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受温热气息一烫,瞠目结舌,完全忘记避开,更忘记婉拒。
    ···
    王府偏厅内,晋王宋铤撩袍而坐,容带倦乏。虽不过四十二三的年纪,两鬓已星星也。
    简略说明长辈情况后,他目视两个儿子,百感交集。
    同为他的嫡亲骨血,相差两岁,面容既相似又大有不同。
    无数往事涌上心头。
    他与靖国公林绍打小相熟,官场上同舟共济,私下相交甚密。
    十六年前,林家女儿满月宴会上,随母同来的小思锐在众人打趣下拉起小妹妹的手,逗得满堂大笑。
    晋王曾半开玩笑说,干脆定个娃娃亲。
    然则,年岁渐长的宋思锐学会了害羞,死活不肯再和林家小妹妹来往;八岁那年更因丧母而离府守孝,后跟随外祖父南下。
    相反,宋思勉看着林家丫头长大,渐生情愫,最终落得双腿残疾,人生尽毁。
    两家数十年的情份,从此断绝。
    林绍早年主持修筑的皇陵发生塌陷,招致朝臣围攻,又扯出了受贿一案。
    林夫人贵为棠族郡主,连夜带着和离书,丢下丈夫和女儿,随族人西行。
    晋王沉浸在长子断腿的伤痛中,是以没替友人说半句好话,更没站出来澄清。
    林绍入狱,林千金卧病,孤立无援。
    尘埃落定,晋王反覆劝导宋思勉,切莫再惦记林家丫头。谁料出门数日,竟被这死心眼的孩子转了空子!
    更要命的是,管事派人飞马来报,那丫头初来乍到,就与刚回京不久的宋思锐勾搭上,且双双消失了半个晚上!
    晋王气得夜不能寐,急急忙忙辞别祖父母,折返而行。
    二子面和心不和,不光让他这当爹的操碎了心,也伤透了心。
    “思勉,为父早让你别招惹那小妮子!何以一再碰壁、撞到头破血流也不肯回头?”
    宋思勉不发一语,默默承受责备。
    对面的宋思锐则欲语又休,眼底暗藏思虑。
    晋王怒上加怒:“还有思锐!平白无故闹什么?难道不晓得你哥和那小妮子的恩怨?瞎掺合!”
    宋思锐平静凝视父亲,语调沉缓:“兄长想要的,我就必须得让?”
    “你、你这什么话!”
    晋王丝毫没预料历来谦和的小儿子竟口出顶撞之言,激怒下嗓音发颤。
    “兄长在王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整整二十三年,而我,同为您的嫡子,却遭人构陷,背上‘刑父克母伤兄’的罪名,流落他乡,受尽屈辱和磨难,总算在日夜苦练中争得一片小天地,已立心留在海外度余生。
    “数月前,兄长失去双腿,您急召我千里归京,好让晋王府威名不堕……您监管宗正寺,掌控皇族事务,公务繁忙,大抵无需考虑儿子所想所需。”
    宋思锐态度平和淡然,无怨无怒;反之,晋王如字字锥心,怒中有愧。
    未等父亲接话,宋思锐又朝长兄掀了掀唇角:“这些年,我依足谢家意愿,云游四方,从不曾动过争抢世子封号的念想……即便昨日午后,谢相爷与我会谈……”
    “舅舅怎会和你……?”
    “这话,你该去问他。”
    若非谢丞相秘密约见,宋思锐不可能出现在王府最僻静的院落,更不会碰见巧媛虐待昀熹。
    所幸,那点伎俩对于水性出类拔萃的昀熹而言,连半碟小菜都算不上。
    他早应从她惊人龟息能力看透一切的。
    偏偏那一刻,她穿得华丽浮夸,脸上妆容半落,锋芒尽褪,不但任人宰割,还流露出全然不认识他的好奇与迷惘!
    他暗笑自己相思入骨,误把别的妙龄女子看错成意中人,念在林伯父份上,三言两语助她把人打发了。
    自傍晚听了那段词,再加上无意中展露的胎记,他不顾一切带走她,只盼着她是闹别扭才装模作样糊弄他。
    没想到,是真忘事。
    麻烦大了。
    ···
    从短暂沉思中回过神,宋思锐继续原来的话题。
    “兄长,谢相爷寻我,自是为你;而我,正好有陈年旧账要清算。”
    “陈年旧账”四字,灭了宋思勉的半数气焰。
    他一直以为,三弟自幼被捧在手心,除孝离京时不过十一岁,天真单纯,自是看不出谢家人暗中布的局。
    毕竟连他也是后知后觉。
    到头来,还是小觑了。
    在晋王皱眉注视下,宋思锐不紧不慢取出一油纸包裹物,小心翼翼打开,向父兄展示内藏之物。
    一枚带锈的小飞锥,以及书信残片。
    宋思勉觉暗器眼熟,再看微发黄信笺上“格杀勿论”、“南行”等字迹时,顿时鬓角渗汗。
    最熟悉不过的字迹,出自舅舅谢相之手。
    “三弟,这是……?”
