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霄乃是淑妃独子,将他于隆冬推入河中,并按着他的后脑勺,欲要害了他性命之人亦是丛霄。
    丛霄人如其名,身负凌云之志,自是瞧不惯他这个年长半载的兄长。
    他被废去太子之位前,不曾见识过人心险恶,即便那丛霄日日与他作对,他都未放于心上。
    而他被废去太子之位后,他见识到了层出不穷的折辱人的法子。
    思及过往种种,恶寒顿生,他别过尚书令,探望过丛露后,回了丹泉殿。
    他放眼望去,不见温祈,心知温祈应当尚在歇息,凑近水池一瞧,温祈果然正摊着肚皮呼呼大睡。
    他紊乱的心绪登时安静了下来,数着池面上的泡泡:一个,两个,三个
    片刻后,温祈竟是睁开了双目来,透过层层海水凝视着他,露出了笑容来。
    紧接着,温祈浮出水面,扯着他的衣袂,质问道:陛下可是一下朝便过来见我了?
    倘若温祈乃是女子,定是一妒妇。
    他并未隐瞒:朕先去见了皇妹。
    温祈正要发作,听得皇妹二字,怒气消弭于无踪了。
    上一世,看那话本之时,他只知公主唤作丛露,但并未看到其它关于丛露的信息,可能是由于他看得不够仔细的缘故罢?
    他突然想起来丛霁此前曾提及过母后死后,丛霁与皇妹相依为命,日渐艰难。
    好罢,我大人大量,这便原谅陛下了。他伸手圈住了丛霁的脖颈,并将鲛尾缠于丛霁身上,懒懒地埋首于丛霁颈窝处。
    尚未睡够么?不若朕将你丛霁尚未言罢,便被温祈打断了:我要在陛下身上睡。
    举国上下,胆敢打断他的唯独温祈一人,他并不动怒,反而笑道:你果真是愈发娇气了。
    他又想起一事:约莫再过一盏茶,尚衣局的岑奉御便要过来为你量体裁衣了,朕见你提不起精神,命她明日再来可好?
    应是化出双足耗费了温祈过多精力,加之昨夜不得好眠的缘故,他确实提不起精神来,遂颔了颔首:温祈遵命。
    丛霁何曾听过如此懒洋洋的遵命,不禁失笑,又命内侍传旨于岑奉御。
    他必须去批阅奏折了,而奏折尚在思政殿,他突发奇想地抱着温祈去了思政殿,将传闻中的烈性美人招摇过市了一番。
    温祈昏昏沉沉着,连被抱到了思政殿都不知晓。
    直到晌午,他才悠悠转醒,打了个哈欠,又往丛霁心口蹭了蹭。
    醒了么?要用午膳么?丛霁放下朱笔,望向温祈。
    温祈这才发现此处并非丹泉殿,环顾四周,末了,定于丛霁面上:陛下将我抱到此处,恐怕不妥当罢?
    无妨,你并非敌国间隙,亦非乱臣贼子。丛霁复又问道,你可要用午膳?
    温祈双目灼灼:我不要用午膳,我想用陛下。
    丛霁心知温祈是在打趣于他,遂配合地道:用罢,朕应允了。
    温祈张口咬上了丛霁的喉结,轻轻吸吮了一下其上的血痂子,又舔舐了一下不远处的锁骨。
    丛霁自从险些被侍卫侵犯,又险些被乳娘刺杀后,便极为厌恶与人亲近,温祈却能教他放下心来,他甚至觉得纵然死于温祈手中亦可。
    他正被温祈亲近着,忽而听得一阵足音,他抬首望去,来者乃是丛露。
    丛露戴着面纱,身后跟着侍女,奔至他面前,连声道:皇兄,皇兄,我又见到那个白衣女鬼了。
    是公主来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想必被其看见了。
    温祈羞耻万分,不知该如何是好。
    丛露未曾亲眼见过鲛人,好奇地打量着丛霁怀中的鲛人,脑中灵光一现:皇兄,她是我的皇嫂么?
    丛霁摇首道:他不是你的皇嫂。
    丛露困惑地道:她既不是我的皇嫂,皇兄为何与她如此亲近?
    温祈并非丛霁的妻子,而是他的解药,他的救赎,他的希望,但他一时间不知该当如何解释。
    温祈本想躲于丛霁怀里不出来,又觉得有失教养,不敬于公主,遂下了地,向公主行礼道:温祈见过公主。
    丛露适才并未瞧仔细,见温祈乃是他而非她,吃了一惊,其后盯着温祈的鲛尾,赞叹道:皇嫂,你这尾巴着实是璀璨夺目。
    话音落地,她歪着首道:皇兄,原来你是断袖么?
    朕并非断袖。以免温祈误会,丛霁慌忙否认。
    丛露愈加困惑了:皇兄既不是断袖,为何与皇嫂如此亲近?
