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有些期待薛扶光接下来的命令,又怕自己过分妄想。
    两人的距离离得近了,薛扶光需要仰头瞧慕见书的脸。
    他抬头,吩咐:弯腰,靠近些。
    慕见书躬身。
    他一时间有种自己要碰到薛扶光脸颊的错觉,太近的距离以至于他能看清楚薛扶光脸上柔软的汗毛,跟他这个人很不一样,乖巧的贴着细嫩的皮肤,绒绒一层,瞧起来十分乖软,以至于冲淡了他流露出的那股子罂粟般糜烂的美。
    好像很好触碰一般。
    慕见书浑身僵硬的如同石块,几乎下意识要往后退开一些,拉远两人间的距离。
    下一瞬,薛扶光的手抬起来,忽然摸上他的脸。
    冰冷的指尖碰上他的瞬间,他喉结滚动,忍不住的咬紧了牙,腮侧肌肉绷紧。
    他浑身的血液都要聚集到脸上,滚烫如岩浆,要原地冒出烟来。
    少年冰凉的指尖如他此刻唯一的救赎。
    它一寸寸游走,似乎是打算摸索清楚他脸上的每一处细节,在丈量着什么,自下颌线爬上眉骨,再至额头。
    慕见书的耳尖烧红,努力克制才没握住这只手,将它从脸上抓下来。
    大概有半盏茶不到的时间,又或许更短,慕见书却觉得度日如年。
    但那只手离开时,他心中无法克制的生出一抹失望。
    这般矛盾的情绪在他胸腔中胡乱的翻搅。
    薛扶光收手,瞥见他耳尖几乎滴血,觉得好笑。
    他说:好了,这边无事,你去将消息递给杜如安罢。
    慕见书愣愣的后退,颇为默然的点头,将面具重新戴回去,才怀着信出门。
    只是背影怎么看怎么僵硬。
    韶景进门时还十分稀奇:主子,曲五的耳朵怎么红成那样,您给拧的?
    薛扶光蘸墨在纸上作画,挑着眉梢:我可没有。
    韶景挠头,凑过去瞧薛扶光作画。
    发现他家世子,似乎是在画面具。
    *
    薛扶光落水一事虽说查办,可修锦送去宫中后,暂时也未听见风声。
    想也知道,与太子沾上了关系,皇帝必然十分头痛该如何处置。
    但左家那头便好办许多。
    前有左氏庶女陷害郡主,后有世子宴席遇害,皇帝挥手便命人将两人下了诏狱,太常卿也卸下官帽官袍,革职留府暂听查办。
    李泽锋同为主谋,家中又无三品大员撑腰,连日便被带入诏狱轮番上刑,什么都招了,连带着甚至抖出了修锦与太子的关系,言之凿凿他与左苕菡所为均是受太子指使。
    供词呈上去,当夜皇帝便下令,李家贪污官银,族子放浪行事,且有谋反之心,满门抄斩,不日行刑。
    消息送到薛扶光跟前时,他几乎笑出了声。
    不用想也知道,李泽锋那个蠢货怕是供出了太子,以为能看在太子的面上保自己一命。却不知道皇帝为了将太子摘干净,只会让他永远闭嘴。
    这世上,唯有死人的嘴最牢靠。
    李家满门,死的当真是不冤。
    韶景还有几分怜悯:李氏满门都被他一人连累了。
    薛扶光卷起手中的书册,给了韶景一下:你且知道什么叫连累?他李氏满门,后宅阴私无数,宅中那口井填下去的人若是还有血流,只怕都漫出了井口。恶主刁奴,死有余辜。
    韶景捂着头噢噢点头,对自己世子的话深信不疑,思索半晌后:可是世子,听闻李氏有个刚岁余的幼子,他什么都不知,也会被抄斩吗?
    提起孩子,他发现世子不知怎么眼神陡然阴沉,不禁讷讷闭嘴。
    薛扶光翻开书页,看着其上的字句,半晌后才缓缓道:这世上,还有尚未出世便被人害死的孩子,岂不是更无辜?要怪,也只能怪他生在李氏。他父母做恶,牵连至他。
    那个孩子,薛扶光记得。
    他长姐被迫嫁给李泽锋时,那个孩子刚刚学会说话。
    成婚后半年,长姐的肚子大起来,那孩子说话刚流利些,指着他长姐的肚子口齿清晰的唤野种。
    气的他长姐病了半月。
    纵使清楚是孩童之语,是背后大人教的,可薛扶光仍旧止不住翻涌恶意。
    他的小外甥尚未出世便死在了母亲的腹中,那么李氏全族为其赔命都是应当。
    谁都不无辜。
    皇帝下令赐死李氏满门后,命他的总管太监亲自去问太子是否想清楚了。
    前朝无人知道,修锦被送入宫中当晚,皇帝与太子发生了多么激烈的争吵。
    太子如同被人下了蛊,跪求皇帝不成,强行带走了修锦。竟然是冒着忤逆大罪,也要保下这个奴才。
    皇帝被气的七窍生烟,下令锁了东宫,以养伤之名让太子好好反思自己的错处。
    亦是让他想清楚,要修锦,还是要皇位。
    太子不予对错,只说求皇帝放了修锦。
    宫中消息递出来时,韶景眼睛放光。
    他做贼似的四处瞟,凑在薛扶光跟前小声嘀咕:世子,陛下若是废了太子,咱们日后是不是便不用害怕太子对咱们下手了?
