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日已西沉,秋树枝叶已无盛夏那般浓密,她选择的最佳落脚点正正位于树身之侧。
    那苍蓝色武服的男子全神皆备,乍一见她,几欲惊呼。
    她何尝不是被他吓一大跳?张口瞬间,被宽大手掌捂住了嘴。
    与此同时,那家伙探出另一手臂,将她拖至身畔。
    如拎猴子似的。
    傅千凝气炸。
    于是,在萧一鸣启齿欲言时,她果断“以捂还捂”,同样用手心摁住他口鼻。
    此举本是怄气,偏生崔夫人马车先行,却留下两名护卫原地等待。
    树上二人久候多时,以奇怪姿态半蹲半坐于横枝,双双捂紧对方的唇,互不相让。
    随着夜幕拉开,城内喧嚣未泯,城外渐趋宁静。
    崔夫人的护卫迟迟未离,在分外静谧的环境下,傅千凝更不能轻举妄动,奈何腿脚酸涩,不得不借萧一鸣臂膀之力稳住重心。
    如此一来,她对他形成近乎于投怀送抱的势态。
    他纯粹的男子热息冲入她鼻息,令她神思似灌了姜汤般热辣;贴合在鼻唇上的微糙大手略带颤意,如烧炭灼人。
    天地间,除了西风萧瑟,枝叶摇动,更有紊乱呼吸声,及起起伏伏的心跳声。
    傅千凝莫名从中体会到一丁点类似羞涩的意味。
    她恨恨瞪视萧一鸣,恰恰撞入他暗带异彩的眼眸里。
    目光相接的刹那,如有难以言述的悸动掠过,转瞬即逝。
    傅千凝心肝无故一颤,暗自磨牙切齿。
    ——堂堂傅家四姑娘,东海七十二岛的四岛主,竟然被一大男人揪住近半个时辰,还不敢动弹!
    想杀人灭口的心都有。
    ···
    “阿凝……?”
    见傅千凝傻愣愣立在房内,纹丝未移,半字不吐,林昀熹疑心她饿懵了,遂捧出一盒绿豆糕。
    傅千凝犹自置身于烈火焚烧,无心进食,唯有以憋屈控诉掩饰窘态。
    “那、那那个坏蛋!怎么那么讨厌啊!他竟敢嘲讽我!说我一姑娘家,不知羞耻,巴巴地追着他跑!我快气死了!你,你明儿必须给我作证!当众的!明言是你让我跑这趟!我受不了被人冤枉!”
    她胡乱跺脚,意欲拍桌泄愤,又恐闹出动静惹人注意,索性扑向满床被衾,手舞足蹈,一阵猛捶。
    林昀熹柔声细语安抚,自觉词穷。
    未料傅千凝于悲愤间顺手抓起一件宽大的白色上衫,咒骂声消停。
    “嗯?这是何物?”
    “……”
    这下轮到林昀熹无地自容,恰似煮熟的螃蟹。
    支吾少顷,她只好低声招认:“你哥的衣裳,要不……先让他穿上?”
    傅千凝圆睁双眼,俯首窥探床底:“他人呢?”
    “他、他在洗澡。”
    林昀熹烧着耳朵,接过那件遗留竹兰清芬的中衣。
    傅千凝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由乱糟糟的床榻上滑落在地,双手捂脸,忿然挤出一句。
    “啊啊啊!你俩……才真叫‘不知羞耻’啊!”
    作者有话要说:  熹熹:喵?我俩啥也没干啊!
    章鱼:阿凝,你知道得太多。
    ·
    呜呜,千丝左手食指受伤了,打字龟速又容易摁错键……今天份有些短小,请大家轻点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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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56
    大清早, 宋思锐动身北归。
    但他事前安排的工匠、仆从、杂工、园丁,挑着一箱箱、一担担, 有序地进入城西南僻静处那间无牌无匾的宅院。
    他们安静清除杂草,仔细洒扫庭院,清理破旧桌椅, 并搬来各式新家具和山石盆景。
    闲置多时的宅子逐步换上新貌。
    林昀熹和傅千凝也没闲着,抱了新净被褥、婴儿包被等必需品,亲自为林夫人母子布置卧房。
    整个过程中,傅千凝时常斜眼笑睨, 眸子里尽是戏谑。
    “姐, 你要是真搬过来,我哥咋办呢?他夜里一个人空虚寂寞冷……你不心疼?”
    “呿!别胡说八道!”
