
    屋顶!
    盛喃眼睛蓦地亮起来,她快步跑向楼梯,这次不是向下而是向上,一阶一阶一层一层,她一直向上,直到最顶端,半开着的、留下一条缝隙的铁门。
    盛喃深吸了口气,忘记骤停的吃力的眩晕感,她推门出去。
    风雪漫漫间,夜色如无边广幕,遮天蔽地。
    盛喃顾不得。
    她朝冰凉的飞雪里跑去。
    在边沿的护栏后,倚栏杆靠着一道模糊的身影。
    离着还剩两三米,盛喃慢下脚步,那人似乎也听见声音,慢慢回头。
    两人目光对视。
    盛喃小心翼翼:“靳一。”
    那人眼神像迷失在风雪里,几秒过去才恢复如常:“你怎么跑上来……”那点懒散的掩饰还未完全入眼,他就突然皱了眉也消了音——因为看清了面前走近的女孩的衣着。
    “这种天气不穿外套,你疯了?”靳一单手撑地,直接从坐势拉起身影,一两步就到盛喃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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