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向来以克己复礼为人称道,哪里做过这样失格之事?
    他的亲信太监也着实胆大包天。
    薛扶光靠在床边,垂着眉眼继续勉强去吃那粥,一口一口慢慢往嘴里送着,盖在眼睫下的眼神十分幽暗,泛着几分阴冷。
    吃到有些反胃,他将碗放回去,问韶景:你昨日又没跟去,从哪知道这些?
    韶景压低声音,悄悄道:现今整个京城人都知道了。昨夜京兆尹赶到后,与太子一同进宫面见陛下,据说陛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命人将风月楼连夜查封。
    主仆两人说话间,房门打开。
    恭亲王与静容郡主一并到了。
    韶景忙闭嘴,退到一侧。
    恭亲王五十多岁,体格健朗。
    他走路生风,几步到自己幼子榻边,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薛扶光的后脑勺上,让他一个倾身,险些扑进被子里去。
    若非恭亲王看见他发白的脸色,临到头心软,这巴掌一定更狠。
    静容郡主瞧见,忙不迭叫到:父王,您下手轻些,阿如刚醒!况且他又没错,受了委屈怎么还打他?
    恭亲王原本也有些后悔,可听见女儿这样护着,幼子怕是更要无法无天,吹胡子瞪眼:早早叫他与那些狐朋狗友断了往来,若是他听话,岂会有今日这遭!?你还护着他!昨日下的是春药,日后指不定下的是毒药,这小崽子也一口喝了,死在外面连尸都没人给你收!
    静容郡主急了:父王!您怎可这样说话!
    父女两眼见要吵起来,没注意一旁的薛扶光爬起身,猛地抱住恭亲王,哽道:父王爹,我知道错了。
    恭亲王瞪着眼,手足无措。
    薛扶光唯有幼时撒娇才会叫他爹,年纪越大,会的规矩越多,渐渐跟着哥哥姐姐改口叫了父王,他已经许久没听见过小儿子这般叫他。
    他对方才那巴掌后悔起来,听出他声音中的哽咽,问道:有人欺负你?堂堂世子,谁欺负你,你便欺负回去,有爹给你撑腰。男子汉,哭哭啼啼像什么样!?话虽这样说,手却哄奶孩子般拍抚着薛扶光的后背。
    薛扶光一时情绪失控,很快便收敛好。
    他撒开手,又看几眼尚未嫁人,好好站在自己眼前的长姐,眨掉眼中那缕水汽:大哥上朝,父王为何在家?
    恭亲王搓搓自己的手掌,在床边坐下:有人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药下进王府世子的饭食里,这次是春药,哪知下次会不会是要命的毒药?本王年老不禁吓,向皇上告病。
    他这样说话,静容郡主皱眉:父王!
    恭亲王讨扰的摆手。
    薛扶光披上外衣,靠着床头:父王身体好得很,告什么病?
    恭亲王又想打他的头:小崽子懂什么,你父王我这是
    话未说完,薛扶光已经接了下去:我知道您在让权,但无需如此。他眼中忍不住浮现出阴晦的情绪,但想到眼前是他的亲人,于是压抑住,低声说,此次害我之人,乃太子。
    室内寂静。
    屋内没有旁人,他声音很轻,唯有恭亲王与静容郡主,以及身侧一个韶景能听见。
    恭亲王眉先是愣住,随后眉头一竖几乎要捂住薛扶光的嘴:你胡言些什么?!
    薛扶光心知自己的父亲乃忠烈之人,也是因此才被先皇封为恭亲王。但他的忠烈之心绝不该被太子愚弄算计!
    他闭上眼,平复心绪,缓缓道:我知道父王不信,但请父王仔细想想,偌大的京城,几人有将我身边暗卫全部引开,又恰好算清韶景未在我身侧,能够给我下药?
    父王知道吗?昨日躺在那死尸身侧的人,原本是我!
    若非我存着几分神志,若非昨日还有暗卫能识破计谋及时赶回来偷梁换柱,怕是此刻我已经被京兆尹捉入大狱。届时药物伤身,为了尽快将我从狱中救出,势必需要大哥出面,这火便会烧到大哥身上去!
    连珠炮似的吐露完这些话,薛扶光并未急着逼迫自己的父亲做出选择。
    他道:父王不信我的话,大可过段时日再瞧。
    他父亲如今虽已交出手中大半权利,可到底是在靖国坐镇了这么多年的老将,动点手段,要查出端倪并非难事。
    难的是,这些端倪或许会被剧情抹去。
    恭亲王眉头紧锁:你说,原本躺在死尸身侧的人是你?
    薛扶光:是!
    见他语气如此笃定,恭亲王犹疑半晌,提着被子将他盖住:这话你切莫再对他人提起,哪怕是你大哥也暂且不要提,知道吗?
