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他将话筒挂回墙上的机子,倒退两步将生父完完整整看了一遍,转身离开。
    那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见他,切断血脉的感觉像从身体最深处拔出一根筋,即使不痛了,也很清楚那里缺着什么,并且会永远地空下去。
    又过了两周,排队去吃早饭的时候程重安特意抬头看时钟,时间已经被拨至五月份,怪不得他最近觉得冷水洗脸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距离他最后一次见宋清远一个半月。
    慢慢剥着水煮蛋的壳,程重安往窗外望去,越过围栏密布的土操场和灯塔,一直停留到高大白墙之上的天空。
    墙线似一锋利刃,划破了天空,白与蓝的界限如此分明。
    明明是他自己拒绝的,宋清远无数次申请的会面,可是心里淌着一条即将干涸的流水,他是其中一条奄奄一息的鱼,每一秒都在扑棱着尾巴无声呼喊。
    如果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一定会觉得振聋发聩。
    但是在最后的审判降临以前,他再也不可以做出任何自私的选择。
    程重安收回目光,低头咬了一口蛋,咀嚼后咽下去,唇齿间忽然泛起强烈的腥气,他忍了一忍,终于没有办法地举起手:报告!我要去洗手间!
    他在洗手间吐得昏天黑地,几乎以为自己的暴食症再次发作被关到这里的第一个月他就犯了一次毛病,在食堂里发狂,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可很快程重安就发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厌恶食物,并且嗜睡到了猫的程度,恨不能全天都裹紧被子暖和稳当地缩在床上,他疯狂地想宋清远,有一天早上醒来发现被褥弄得一塌糊涂,只好天不亮就爬起来洗床单。
    腺体和胸口时而隐隐作痛,他惶惶然不知该怎么做,而于易森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他穿着笔挺的警察制服从走廊尽头出现,皮鞋锃亮,头发剪短向后梳,露出饱满的额头,整个人精神焕发,程重安第一眼甚至都没把他认出来。
    程重安。他薄唇微动,露出个笑,好久不见。
    都结束了吗?程重安很疲倦,没什么力气地问。
    于易森点点头:下周,最快下周你就可以出来。
    张世宇他没事吗?
    他人在海外,不仅刘先生保他,我也出面给你们作证,不用担心。
    谢谢。程重安淡淡应了一声,垂下眼皮,慢吞吞地问,你踩着他升官发财吗?
    于易森盯着他头顶,倏尔握紧了拳。
    他喜欢你,是真心的。程重安抱着腿轻声说。
    那又如何?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于易森很冷静地回答。
    真的吗,你真是这么想的?程重安微微蹙着眉从下往上看他一眼,真心实意地说,最好不要骗自己,因为以后一定会后悔。
    于易森在他囚房前站了片刻,沉默地离开。
    还不等听到他的脚步消失在楼梯口,程重安已经困倦得再次倒头睡过去。午饭后发的一只橙子被他吃光了,果皮在桌上发出淡淡的清香气。
    在于易森这个卧底出面作证的情况下,任丛阳稍作争取就为程重安申请到了取保候审,等到全部程序走完,已经过去半个月。
    六月一号,程重安终于从看守所释放,彼时看守所大门两侧的三角梅已经朵朵如拳大小,挤攘壤翻腾着开了半壁江山,暗香萦绕。
    在墙壁那一侧,里面的人完全不知外面有这样的风景。
    大门口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树叶随风摇摆,影影绰绰,安静得像童话故事里的城堡。
    程重安站在明亮的日光中,忍不住抬手遮一遮脸,眩晕了短暂的几分钟。
    随后,他转身轻快地走上大路,提着一只小小的包,里面仅有他来时穿的衣服。
    为什么没有来明明让自己不要去想,心里还是乱成了一团滚翻的毛线。
    这次终于失望了吧?
    来了这么多次,填了那么多次会面表,甚至不惜让人托话,却反复反复地踢铁板,被一个什么也不是的Omega。
    手不受控制地摸向小腹,程重安强忍着情绪,用力咬住嘴唇,视线逐渐被朦胧水意氤氲。
    没关系,他自己也可以照顾好他们自己,顶多就是多打几份工
    安安,这边。
    停止吧,快点扼制这种没用又懦弱的幻想,在看守所你不是也做过千百次相同的梦吗,睁开眼来什么也没有
    安安!
    程重安猛然抬头。
    路两边的植物无人照料,肆意疯长,郁郁蓊蓊。对方已经推开车门下来,两人隔了几步远,强烈日光照耀下,他立在那一片墨绿色之中,整洁干净的白衬衫都有些透光,恍若神明。
    一瞬间,程重安瞳孔扩大,手里的提包啪一声坠落在地,激起细小的尘土。
    对不起,我来晚了,宋清远额角渗着细微的汗,走近温声解释着,路上有点堵
    一点都不晚,失而复得般的狂喜涌上心头,程重安没出息地膝盖发软,张开手臂用尽全力抱住他,你永远不用对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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