    温祈附和道:我亦非断袖。
    丛霁生怕温祈用鲛尾立着费劲,掐住温祈的腰身,又将温祈拥入怀中。
    丛露瞧瞧丛霁,又瞧瞧温祈,认为他们无一处不像断袖。
    温祈方才并未看清丛露,现下一瞧,竟然发现自己曾见过丛露。
    那日,丛霁着侍卫将他抱到白露殿,他在白露殿所见到的那名容颜尽毁的女子便是丛露,他却将丛露错认成了丛霁的妃嫔。
    不知为何,这个认知教他心生喜悦。
    而今丛露戴着面纱,遮住了大半的面孔,额头亦被鬓发遮住了,伤痕只是隐约可见,并无那日般可怖。
    丛露的伤痕与丛霁一般亦是自残所造成的?又或是丛露曾为奸人所害?
    作者有话要说:  1.鸡翅木:因弦切面上有形似鸡翅(V字形)花纹而得名,又名相思木,红豆木。
    2.乌圆:猫的雅称
    第42章
    丛露思量良久,恍然大悟,失望地道:皇兄,却原来你竟是登徒子,甚至连雄性鲛人都不放过。
    温祈忍俊不禁,附于丛霁耳侧道:陛下,公主亦认为你乃是登徒子。
    丛霁无奈地道:露珠儿,你勿要胡言乱语。
    丛露委屈地道:我并未胡言乱语。
    罢了,朕不与你计较。丛霁转而问道,你口中的白衣女鬼是否与你上一回同朕在永安宫所见的那白衣女鬼一般模样?
    丛露颔首道:便是她。
    丛霁又问道:你是在何时何处见到她的?
    丛露答道:不久前,她便在白露殿外头。
    丛霁三问:白衣女鬼可与赵太妃在一处?
    丛露摇首道:我只瞧见了白衣女鬼,并未瞧见赵太妃。
    丛霁心下生疑:露珠儿口中那白衣女鬼唤作方韵,乃是赵太妃的贴身侍女,赵太妃所居的羽落轩与白露殿相距甚远,且白露殿左近并无其它建筑,那方韵为何会在白露殿外头?如若不是丛露发了癔症,或是瞧错了,那么方韵定有古怪。可之前关于方韵的调查并未查出甚么蛛丝马迹来。虽然不敬于赵太妃,但既然露珠儿认定方韵便是白衣女鬼,便须得再查上一查。
    他唤来秦啸,扬声道:你立刻去羽落轩将方韵提来。
    温祈满头雾水,只觉得自丛露的言辞判断,她似乎智力有损,这与她毁容一事可有关联?
    他正思索着,忽而听得丛霁道:朕抱你回丹泉殿罢。
    显然,丛霁并不想让他知晓此事,亦或者仅是单纯地认为此事与他无关?
    他乖巧地道:劳烦陛下了。
    丛霁一将他抱到丹泉殿,便揉了揉他的发丝道:朕晚些时候再来见你。
    丛霁走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午膳便送来了。
    本来丛霁是要与他一道用午膳的,假使丛露并未出现。
    他顿时觉得自己伶仃一人,连这午膳都黯然失色了。
    他执起竹箸,夹了一块腐皮黄鱼卷送入口中,心道:望丛霁一切顺利,能查明白衣女鬼的真身。
    腐皮香酥,黄鱼软嫩,且含有鲜美的鱼汁,甚合他的口味,他将一碟腐皮黄鱼卷吃尽,才去吃白灼虾。
    一尾白灼虾入口,他猛然忆起丛霁曾唤他为小醉鱼,他不满地轻哼一声,接着去吃葱油海瓜子。
    吃了大半的葱油海瓜子,他将视线定于竹箸之上。
    丛霁确非铺张浪费之人,不然便不会与他一样用竹箸,而非玉箸、象牙箸、金箸
    那厢,秦啸却并未找到方韵,丛霁着人将丛露送回白露殿,即刻亲自往羽落轩去了。
    赵太妃方才从永安宫回到羽落轩,点起檀香,正欲诵经,乍然听得动静,仰首望去,见是丛霁,起身迎道:陛下万福金安。
    丛霁扶起赵太妃,直截了当地问道:方韵在何处?
    赵太妃怔了怔:敢问陛下为何要寻方韵?
    丛霁温言道:朕不便作答,太妃勿要多问,太妃只需告诉朕方韵在何处即可。
    赵太妃对身侧的侍女道:虹雨,你去将方韵唤来。
    片刻后,虹雨却是禀报道:韵姐姐不见了。
    赵太妃吃了一惊:这羽落轩都找遍了?
    虹雨心急如焚地道:找遍了,但都未能找到韵姐姐。
    赵太妃满腹疑惑地道:往日这时候,方韵理当不会出羽落轩,难不成发生了甚么变故?
