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医生忙了一下午了,刚空闲下来,这会儿就等着南絮这个不听话的病人。
    两人一见面,魏医生微微一笑,“刚下班路上很堵吧?”
    南絮笑着摇头,“还好,今天不怎么堵。”
    她放下包,往沙发上一靠,揉了揉太阳穴。
    魏医生给南絮泡了杯茶,“我们不急着开始,先喝杯茶。”
    “谢谢。”南絮伸手接过,端在手里,小小一只玻璃杯,里面是明黄色透明的液体。
    她一递到唇边就闻到了一阵清新的柠檬香,混着薄荷的清爽。
    “柠檬蜂蜜水,南小姐应该喜欢喝。”魏医生蓄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眉宇温淡,笑容亲切。
    南絮第一次见魏医生,就觉得她很亲切。在后面的接触中也证实了这一点。这位女医生比许多人都值得她信任。
    南絮慢吞吞地喝了几口柠檬水。
    她表情平静,心情放松。
    她把杯子悄声放在手边,轻声开口:“魏医生,我们可以开始了。”
    魏医生坐在南絮对面,“好。”
    “南小姐,能说说昨天发生什么了吗?”这是魏医生的第一个问题。
    南絮:“我昨天傍晚在超市见到我前男友和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怀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絮絮子的假想敌是谁呀!
    你们心疼我不能给我打负分啊!哭鸟!
    第32章
    第32坏
    后面两天, 南絮带着薛晚晚悄悄去了许岚家。从她家邻居那里打探了一些重要消息。得到的信息和王莹莹口中听到的大同小异。
    南絮让薛晚晚抓紧时间将所有的材料整理了一遍,然后发给纪岑。
    有了这些材料,院方和许岚父母谈判也会更有筹码。
    诚如傅枳实所说的,人只要是在医院没的, 那就是大事。许岚事件, 惠仁医院想要不花钱肯定是不可能的。国内很多类似的案件, 医院往往都处在被动位置, 很多都是拿钱息事宁人。
    但是他们没想到事态会爆发得这么快。不等南絮把资料发给纪岑, 也不等院方和许家人协商, 许家人就已经自导自演了一出医闹。
    南絮料想的一点都没错。许岚的父母压根儿就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来钱渠道——许岚父母联合许家的亲戚来医院闹事。
    夏君岱和纪岑等人被堵在院办, 许家人拉起横幅——
    【黑心医院害死花季少女, 还我女儿!!】
    纪岑亲自代表医院出面和许家人协商, 可惜对方蛮不讲理, 拒绝协谈,只会一味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
    场面轰动, 都出动了保安,险些还报警。
    影响恶劣, 南絮被紧急召唤回医院。
    她和薛晚晚赶到的时候, 现场围了一堆的人,场面嘈杂又轰动。
    而许家人则彻底成了泼皮无赖,嘴脸丑恶。
    夏君岱被保安护在身后,眼神清冷,漠视众生。
    哪怕置身这样的环境,他依然不为所动,置身事外,格格不入。
    他入世,又好像出世, 遗世独立。
    傅婧娴就总调侃夏君岱是注孤生的命。
    南絮以前也总说他这人生性凉薄,缺乏悲天悯人之心,不适合从医。
    他倒是毫不辩解,大方地承认:“我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其实南絮心里清楚,在手术台上,在生命面前,他绝对不是这样的。
    从医非他所愿,但他从未愧对这个职业。
    “害死你女儿的不是医院,而是你们做父母的。是你们亲手逼死了你们的女儿。”
    年轻的女人穿过喧嚣的人群,声线清亮而沉稳,刺破凉薄的空气,声声入耳,声声入心。
    冷不丁冒出来的女声,众人倏然回头,只见漂亮的女人踩着干跟鞋款款而来,步伐沉稳,气质干练。
    纪岑和黄主任见到南絮,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夏君岱站在保安身后,面沉如水,不辨喜怒。然而那双漠视众生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几丝浮动。
    “你胡说!明明是医院逼死我女儿的,你们就想推卸责任。”许岚的母亲,年过四十的女人,满脸褶皱,蓬头垢面。
    因为愤怒,中年女人面部狰狞,表情扭曲。
    人性的丑恶在这一刻得到了无限放大,直白裸|露。
    南絮给薛晚晚递眼色,“晚晚,放语音!”
    薛晚晚比了个手势,“ok!”