    “十年前,我随外祖父南下途中,遇杀手追截。外祖父奋不顾身,先为我挡下这枚带剧毒的流星锥,后击毙对方,再辗转查得同伙住处,寻获撕毁的书信。”
    晋王脸色瞬间暗沉:“当年为何没说?”
    宋思锐笑意苦涩:“孩儿老早被钉上‘不祥’之名,心怀愧疚,自愿远遁,又岂敢作挣扎?外祖父身中奇毒,独力难除,因此带上我……东渡海域,去长陵岛求助于秦老岛主。”
    “不,”宋思勉辩解,“舅舅不可能下此毒手!”
    他深信,谢相只想守住应得权利,等他获封世子后,才把宋思锐接回。
    兄弟血脉相连,同出一府,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必要斗个你死我活。
    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六年前亲自写信邀宋思锐归来同贺受封,对方称病不归、不给情面的真正原因。
    深吸了口气,宋思勉艰难启齿:“三弟,为兄虽愚钝,但必定彻查,还你公道。”
    “尖刺扎心,再难根除。迟来的公道有何用处?”
    “那你……要如何?”
    宋思锐定定注视不安的长兄,抿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我不要公道,只要昀熹。”
    作者有话要说:  老三:我要媳妇,不要公道。
    柿子:为什么?
    老三:公道不能吃。
    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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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8
    宋思勉的生母谢氏,乃晋王府首任王妃,
    然则,晋王年少时爱慕一名出身平凡的女子,因未能说服先帝,迫不得已,才另娶谢家女。
    相敬如宾两载,渐入佳境,偏生谢氏难产而亡,仅留下一对病弱的双胞胎。
    先帝下令物色王妃时,晋王寻回久别的意中人傅氏,排除万难,迎娶回府,恩宠无限。
    然而傅氏诞下三公子不到半年,前王妃所生的二公子病故,大公子失足落水,被傅氏亲自救起。
    谢家人疑心傅氏使了旁门左道的歪招,以照顾大公子为由,不断安插谢家人,甚至恳求晋王纳谢氏堂妹为侧妃。
    晋王对亡妻与夭折的次子满心愧疚,除纳侧妃一事,余下基本顺谢家之意。
    本由晋王妃傅氏照顾的宋思勉,重获谢家庇护。
    当年,晋王明面上对儿子一视同仁,实则偏爱聪敏锐气的小儿子。尤其后来傅氏沉痾,他为安抚爱妻,动了请旨册封宋思锐为世子之念,使宋思勉清楚感受自身地位的岌岌可危。
    傅氏病逝,晋王悲痛难耐,重病不起;宋思勉恰巧因风寒而高烧不退。
    守孝期间,谢家人藉机买通僧侣道士,暗指三公子“刑父克母害兄、不利六亲”,又制造似是而非的假象,引发舆论。
    宋思锐为免连累父兄,自请离京。
    晋王病中糊涂,断定幼子外祖父闯荡并非坏事。
    一年半载后思念催归,宋思锐派人传来信息——他在岛上遇到云游四方的曾祖父母!
    曾祖父昔时为亲王,先因儿子即位获尊太上皇,后因孙女接任而成无上皇。老当益壮的夫妇二人远离朝权,隐匿身份,登山临水、吃喝玩乐、享受似锦人生。
    巧遇长辈,承欢膝下五年,宋思锐非但有了不归京的理由,更在回京后大受皇族赞许。
    ···
    此刻,宋思锐在赌。
    当初他后脚刚出了京城,杀手前脚便追来。一开始,他确信外祖父的判断,认为谢家意欲斩草除根。
    历练过后,他发觉端倪,猜想为谢家仇人刻意嫁祸。
    昨天与谢相密谈,实为计划联手端掉幕后凶手,而不光是“算账”。
    而今多了昀熹这个变数,他决定含糊透露此事,以此谋取宋思勉避让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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