    见父亲将自己的话听进去,薛扶光稍微松口气。
    父女二人并未在他院子中待太久,因心中压了事,恭亲王与女儿嘱咐一番后,便匆匆离开。
    屋子里没了人,薛扶光却还惦记着那名暗卫,叫韶景:罢了,你无需去送药,将人叫到这来,我有事要问他。
    韶景机灵的很:奴才这就去。
    薛扶光靠着床头坐了半晌,觉得昨日那股火仿佛仍然烧着,使他内府灼热。他拢拢外衣,起身出了房门,在门前的廊边坐下等人,仰头瞧杏花树上开满的粉白。
    一阵风过,花瓣被吹得满院子飘散。
    薛扶光伸手,接过一片被风扬起的花瓣。
    他这具身体,金尊玉贵养大,薛家被抄之前从未受过什么苦头,浑身的肤色养的极白。昨日又受了一遭罪,肤色泛着层苍白,一时间竟分不清是他掌心白些,还是花瓣白些。
    低头盯着着花看了半晌,他慢慢攥紧手,将花瓣碾得稀碎,随手拂开。
    约摸是被清晨的风吹出几分凉意,薛扶光嗓子发痒,咳嗽一声,忽然听见背后有脚步声。
    3.第 3 章
    回过头,便见一名身材高大的玄衣男子站在他背后,目光牢牢盯住他。
    男子的身形十分熟悉。
    他半张脸戴着张薄薄的铜片面具,盖住了下半张脸,仅仅露出眉眼,一双眼睛黑沉。在薛扶光向他看去的时候,猛然垂下眼睑,盖住了眼中的情绪。
    薛扶光半仰着头,仔细端详着他的眉眼,正要说话,晚到的韶景叉着腰小跑进门,喊:你怎么突然走的那么快?!世子、您怎么出来了,春日尚早,小心着凉!
    他走到薛扶光跟前,催促道:世子,快进去吧,咱们等病好了再看花也成。
    薛扶光拢着衣领,起身回到屋内,那名暗卫默然无声的跟在两人身后进门。
    韶景找来披风给薛扶光围上,边道:世子,这人名曲五,是王爷给的暗卫,跟在您身边有两年了。
    薛扶光想起昨日,被这暗卫拖着从那间躺了死尸的屋中离开,行动十分果决。
    还很聪明
    他父王在他身边安插的暗卫并不少,可昨日,诸多暗卫中唯有他一人有本身找回他所在。
    跟在他身边两年?他却丁点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两年?是么薛扶光眯起狭长的眼眸,曲五,前日是你将我带回的王府?
    男人站在薛扶光跟前,低头盯着地面,声音恭敬:是。
    薛扶光眸光牢牢盯紧他,脑海中浮现死后所见那本书册里的内容。
    书中道,薛家抄斩前,自己身边有一暗卫,乃是郢朝的探子头目,更是太子大敌。全书唯有此人不受修锦的迷惑,也唯有此人能在剧情推动中数次占上风,甚至险些让身为主角的太子折于剑下。
    前日他身边的暗卫尽数被太子的人诈走,此人还能发现不对之处,关键时刻返回他身侧。这般能力,除了书中所写的那名探子头目慕见书,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薛扶光淡声道:掀开你的面具,让我瞧瞧你何种样貌。
    男人头垂得更低:属下下半张脸被大火尽数毁去,不堪入目,恐会吓到世子。
    薛扶光全然不信,想伸手掀掉他脸上的面具,手伸出到一半,几乎快碰到那铜片边缘时,却忽然改了主意:听说你被父王罚了?
    男人依旧是那副姿态,波澜不起:多谢世子挂念,王爷手下留情,并无大碍。
    听到他这样说,薛扶光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含着些恶劣的笑容:将你的衣服脱了,我亲自瞧瞧。
    话音未落,薛扶光便瞧清男人的脊背微微僵硬,果不其然听着他推脱:属下身体同样鄙陋,恐怕会污了世子的眼。
    这样推三阻四,生怕别人发现自己的真面目,薛扶光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他冷哼:你既然全身上下都不堪入目,如何入得王府?下巴微扬,蹙着眉头,让你脱便脱!
    曲五垂首,解开衣带,将上衣脱下。
    黑色的衣衫搭在腰际,露出他紧实有力、肌理分明的半身。
    他的身上有许多的疤痕,横着、纵着、穿刺,新伤旧伤皆有。
    最新的几道伤痕是背部的鞭痕,渗着血珠,边缘已经结痂。
    他脱下自己的衣裳,余光紧紧觎着薛扶光的神色,瞧见他的视线牢牢定格在自己的身体上,不禁肌肉绷紧。
    便见薛扶光微微俯身,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在他胸堂上游走,一点点抵上了他的心脏。
    他问:此处的伤,如何受的?
