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祁肃然问道:夫君,出何事了?
    并未出何事,沈爱卿已将周家一干人等一一审过了,今日判决,朕欲要去旁听。作奸犯科的周家人众多,且其中的一十二人算得上朝廷重臣,丛霁自然信得过沈欣怿,但兹事体大,还是去旁听为好。
    温祁颔首,表示自己知晓了,又问道:夫君要出宫去大理寺么?
    对,朕要出宫去大理寺。丛霁原本将周家人关于天牢,后为了方便沈欣怿审理,将他们悉数移交于大理寺了。
    夫君多加保重。温祁以左手抓住了幸月的右手,并以右手抓住了葭月的左手,向着丛霁挥了挥,又对龙凤胎道,幸月、葭月,父亲要去处理政事了,暂时不能陪我们父子了。
    政事?幸月满面迷惑。
    而葭月则主动地向丛霁挥了挥手。
    丛霁亦向着温祁父子挥了挥手:朕尽量早些回来。
    而后,他出了宫,乘坐马车,直抵大理寺。
    沈欣怿正候于大理寺前,见得丛霁,行过礼,恭声道:陛下,请随微臣来。
    到了公堂,丛霁坐于一旁,而沈欣怿则坐于堂上。
    沈欣怿对差役道:将前刑部侍郎带来。
    前刑部侍郎被带来后,跪于堂下,见得丛霁,当即连声求饶。
    丛霁不予理会,下令道:沈爱卿,开始罢。
    沈欣怿一拍惊堂木,正式开始判决。
    丛霁一面饮着小厮奉上的蒙顶石花,一面听着沈欣怿判决前刑部侍郎斩首示众,一派闲适,并未施舍前刑部侍郎一分眼神,只觉得求饶声甚为聒噪。
    为官者本该为国为民,做下中饱私囊,欺压良善,杀人放火之事,付出性命的代价理所当然。
    直至红霞满天,所有的判决方才结束。
    沈欣怿全部判决得当,丛霁只稍作调整。
    判决结束后,丛霁客气地道:沈爱卿辛苦了。
    此乃微臣分内之事。沈欣怿又建言道,陛下,此番周家官员几乎被连根拔起,致使官位空缺过多,微臣认为须得快些选择良材,补上空缺。
    诚如沈欣怿所言,肃清周家人后,官位空缺过多,但要选择良材,补上空缺,谈何容易?
    丛霁早已考虑过这一问题,道:沈爱卿认为开设恩科如何?
    沈欣怿坦言道:微臣认为开设恩科甚好,毕竟目前正是求贤若渴之际。
    朕会择日下旨开设恩科。丛霁归心似箭,无暇与沈欣怿闲谈,话音未落,人已出了大理寺。
    三月初六,丛霁临幸温祁,温祁并未见血。
    三月初七,温祁重返翰林院,履行翰林院修撰之职。
    三月初十,子时一刻,一道人影潜入了距寝宫不远的栖凤殿。
    栖凤殿原是皇后的居所,由于温祁日日与丛霁同床共枕,不曾踏足过栖凤殿,故而这栖凤殿仅定期扫除的宫婢会踏足,而今已是子时,自是空无一人。
    火/药的引线便藏于栖凤殿。
    第127章
    这人影蹑手蹑脚地到了栖凤殿角落处的一矮几前,费力地搬开矮几,而后低下身去,叩了叩墙面。
    墙面内设有机关,这般一叩,其上的一块砖石旋即打开了,露出里头的一截引线。
    她颤着右手从衣袂中取出火折子,轻轻地一吹,隐约的火星子立即变作了扎眼的火苗。
    深吸了一口气后,她方才将火折子凑近了引线。
    然而,由于她的右手颤抖得过于厉害,火折子不慎跌落于地,致使火苗熄灭了。
    见状,她心急如焚,慌忙拣起火折子,又吹了吹。
    许久后,这火折子终于再次生出了火苗来。
    火苗摇曳,将她的影子映于墙面之上。
    她额上尽是汗水,屏气凝神,右手却颤抖得更为厉害了。
    火折子颤颤巍巍地凑近了引线,引线霎时间被点燃了。
    她怔了怔,丢弃火折子,拔足奔出了栖凤殿。
    再过片刻,这栖凤殿底下所藏的引线便将引爆埋于寝宫底下的火/药。
    栖凤殿离寝宫太近了些,十之八/九会遭到波及,她须得尽快离开,以免活生生地被炸死。
    出了栖凤殿后,她因为过度惊慌,足下踉跄,直直地倒下了身去。
    此时,万籁俱寂,她生怕被人听见动静,顾不得喊疼,立刻站起身来。
    她未及站稳,一抬眼,温祈赫然钻入了她眼中。
    温祈面如皎月,气若霜雪,并未束发,衣袂与发丝齐飞。
    她强作镇定地道:更深露重,皇后殿下何以在此?
    温祈不答反问:赵太妃又何以在此?