    “莹莹,我好难受,我没地方去说,我只能跟你说。你知道吗?我从一出生就是错的,就因为我是个女孩。一个不被父母所喜的孩子,她就不该出生。从我弟弟一出生,我就给他洗尿布,陪他玩,带他睡觉,每晚睡前给他讲故事。他上学了,我又要给他辅导作业。我还要做家务,洗衣服,烧饭,打扫房间,喂鸡喂鸭,做很多很多事情……可是我爸妈还是不满意,每天都要骂我,说我是赔钱货,贱骨头,说我烂命一条不值钱,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
    “我想我可能不是他们亲生的,我弟才是亲生的。我弟弟从一出生我爸妈就疼着,宠着,把爱和陪伴都给了他。哪怕全家人饿着,他也要吃最好的,穿漂亮的衣服,上贵族学校,学钢琴,学跆拳道,上培训班,从小不缺零花钱……”
    “可我呢?我连买一本辅导书我妈都不舍得,说我败家,说女孩子不用读那么高的书,反正以后都是要嫁人的,读书就是浪费钱。高考考不考也无所谓。只要我弟弟会读书,他以后考上好大学,挣大钱就够了。我被查出眼癌,我爸妈吓死了,唯恐我拖累了这个家,耽误我弟弟前途。他们一听说是眼癌,立马就不想给我治了。我的手术费是我爷爷奶奶的退休工资,他们找别人七凑八凑的……我生病以后我爸妈天天骂我,说我烧钱,说我败家,把我弟读书的钱都给败了……”
    “我每天都拼命读书,我就想着高考结束,我考到外地去读大学,然后彻底摆脱我爸妈。可是现在我突然觉得好累,我好像坚持不到高考那天了……”
    “外面的太阳升起来了,阳光照进来了,暖洋洋的。可是莹莹,我好冷……你说太阳为什么不来温暖温暖我?我真的好冷好冷……”
    很长很长一段语音,是许岚自杀前最后发给同桌王莹莹的。可是当时王莹莹正在上课,手机放在家里,错过了许岚的语音。
    阴差阳错,这也成为了这个姑娘一辈子的隐痛——没能救到自己的好朋友。
    而许岚那个可怜的女孩最终也没能等来她生命里唯一的一次高考。
    南絮之前打过不少医闹官司,病人家属撒泼耍赖,咒骂卖惨,甚至挥刀刺向医护人员,比今天更过分的都有。医院其实就是一面放大镜,人性丑恶,在这里往往会被无限倍放大,体现地淋漓尽致。
    但是她却是第一次觉得这么冷。那天在一中办公室,亲口听王莹莹讲述许岚的生活,她就觉得冷。寒意从脚底攀升而起,脊背发凉,牙齿打颤。
    后面她看许岚的微博和空间日志,女孩的字里行间绝望深深印刻,根深蒂固,无法根治。
    绝望日积月累,最终压垮了这个可怜的女孩。
    南絮觉得无力是因为在国内重男轻女的家庭还有很多很多,有太多像许岚这样的女孩子深陷人间炼狱,父母的区别对待,兄弟的盘剥和压榨,打骂,攻击,刀刀凌迟。
    她们无法喘息,无力挣脱,近乎窒息。
    薛晚晚说只要许岚坚持到高考结束,到外地读大学,远离父母,她就自由了。
    事实上不幸的人一辈子都在治愈童年。你以为她远离父母就自由了。殊不知一个重男轻女家庭走出来的女孩,她这一生都被束缚了。
    原生之罪,有太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治愈。
    一个人身处黑暗久了,哪怕他顽强地扛过了,最后也难免会带上烙印。这烙印打在心里,是一辈子的。
    ——
    一场闹剧,上场地轰轰烈烈,结束地无声无息。
    无数人围观,议论,拍照,录视频,有人唾弃,有人鄙视,有人同情,有人心疼,还有人事不关己,麻木不仁……留下无尽的感叹和唏嘘。
    最后无外乎只有一个结果——遗忘。
    繁华的城市,压力与日俱增,每个人都在奋斗,想要活得体面,活得自由,活得有尊严,我们就必须付出全部心力。活着就已经很累很累了,早已无暇顾及他人。尘归尘,土归土,大脑自动做了筛选,最终选择遗忘。
    今天的夕阳落幕,明天的太阳照旧会升起。这个世界上还是会存在那么多阳光照不进去的角角落落,那里黑暗腐|败,阴影密布,孤独和绝望在漫无止境滋长,很多人深陷泥淖,渴望重生,却始终无力摆脱现实。
    一个律师,一个医生,能做其实非常有限。
    等人都散开,纪岑笑着对南絮说:“南律师,今天的事谢谢你了!”
    南絮勉强扯出一抹笑容,“不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她的笑容苍白又敷衍。
    “今天这事儿必须感谢南律师,我让夏院和纪主任请你吃饭。”作为眼科的大主任,主要负责人,黄主任最近几天也被许家人闹得头疼。
    “君岱,听到没?请人南律师吃饭,好好感谢人家。”他往人群里扫一眼,却没看到夏君岱的人影,奇怪道:“咦,君岱人呢?”
    纪岑也奇怪,“刚还在这里的,应该回办公室了。”
    黄主任交代纪岑:“你等下跟君岱说一下,一定要请南律师吃个饭。”
    纪岑应下:“放心吧,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南絮:“……”
    南絮全身都在拒绝:“不用了黄主任,别那么麻烦。”
    “这顿饭必须请!”黄主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稀疏几根,早就不剩下多少了。
    南絮不经意瞟到了黄主任无名指上的戒指。她猛然想起自己包里的那枚戒指,她还没还给夏君岱。
    这几天都在忙522事件,她都忙晕了。哪里还顾得到给夏君岱还戒指。
    这人也是搞笑得很,戒指丢了这么多天,也不见他来找。
    这戒指他那么宝贝,天天戴着,想来应该是婚戒。丢了怕是不好跟他太太交代吧?
    南律师真心觉得她这个前女友做得太到位了,还要考虑前男友的处境。
    南絮扭头对薛晚晚说:“晚晚,你先回律所,我还有点事要办。”
    听她这么说,薛晚晚就先离开了医院。
    南絮直接去了院长办公室。
    窗明几净,几缕夕阳越上窗台,光影朦胧。
    办公室里宋助理正在给夏君岱汇报工作。
    夏君岱背对着南絮站在窗台处,手里拿一只小小的水壶,给薄荷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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