    那是一处旧伤,即便隔着岁月也能想象当时的凶险。
    因为伤痕难以愈合,此处的疤痕也就格外的狰狞显眼,招人瞩目。
    薛扶光的指尖顺着疤痕的凹凸起伏,声音微凉:我王府的暗卫,什么时日需要受这种伤?
    他撩起眼皮,狭长的凤眸眼尾拖曳:你的年纪,也并非是早年随父王上战场后退下的士兵。
    微凉的指尖在胸膛皮肤上游走,所到之处像是都被烙铁印上,泛着滚烫的温度。
    曲五,或者说是慕见书,在薛扶光诧异的视线中,耳根涌出一抹浮红,随后攀爬着向脸庞蔓延:此乃,属下早年意外所伤。
    他声线平直的说完,胸腔中的心脏跳动仿佛快了许多,将那股热带遍全身,烫的他手指紧握,微凉的指尖又成了他唯一能解热的源泉。
    他希望这根手指能在他皮肤上停留的更久,游弋的范围更广一些。可手指的主人显然不会遂了他的愿。
    薛扶光收回手指,懒懒的靠着软枕靠背,用视线在这副身躯上逡巡。
    门外的下人忽然高声喊到:世子,太子殿下来了,说是来瞧您的病!
    薛扶光的眸光猛然顿住,眼中立刻涌出浓郁的阴鸷之色。
    并未注意身前的人手指紧握,用力攥紧后松开,像是松口气。
    他低低冷笑一声,提高声量:迎太子进来!便说我身体抱恙,不便亲自起身迎接。
    倒是没想到,太子昨夜才被皇帝训斥,今日就能大摇大摆的从宫中来王府。
    瞧他的病?
    怕是来瞧他何时死!
    韶景着急:世子,太子来了可如何是好?
    他瞥一眼柱子似杵在侧旁的慕见书一眼,及时住嘴。
    薛扶光的眼尾上挑,姿态却愈发放松,窝在软榻中间:如何是好?往日是如何,现在便依旧如何。
    几句话的功夫,太子进了院门。
    他在门外便高声道:扶光,本宫今日才知晓,原来昨日你竟然也在风月楼中。听闻你昨日中了药,现今可有好些?
    待进了门,一转角便看清榻上的薛扶光,蓦然愣住。
    软榻上坐躺着一位慵懒靡艳的美人,像是开到了极盛的花,叫人看一眼便有些挪不动脚。
    太子本是盛怒,原本要算计人,反倒让自己栽了一道,如何不怒?
    但此刻瞧见这样的没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连怒火都降下不少。在心中轻啧一声,他自己这个堂弟,被娇养的,的确有一副好相貌。
    可惜心思太恶,就犹如那盛开的夹竹桃,花朵美妙,藏着的毒却能要命。全然不如他的修锦,纯稚善良,即便从污泥里滚过一遭,也未对心性产生任何影响。
    想到修锦,他的视线收回。
    昨日本想让薛扶光入狱,不想误伤修锦。现今看来,身体损伤同样不重,白白浪费他一番计谋。
    太子眼神深暗,面上的笑容却甚是和煦,对着薛扶光态度亲昵,满身贵气而全无天家的森严冷漠,如一位普通的堂哥关心自己弟弟:扶光,本宫听闻你为人所害一事,今日特来瞧你,见你无大碍,本宫便放心了。
    他的眸光一转,看见裸着疤痕遍布的半身的慕见书,微微眯眼,不待开口问,薛扶光先出声。
    他眯着眼睛笑,视线扫过太子身后,询问:多谢太子关心,并无大碍。对了,今日怎么没瞧见修锦?
    皇帝因修锦一事严厉斥责了太子,甚至想要处置修锦,太子在金銮殿中跪了大半夜才让皇帝答应不动修锦。怎敢这么快就将修锦带在身边招摇?
    薛扶光像是对昨日后续之事一无所知,弯着眼睛等太子回答。
    话语询问间,慕见书拉着衣服穿好,将那浑身的伤疤重新盖在衣物之下。朝一侧垮了半步,站在薛扶光身边,正面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思考,应该定在几点更新
    下午六点好还是晚上九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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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第 4 章
    这是一个对立的姿态。
    薛扶光的心情不可谓不愉悦。
    无论慕见书现下的举动是否于他有利,可只要瞧见他让太子吃瘪,薛扶光便开心极了。
    太子瞥慕见书一眼,回答薛扶光的问题:修锦在宫中,不好带出来见你。说来,你们有段日子未见过面,修锦念着你。扶光既然无大碍,不若明日去宫中陪陪修锦?
    薛扶光仰着脸笑:想我,倒是舍得离开跟着太子走当初可是我将他从路边捡回来,到底是在我身边委屈了他,不比在殿下身边。那便明日吧,正巧明日我想去太学,太子便带他去太学与我见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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