    此人正是不久前才结束禁足,重获自由的赵太妃。
    赵太妃答道:本宫今日心口发闷,出来透透气。
    温祈似笑非笑地道:赵太妃为何要特意来距羽落轩甚远的栖凤殿透气?又为何频频后顾,后头有何古怪?
    本宫赵太妃唯恐自己被炸死,无暇作答,急急地掠过了温祈。
    岂料,仅仅十步后,她便被突然出现的侍卫拦住了去路。
    温祈迤迤然地行至赵太妃面前,佯作恍然大悟地道:本宫知晓了,赵太妃害怕被炸死,才频频后顾,至于后头的古怪自然便是引线了,而那引线所连接的火/药则埋于寝宫底下,只需点燃引线,本宫与陛下便会尸骨无存。
    赵太妃急声道:皇后殿下既已知晓此事,还不快些放本宫走!
    温祈失笑道:本宫知晓此事,便须得放你走么?
    赵太妃急欲突出重围,非但未成,反而被一侍卫推倒于地。
    她瞪着这侍卫,堪堪站起身来,竟然发现自己的左足崴了。
    温祈淡淡地道:本宫较你惜命,本宫都未走,你有何可惧怕的?
    赵太妃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落入了温祈的圈套,温祈事先知晓寝宫底下埋了火/药,怎会任由火/药爆炸?
    温祈居高临下地瞧着赵太妃道:你是要自己从实招来,亦或是要本宫刑讯逼供?
    本宫要见陛下。赵太妃仗着自己曾施恩于丛霁,奢望丛霁能饶她一命。
    温祈含笑地道:本宫执掌后宫,你之生死,皆由本宫定夺,全无陛下置喙的余地。
    温祈这一席话可谓是大逆不道,赵太妃瞥见丛霁向着此处走来,告状道:陛下可听见皇后殿下所言了?
    丛霁颔首道:自然听见了。
    赵太妃撺掇道:陛下容许皇后殿下如此放肆么?
    有何不可?丛霁到了温祈身畔,执起温祈的右手,印下一吻,梓童所言半点不差,这后宫皆由梓童定夺,朕全无置喙的余地。
    赵太妃一惊,继而谈及陈年旧事:陛下可记得本宫曾在淑妃那儿为陛下说过情,亦曾自丛霄手中救过陛下,还曾救济过陛下?不然,陛下与公主或许早已饿死了。
    朕当然记得。见赵太妃面露喜色,丛霁不留情面地道,但那又如何?朕将你封为太妃,赐你锦衣玉食,并未怪罪你私藏金步摇,害得露珠儿多年精神不定,足以报恩了。
    原本如赵太妃般,与冷宫弃妃无异,且无一儿半女的妃子,根本不可能被封作太妃。
    温祈不解地道:纵然行迹败露,未能成事,可你曾试图谋害陛下与本宫的性命,这乃是铁铮铮的事实,你为何认为陛下会宽恕于你?
    本宫自是因为丛霁乃是她惟一的救命稻草,但丛霁显然与温祁夫夫同心。
    赵太妃一时语塞。
    温祈唤了称呼:赵氏,你尚未回答本宫的提问,你是要自己从实招来,亦或是要本宫刑讯逼供?
    赵太妃被迫道:本宫从实招来,莫要对本宫刑讯逼供。
    温祈语含讥讽:本宫洗耳恭听。
    二月二十五,丛霰命人传讯于本宫,要本宫去吹雪殿见他,本宫听说丛霰病入膏肓,不知他有何图谋。本宫左思右想,猜测他或许一直隐瞒着与雪鹃有关的一些事,他或许自知命不久矣,大发善心,决定向本宫坦白。
    本宫紧赶慢赶地去了吹雪殿,见得丛霰,他竟是要本宫将藏于栖凤殿的引线点燃,以炸死陛下与皇后殿下,本宫若是答应,他便会将毒死雪鹃之人交由本宫处置。赵太妃叩首求饶,本宫爱女心切,以致于鬼迷心窍,今日才会犯下此等弥天大罪,望陛下宽恕。
    丛霁扬声道:阿霰,赵太妃所言是否属实?
    赵太妃又是一惊,一抬首,果然见到丛霰被侍卫从暗处押了出来。
    昨日,丛霰正好眠着,密室陡然遭人闯入,他被惊醒了。
    来者不由分说地将他绑了起来,他便知自己的计策已被丛霁所觉,再无回天之力。
    闻言,他否认道:二月二十五那日,我并未命人传讯于赵氏,是赵氏自己来了吹雪殿,赵氏道只消我告诉她是谁人毒死了雪鹃,无论何事,她都会为我办到。
    赵太妃瞪着丛霰,气急败坏地道:你莫要血口喷人!
    丛霰笑道:我所言乃是事实,一字不假。
    丛霁不再追究此事,转而问道:阿霰,朕有七件事不明,你可否为朕解惑?
