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右是一只圆形的铁盒子,比人手大不了多少,上面绘着漂亮的金色小熊,最上头用花体写着Cookie,是吃剩的曲奇盒。
    这大概是这间小破屋里唯一勉强能称得上享受消费的物件,此时盒子松松地盖着,下面还垫着软布,看起来很被主人重视,半开的小口里可以依稀看到里面有一些白色的纸片。
    Alpha顿了顿,伸出一只手,刚要碰到那只盒子,左侧忽然响起脚步声。
    喝茶可以吗?家里只有这个。
    程重安边说边从仅有几个平方的厨房里走出来,将仍然冒热气的杯子放到他面前,淡淡的苦涩清香立时在空气中荡开。
    谢谢。宋清远只潦草地抿了一口就放下杯子,事情比较急,不耽误时间了,你能不能快点收拾一下,跟我去看看糖糖?
    家里只有一把椅子,程重安诧异地立在他面前:糖糖怎么了?
    发烧。上午和邻居家的孩子打雪仗,今天下午就热起来了,烧得糊涂了一直哭着要爸爸妈妈,后来又找你。
    宋清远微微苦笑了一下垂下眼,修长的十指交叉搭搭在膝头,面上露出疲惫而挣扎的神情。
    看着宋糖浑身滚烫迷迷糊糊喊爸爸妈妈的样子,他心里太不是滋味,更别提小姑娘一边流眼泪一边不停重复求求你。
    他也从没带过孩子,除了喂水喂饭喂药外加陪在旁边,只剩手足无措地焦灼。
    你等我一下,十分钟,不,五分钟!
    程重安也不废话,迅速跑回房间收拾。
    这么晚了,宋清远开车来接他,肯定苦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吧。
    毕竟主动提出分开的那个人是宋清远,那么先回转的本来绝对应该是他。
    可是他一没勇气像只丧家犬一样再巴巴地追回宋清远家里去,二是完全没想过道歉他后来还真的去搜索过市长的信息,但是除了一些基本介绍外一无所获,更别提他想要的住址。
    这么久一直都在想怎么才能补偿宋清远,想得太用力的时候,什么上刀山下火海都只觉得轻描淡写,这是小王子谋杀自己玫瑰一般可怕的罪,是要像西西弗斯一般终日承受肉身滚巨石的罪,被鹫鹰锐喙反复啮噬脏腑的罪,只因肉体上的疼痛不敌灵魂千疮百孔时千分之一。
    那天终于有一个机会摆在他面前,程重安简直欣喜若狂,所以才会疯了一般冲动地对宋清远说出那种请求如果那时宋清远能从他内心黑暗而静止的河里舀一勺,大概会被那样向死而生的深度震慑。
    如果这条命有幸为宋清远交出去对他来说,那一定属于善始善终的结局了。
    程重安抓了两件换洗衣服放进书包,抬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笑,穿衣镜中蹲在地上那个Omega唇角泛起微微的弧度,看起来沉浸在相当幸福的幻想之中。
    他完全不知道,待在客厅里的宋清远在一番强烈的心理斗争后,终于伸手打开了小几上那只盒子。
    小流浪冒了冒头,两只大耳朵向后倾,一脸期待。
    它满心以为这个面相温和的男人会从铁盒子里掏出点零食给他吃。
    随着轻轻的咔一声,印着可爱小熊的盖子被挪开,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毫无遮掩暴露在灯光下。
    宋清远仿佛被里面一沓沓的白色刺了眼,连瞳孔都轻微收缩起来。
    用皮筋捆好的发票、缴费回执单、报销单,一张旧得掉色的身份证,还有一包喝掉一半的安吉白茶,以及他们一起在山上拍的照片,被妥帖地压了膜。
    宋清远拿起了最上面的一张发票。
    是上个月的水电费以及煤气缴纳回执单,用量都很少,一看就是勉强维持着最低的生活限度。
    直接往下翻了十几张,都是额度相似的消费。旁边还有一沓各种超市的发票,买的全是些面条豆腐青菜叶等等。
    这些日常琐碎没有什么特殊,反倒是旁边一沓厚厚的、被小皮筋捆起来的发票立刻吸引了宋清远的目光。
    铅字打印出的日期就在几天前,杨城市Omega医疗中心开的强效腺体稳定剂,大概一个月的用量,还有其他各种口服药物,一共花费六千多,报销的连一半都不到。
    每一笔支出程重安整理得都很仔细,早到两年前的回执都还能找到。
    自从离开华城,程重安一直在吃药,只为了保护那个已经极不稳定的、被烙下他印记的腺体。
    宋清远翻着翻着,每一张纸都像把他心里的问号做一次复制然后加粗加大,大脑几乎被撑痛。
    这个盒子,无数轻飘飘的纸张,装载着程重安的四年。
    直到这一刻,宋清远最后的一丝疑虑才算彻底落地,相信三年后这次极度巧合的重遇不是程重安在中作祟。
    那么,那些钱程重安到底花到哪里去了?
    指尖的触感有些奇怪,宋清远恍然回神,将手里那张已经微微泛黄的发票翻过面来,等看清了上面的内容,他不敢置信地抽紧手指,几欲将纸片捏碎。
    空白的发票背后,密密麻麻写的全都是宋清远三个字。
    刹那间,他心里仿佛被人挖去了一个洞,呼吸完全乱了,迟钝地将所有发票反过来一一检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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