    薛扶光勾着面具成图,头也不抬的笑:你就想着吧。这点小事便指望废太子,你当储君是儿戏,说立便立,说废就能废?
    手中勾完最后一笔,他吹了吹纸上的墨迹,继续道:况且,皇后尚未发声呢。她是太子生母,岂会见太子陷入险境,坐视不理?
    他将手中纸张递给韶景:去吧,昨日让你找的铺子,让他照着上面的样式与尺寸铸两个来。
    韶景揣着纸,瘪嘴:主子,这不会是给曲五的吧?
    放眼望去,身边需要面具的也唯有个曲五了。
    果不其然,薛扶光应了是。
    韶景酸溜溜的:世子对奴才都没这般上心。
    薛扶光嗤笑:你是三岁幼童不成,还要争宠?
    韶景抱着纸,老大不情愿的慢吞吞往外挪步。听见身后薛扶光笑:得了,明日唤衣铺老板上门,给你量尺做新衣。少得便宜卖乖,快去!
    韶景立刻喜滋滋的蹦哒出门。
    少顷后回来,不知怎么又垮了脸,如丧考妣:主子,呜呜,您昨日亲手给我剥得石榴,没了!不知哪个不长眼的混球,给我偷吃了,一颗没给剩!!
    薛扶光幸灾乐祸:叫你昨日不吃。
    韶景更难过了。
    落后半步进门,听见韶景哭诉的慕见书,面不改色,脚步仅是稍稍顿了下,继续坦然跨入门中。
    手中端着给薛扶光的药。
    薛扶光接过,一口喝完,放下药碗问:腿伤已经大好,只剩下疤痕未褪尽,这药要喝到何时?
    慕见书:腿伤的药前几日便停了,这是主子的补药。太医说主子体虚。何况前两日刚落水,生了高烧,若不将元气补回来,会伤了根本。
    薛扶光:哦。
    又等了两日,太子被拘禁在东宫的消息并不能瞒住多久,渐渐的前朝官员便得知消息。
    皇后母族那头坐不住了,连夜上书,求皇帝放出太子。
    因为这等小事,拘禁一国储君,何其荒谬!?
    不想,打算出面劝说恭亲王的人还未想好说辞,计划弹劾恭亲王居功自傲的折子尚未写好,恭亲王自己先动了。
    他在朝堂上提出太子拘禁一事,言之薛家不配让储君受此责罚,请陛下放太子出东宫。
    李、左两家也受到处罚,薛家决定不再追究此事。
    皇帝当日便顺了恭亲王之言,解东宫封禁,准太子出东宫。
    其他准备做这个好人的,无不摇头感叹恭亲王精明迅速。
    谁不知道,皇帝哪里是为了薛家责罚太子?
    分明是为了太子玩弄男宠、忤逆皇命一事大动肝火。
    薛家此举,不仅让世人觉得薛家受了委屈,还顺势为皇帝递梯子,放太子出来,皇帝不得不承薛家这个情。
    东宫之中,并未因封禁解除而变得喜庆。
    太子的寝殿一片狼藉。
    他气喘吁吁,捂着作痛的胸口,再度拂倒一个花瓶,狠戾道:好一个薛家,本宫困境竟然还需要靠他们才能解脱,当真是好啊!
    床榻帷幔后,修锦身躯光裸,眼眶微红,害怕的揽着被子缩在床尾角落中。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收藏掉了个,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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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第 22 章
    他露出的肩颈上散布着零星的红痕,发丝散乱,听着寝殿外太子暴怒的动静,瑟缩着将自己抱得更紧,眼泪将掉不掉。
    他不是很明白,为何一向对他很好的太子殿下,会对他做出这种举动。
    幸好,幸好通报的人打断了殿下要继续的事。
    修锦心中庆幸着,又觉得十分委屈,待外间动静消停些许,小心翼翼的爬到床沿,够自己散落在地的衣裳。
    他快速将衣物穿戴好,系上衣带时,太子回到内间。
    修锦被吓得颤抖,眼泪当即要掉出来,哀求道:殿下,我们都是男子,这是不对的。
    太子眼神深暗,其中涌动着情欲。他按住修锦的肩头,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以免吓到他:小锦,今日之事是本宫鲁莽,是本宫被气昏了头。可你是否知晓,我收到你出事的消息时有多害怕?若是我去的晚一些,父皇的态度再狠绝一些,我便再也见不到你!