    林昀熹小声警告。
    “你若计划夜里溜进晋王府陪他,大可找我放哨, 我这人很讲义气……”
    话未道尽, 被一香囊砸中肩头。
    正逢林夫人怀抱小婴儿踱步而入, 林昀熹收敛羞态,笑道:“娘,我和三公子商量过,此地周边安宁,房屋大小正合适, 咱们暂且先住上一段时间, 一来省得弟弟不适应,二来避免过分瞩目。”
    “嗯,也对。”
    林夫人看着她热切张罗, 将冷冷清清的旧宅布置成温暖的家,心中安慰与欢喜溢于言表。
    林昀熹整理好床铺,见窗前放置的株桂花盆景,因缺乏日照,蔫巴巴的,边试着连高几一并挪出房门外。
    笙茹见状,急忙放下手中折叠的衣服,抢上前帮忙。
    林昀熹暗呼好险,若不慎展露力气,后果不堪设想,遂装模作样擦了擦不存在的汗。
    她曾觉笙茹昨日借拿衣裳为由,前去给崔夫人通风报信,但计算时间和路程,无论去崔宅或棠族行馆,皆赶不及。
    既然要扮作未曾揭穿,她只能继续留这丫头在侧,谨慎对待。
    忙活一上午,工匠修缮完毕,杂役收拾妥当,陆续聚集在前院,静候吩咐。
    林昀熹绕着院子转了一圈,确认活儿都干得差不多,笑说“大家辛苦了”,只留下六名仆侍和厨娘长驻,打赏余人,并提醒曲折巷道,切莫走岔。
    待数十人欢天喜地告退,林昀熹方看清院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少年素袍银带,长眉墨画,眸若漆点,竟是崔慎之。
    “表弟来了?”
    林昀熹踏出两步,友善招呼。
    崔慎之本已藏好惊奇目光,没料两眼仍旧被她笑颜所吸附。
    明明只是最常见的垂鬟分肖髻,发上插着精致海棠簪,一袭简单家常青绫裙,偏生那双含烟凝月的明眸,叫他莫名荡起一层又一层心惊。
    崔慎之怔忪须臾,慌忙垂目执礼:“表姐,我今儿提前下值,正好来探望姨母。”
    哪怕刻意回避,少女娇颜染了的金色阳光,始终闪耀他双目。
    “我们还想等拾掇干净,再请你们母子来小叙……没想到你倒先登门了。”
    林昀熹假意不知崔夫人已出城,笑着引领他入偏厅落座。
    林夫人和傅千凝闻讯相迎,崔慎之被小表弟的降生而惊到——教他百思不解的“姨母抛夫弃女”之谜,终于有了合理答案。
    笑谈间,林夫人不放过询问崔夫人下落的机会;崔慎之语焉不详,旁敲侧击问发生何事。
    林昀熹察言观色,后知后觉昨日对待崔家的事过于失策!
    倘若不曾命仆妇相请,即便崔夫人有意回避,亦会探明情况才远离。
    如今瞧她出城后静待一阵,又派人留城墙边等候,想必已核实他们曾急匆匆赶去崔家……
    此举摆明在宣告,已觉察“真假阿微”身份及来由!
    念及此处,林昀熹扼腕叹息——这下,崔夫人估计会带上阿微,躲得远远的……
    可就算找到她们,又能如何?
    打一顿出气?押解阿微去晋王府赔罪?还是从此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
    林昀熹忽而觉得,在没想好怎生处置这对母女前,眼不见为净,先把父亲的案子和她的蛊毒解决了再说。
    ···
    正当林夫人和崔慎之你来我往相互套话之时,门外来了客人。
    当先一人蓝袍刺绣华贵,浓眉朗目生威,正是棠族王子申屠阳。
    他乍见林昀熹的瞬间,笑意缱绻:“好巧!表妹也在!”
    尾随其后的少女妆容精致,外穿烟紫色薄纱长褙子于行走间隐隐泛起绿光,则是其表妹兼未婚妻贺兰莺。
    她妙目含雾,盈盈投向林夫人母子的一刹那,眼底闪过浓烈欢喜与依恋。
    申屠阳边说棠族语边略微躬身,右拳在左肩上连捶三下,行的是晚辈之礼。
    林昀熹半个字也没搞懂,听林夫人淡笑应了句“有心”,猜想为日常问候。
    “小宝宝……是、是您……?”
    贺兰莺惊喜打量林夫人怀中襁褓,双手微微发颤,似是想抱而不敢抱。
    “我回族后托病不出,确是为这孩子,”林夫人冲她浅笑,“你们三番五次递上拜帖,我皆无回应……实在失礼,在此向二位赔罪。”
    大概怕旁人听不懂,接下来,他们改用汉语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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