    丛霁一面细细观察着赵太妃,一面问道:方韵在宫中可有交好的宫人?
    赵太妃回道:方韵沉默寡言,只与虹雨交好。
    丛霁望向虹雨:方韵的卧房在何处?
    虹雨听闻过丛霁的暴行,她年纪尚小,未曾得见过天颜,颤声道:奴婢为陛下引路。
    一到方韵的卧房,丛霁便命秦啸将这卧房搜了一通,可惜,一无所获。
    丛霁慢条斯理地道:你可知那方韵犯下了大罪?
    他其实尚且不知丛露为何会将方韵当作白衣女鬼,方韵又为何会在白露殿外头,但这方韵的失踪过于蹊跷,显然定是犯了事,故而打算吓一吓与方韵交好的虹雨,试试是否能从其口中获得有用的线索。
    虹雨果然吓得噗通一声跪倒于地,哭着道:奴婢不知。
    秦啸,这虹雨便交予你了。丛霁走出羽落轩,径自去了白露殿。
    丛露冲到丛霁面前,问道:皇兄,你可找到那白衣女鬼了?
    丛霁宽慰道:尚未找到,莫急。
    他已下旨封锁了四处宫门,从侍女名册中找出方韵的画像,命画师多画了几幅,分发于一众侍卫,令其在宫内搜查。
    以防万一,他还增派了人手出宫搜查,并着人往方韵的母家去了,且盯住了羽落轩。
    既然不到半个时辰前,方韵曾出现于白露殿外,她现下大抵仍藏身于宫中。
    怪的是方韵原本在羽落轩好端端地当差,为何要特意去白露殿外?
    她又为何失踪了?究竟是心怀鬼胎,还是别有隐情?
    若是前者,只消她不去白露殿外,或者不被露珠儿发现,她便有更多的时间来谋划退路,何必多此一举?
    若是后者,会是甚么隐情?
    丛霁想不通透,收起思绪,望住了丛露,询问道:你第一次见到那白衣女鬼是在何时何处?
    丛露苦思着,猝然头疼欲裂,身体随之摇摇欲坠。
    丛霁眼疾手快,扶住丛露,他到底心疼丛露,赶忙把丛露抱至床榻,让丛露躺好了,又柔声道:露珠儿,勿要再想了。
    言罢,他又着一旁的侍女去传刘太医来。
    哥哥丛露疼得双目盈泪,面色煞白,咬紧了唇瓣。
    许久后,她才含含糊糊地道:那年,我应当才三四岁,她她陪我捉捉蜻蜓
    丛霁并未追问,而是道:明日再想罢。
    未多久,刘太医匆匆赶来,为丛露诊过脉后,开了一帖用于安神的汤药。
    丛霁无暇顾及其它,坐于床榻边,陪着丛露,待丛露饮罢汤药,又将丛露哄睡了,才问刘太医:公主而今究竟是何情况?
    若老臣所料不差刘太医顿了顿,公主将要好起来了。
    露珠儿想起三四岁时曾见过那白衣女鬼,便是好起来的征兆?
    应是刘爱卿这几年对于公主的治疗起效了罢。丛霁瞧了眼丛露的面孔,紧张地道,公主的容貌是否能恢复如初?
    刘太医恭声道:老臣不敢保证,但老臣定当尽力而为。
    劳烦刘爱卿了,刘爱卿且先退下罢。丛霁并未离开,半晌,思及丛露与自己一道忍饥挨饿,甚至被迫嫁予一泼皮无赖的过往,愧疚地低声道,全数是朕的不是,朕太过无能,连惟一的妹妹都保护不了。
    一刻后,他回了思政殿,继续批阅奏折。
    一盏茶后,秦啸来报:那虹雨道方韵育有一子。
    丛霁上回着人调查方韵并未查出方韵育有一子,方韵入宫那年年不过一十二,绝无可能是入宫前怀孕、生产的,那么方韵便是入宫后,与人私通,以致于珠胎暗结。
    他放下朱笔,问道:那一子年岁几何,如今身于何处?
    秦啸禀报道:虹雨仅仅听方韵提起过一回,且当时方韵便声称自己乃是胡言乱语。
    方韵大抵是说漏嘴了,并非胡言乱语。
    丛霁下令道:你且好生查查。
    秦啸领命而去,丛霁忽而想起一事:母后生前,赵太妃与母后关系不差,时常往来。
    想必方韵便是随赵太妃来向母后请安之时,被露珠儿当作白衣女鬼的。
    那日,方韵定然穿了白衣,可宫中穿白衣的女子不少,露珠儿为何会独独将方韵当作白衣女鬼?
    一个时辰后,秦啸的副手杜明达向他禀报道:陛下,卑职搜遍宫中各处都未找到方韵。
    丛霁不觉意外:纵然是掘地三尺都要将那方韵找出来,你且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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