    他攥住修锦的肩头,力道大的恨不得能在修锦的肩骨上捏出个掌印来。
    修锦疼的小声呜咽,本就包不住的泪水滚了满脸,小声求饶:我知错了,殿下,我好疼心中对太子生出了些许惧怕。
    他想出宫了。
    在这宫中处处是规矩,稍有不慎便会受罚,他好怕。
    若是早知如此,他便不答应太子殿下来这东宫了。
    太子并不知道修锦已经生出了逃离的心思,情绪渐稳,他放柔自己的声音,松手致歉后,从背后搂着修锦的腰,将他环在自己怀中:修锦,男子与男子之间没什么不对,待本宫登位,你就是我的皇后
    修锦颤抖着,愈发害怕。
    他不要,不要在这宫中待一辈子。
    他得出去,求杜如安,或者其他人帮帮他。
    世子落水一事告一段落。
    薛家以退为进,皇帝再想让薛鸿文前去定州剿匪,如今也不能开口,只好顺着朝中众臣之口,由杜如安前往招安,薛鸿文领兵随侧护送。
    拟定四月底动身。
    薛扶光得知定州之事尘埃落定,松气之余,仍有不安。
    不亲自跟着大哥,他无法确定剧情会不会促使哪根流矢穿过大哥的胸口,唯有亲眼盯着,他才能放心。
    何况若是要掀倒明氏,只倒一个太子,是远远不够的。
    他手中要有兵。
    不能是大哥的漠北铁骑,只能是他自己养的兵。
    定州流匪人数众多,且不乏才能出众者,若是能被他收入麾下,将是一大助力。
    且这地方混杂,他动了手脚,京都也难以察觉。
    可他大哥不可能答应让他同往。
    杜如安那里暂时不可再用。
    薛扶光尚在思考该如何前往定州时,慕见书用麻袋扛了个人回来。
    薛扶光:?
    他眨眨眼,便见慕见书从麻袋里倒出个人,那无辜又天真的脸庞他十分熟悉。
    除了修锦还能是谁?
    薛扶光哑然半晌,扶额问:你从何处抓来的?
    慕见书对修锦是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给薛扶光看过一眼后,重新将他装回麻袋内,低声回答:他随着几个太监偷跑出宫,去了杜府。属下便将人带了回来。
    修锦还在昏迷之中。
    薛扶光思索半晌,忽然有了主意:将人关起来,别饿死了。莫要让他知道抓他的是谁。
    修锦偷跑出宫在薛扶光的意料之中,只是未料到会这样快。
    看样子,太子的耐性比他以为的还要差,这么快便刺激到了修锦。
    修锦不愿,即便太子这个主角,也得为他让路。
    修锦丢了,太子恼怒,可搜查只能秘密进行,甚至不能让皇帝察觉。
    否则,很难保证在他找到修锦前,皇帝的人会不会先他一步找到修锦。一旦皇帝的人先找到修锦,定然会将他就地格杀,自此杜绝他影响储君行事。
    那时,即便太子再想保下修锦的性命,也无能为力。
    然而秘密搜查,也意味着搜查的进度将十分缓慢。
    薛扶光要带走修锦,几乎毫无难度可言。
    薛鸿文忙于整兵,前往定州。
    定州位于靖国南端,贴近郢朝,他们此行须得做好万般准备。
    此外,路程少说需要半月,慢则需要一月,到定州时近六伏天,湿热非常,雷雨天气暴增,难以行事。
    若是不准备完全,此次定州乱匪收复不成,行伍士兵怕会遭不小的罪。
    韶景也被薛扶光吩咐着,偷摸去药铺收买各类驱虫防暑药材,预备前往定州。
    抓住修锦的第三日,薛扶光出门与杜如安见了一面。
    杜如安开门见山:你打算接下来如何做?莫要忘记,我要的是修锦,太子不过是争夺不可避免的阻拦,而非我的目的。
    薛扶光靠在窗边,倚着乌木窗沿,浅浅一笑。
    明亮的天光落在他面庞上,像一尊金石润玉精细琢磨出的美人,光华熠熠灿烂夺目。
    月白的衣衫拢着他,如月夜微蓝薄雾环绕,翩然如仙。
    但下一刻,仙人般的少年清浅笑容变为嘲弄,眼尾曳长的凤眸有看小丑般的戏谑。
    他眉梢高高扬起:原来如此,想不到杜公子是这般安分守己之人。若要我说,何必与太子争夺,您合该走他跟前摇尾乞怜,求他让你分一杯羹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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