    皇兄若能临幸我一回,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丛霰见丛霁目露惊色,舔着唇瓣道,我垂涎皇兄已久,死到临头,却未曾尝过皇兄的滋味,死不瞑目。
    他此言并非故意恶心丛霁,他不过是将他这些年隐秘的心思告知了丛霁而已。
    丛霁何曾想过丛霰对自己怀有如此龌蹉的心思?顿觉恶心,矢口拒绝道:朕并无与兄弟乱/伦的癖好,你既不愿为朕解惑,朕便将你交予李罄审问。
    丛霰自然听闻过李罄之恶名,李罄其人实乃丛霁手下最为得利的酷吏,善于用刑,曾有囚犯被李罄变作了一滩肉泥,骨头一根也无,却迟迟咽不了气,直到那囚犯将所知之事全数交代了,李罄才大发慈悲,送其归西。
    他并不想沦落成一滩肉泥,只得屈服道:皇兄且问罢,我愿为皇兄解惑。
    丛霁发问道:其一,究竟是否你派遣了刺客行刺于露珠儿?为何是露珠儿?你又为何替露珠儿挡箭?刺客死于马上风,是否你故意设计的?
    其二,究竟是谁人指使雪鹃借露珠儿之手刺杀于朕?可是你?
    其三,究竟是否你着人毒死了雪鹃?
    其四,究竟是否周氏命人于桃面上下了毒?又是否周氏命人偷走了桃面?你将桃面奉于朕有何目的?你是否于桃面、剑匣下了毒?
    其五,究竟是你对朕下了毒,亦或是朕体内的剧/毒变异了?
    其六,究竟是周氏逼你登基称帝,你不得不从,亦或是你本就怀有谋朝篡位之心?
    其七,究竟你是如何让自己暂时闭息,并长出尸斑来的?是否用了甚么药物?
    丛霰挣脱了侍卫的钳制,道:皇兄的疑惑未免太多了些。
    但他并无拒答的权力,遂一面抚着衣衫上的褶皱,一面不紧不慢地道:其一,确是我派遣刺客行刺于丛露,皇兄待丛露太好了些,我嫉妒丛露,欲要将其除之而后快。我并未替丛露挡箭,我是替皇兄挡箭,都怪皇兄护着丛露,逼得我只能更改了计划。所幸凭借此事,我终于与皇兄稍稍亲近了些,算是因祸得福。至于那刺客,他不识字,又被割了舌头,加之他压根不识得我,如何告发我?他既告发不了我,我管他的死活做甚么?他死于马上风自是耽于女色之故,且我早料到皇兄不会杀他,而会着人监视他;其二,我引诱了雪鹃,使得雪鹃对我言听计从,甜汤的方子与迷惑心神的药物俱是我给予雪鹃的;其三,是我派人以稀释过的鹤/顶/红毒死了雪鹃以及与雪鹃之死有关联者。
    赵太妃听得丛霰的自白,仇恨满腔,一瘸一拐地冲上去,对丛霰拳打脚踢。
    丛霁并未制止,忍着恶心,又问道:你可知雪鹃怀了你的骨肉?
    雪鹃不过是这赵氏与人苟/合产下的贱人,她有何资格为我孕育子嗣?丛霰不耐烦地将赵太妃掀翻于地,进而以左足踩住了其心口,我本打算待夺得皇位后,娶一众名门贵女为我孕育子嗣,再将皇兄封作皇后,好生宠爱,可惜我得抱憾终身了。
    他依旧是一副教人如沐春风的神态,却重重地踹了赵太妃的肚子几脚,见赵太妃疼得蜷缩了身体,哀嚎连连,才继续道:其四,确是母后命人于桃面上下毒,而母后所命之人便是我,我那年方才六岁,皇兄虽时常对我不假辞色,但不会提防我,我实乃绝佳的人选。母后声称只是与皇兄玩笑,还以为骗过了我,却不知我偷听了其与心腹的对话。亦是我偷走了桃面。我将桃面奉于皇兄自是为了讨皇兄欢心,博取皇兄的信任。我料想皇兄必定对桃面、剑匣有所防备,怎会做出下毒这等蠢事?
    其五,皇兄来探望我的那日,我扯了皇兄的衣袂,趁机于衣袂上抹了毒/药,那毒/药我已着毒医改良过了,皇兄该当丧失理智,大开杀戒,并自爆而亡才是。但皇兄既有此问,显然皇兄身体有异,可皇兄看起来好端端的,到底何处有异?可否为我解惑?
    听至此,温祁暗道:被我料中了,丛霰果真将剧/毒下于夫君的衣袂之上了。
    紧接着,他又闻得丛霰道:其六,我本就怀有谋朝篡位之心,一则是为了凌驾于众生之上,教众生对我俯首帖耳;二则是为了软禁皇兄,容我为所欲为。至于母后,她自诩深谋远虑,其实仅仅是为我所用的棋子罢了。
    其七,我确实用了一种药物,亦出自那毒医之手。我险些忘记禀报皇兄一事了
    丛霰顿了顿,巡睃着丛霁的身体,深情款款地道:那毒/药本无名称,我为其命名为一寸相思,取自一寸相思一寸灰。
    温祈再也忍耐不得,护于丛霁身前。
    丛霁与温祈十指相扣,面无表情地道:你倘使当真垂涎于朕,为何要杀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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