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佑向左急打方向盘,拐进一条路面下陷,凹凸不平的小道,小车左摇右晃,起起伏伏,他不停抱怨:难怪卖不出去,什么鬼地方?心姐,你抓稳啊。
    聂繁心紧抓把手,吐槽道:慢点行不行?车胎受不了。
    我尽量。然而话音未落,只听噗呲一声,小车因为惯性,迅速向右沉。
    糟糕,心姐,你绝对是乌鸦嘴。陈安佑轻踩刹车,缓慢减速的同时,双手紧握方向盘,往爆胎的反方向转,以此保持直线行驶,最后稳稳地停在200米开外。
    聂繁心没说话,瞪了他一眼,拿上装备,关门下车。
    弃车?
    不然呢?只有320米。聂繁心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傍晚下了一场暴雨,这会儿刚停,冷月不肯抛头露面,依旧躲在云层里。两人行走在黢黑的天幕下,没有照明的路灯,只能举着电筒疾步。
    陈安佑分得清场合,此时的他异常安静,半句话不说。
    在这儿,没错。海陵中学大门口,白底黑字的牌匾映满青苔,陈安佑啧了一声,推开生锈的铁门。
    6栋教学楼,4栋宿舍楼,1栋综合办公楼,心姐,我们先搜哪儿?褚晚宁嘱咐不能分头行事,因而他们决定从左往右依次搜寻。
    你看。聂繁心停住脚步,微微俯着身子观察地面,两个清晰的脚印跃入眼帘。
    陈安佑蹲下,依着自己的鞋比对大小:至少42码,应该是男人。
    跟随脚印,聂繁心锁定第二教学楼。陈安佑抬起手心举着的电筒,白灯打在爬满爬山虎的外墙,层层叠叠,将大半个楼房包裹,透着森然的气息。他突起的喉结滚动两下,紧跟前面女人的步子。
    晚宁姐,第二教学楼。
    聂繁心发出最后一条微信消息,握着警用手枪的右手稍稍使劲。
    他们不用语言交流,手势示意前后,左右,对错。防止他人偷袭,侧身贴着墙谨慎行进。搜完一楼四间教室,陈安佑左手搭在办公室的门把上,见聂繁心点头,小心翼翼拧动,门板朝里推,人往房间走。
    眨眼间,扑通一声巨响,身前的男人猛然倒地。
    陈安佑!
    真的很不对劲
    聂繁心打起万分精神,调整呼吸,收回迈出一半的脚,睁大眼睛紧盯侧前方的黑影。
    敌不动,我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黑影好似失去耐心,蓦然冲过来,尤亮?刚看清脸,手臂难耐的酥麻和灼烧感随即传至全身,来不及反应,聂繁心已经彻底失去意识。
    滴答滴答。
    昏暗的室内,挂着一个铜色复古钟,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两人歪着头,鲜红的血滑至聂繁心下颌,滴落
    脑子里乱糟糟一团,理不清,她试图睁眼,最后只能眯开一条缝,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咳,陈安佑。
    不到两米,男人似有苏醒的迹象。
    心,心姐。陈安佑左右晃动,挣扎,这是哪儿?
    两位警官,初次见面。戴着帽子的男人从外面走进来,拉开一块帘布,脸上俨然的冷笑,认识他吧?木架上绑着的人已经白骨森森,介绍道,童昊,我小学老师,11岁,当着全班的面侮辱我,拿粉笔扔我,打我耳光。尤亮指着尸骨,质问,为什么可以当老师?他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陈安佑提高嗓音,嚷道:自己心术不正怪别人?
    尤亮摇摇头:你不懂,教育影响孩子的一生。说着拉开另一张帘布,不提他了,换一个。
    聂繁心定睛一看,坐在木椅上的刘待两眼青紫,膝盖半月板下面凹陷的位置各有一块二寸圆烧焦的凹瘢,整个人毫无生气。
    你!
    他早就该死,可惜连累杨姨。尤亮解开绑着他的绳子,人如脱线木偶一般栽倒,双腿瞬间折断。
    聂繁心皱了一下眉,移开眼睛。
    还是改不了贪财的劣性,我只用5万,就把他骗过来。尤亮话锋一转,刘待三番五次逼迫小洁借钱,家暴爸,企图卖房,你说?他不该死?
    该不该死交给法律定夺。你学法,难道不知?聂繁心转回头,正视他,继续问,左教授呢?挡着你的财路吗?
    呵,他是例外,想告发我。尤亮坐回椅子,笑容变得狰狞,两位警官,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明不明白?
    陈安呵斥:你敢!
    为什么不敢?抬头看一看,20点27分,支援部队最快3分钟抵达学校;但这里是综合办公楼地下车库的管理室,不是第二教学楼,你说,他们快,还是我快?尤亮微笑,手里拿着导电铜环和铜夹,表情漫不经心。
    四肢被禁锢,挣脱不开,两人眼睁睁觑着冰冷的铜环和铜夹附着在皮肤上,套着手腕,脚腕。聂繁心深吸一口气,怀念万漪给予她的温暖怀抱,还有没有机会
    谁先来?女士优先?尤亮望向聂繁心。
    没问题。聂繁心咬着唇笑。
    什么女士优先?老子从不遵守,应该男士优先!陈安佑吼道。
    哦,男警官有意见?尤亮走了过去,那就你吧,我也不喜欢对女士下手,放在最后。
    就从5mA开始?警官,有些痛苦,但忍受肯定没问题。他操控微型设备,陈安佑平静的脸霎时挤在一团。施刑者可以通过调节电流电压来控制用刑力度,使受刑人不会很快昏厥。
    聂繁心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陈安佑握紧的拳头,随着电流不断升高,一股鲜血从他鼻子里溢出。聂繁心脱口道:陈安佑,换我来。
    男人声音低沉:换什么换?很舒服,不够我挠痒痒。
    警官果然厉害。尤亮再次掰动操控器,陈安佑脸颊越鼓越大,忍受不住,噗的一声,呕吐物喷溅而出。
    他抽搐了一下,破口大骂:妈的,老子的晚餐。
    聂繁心坐不住了,她清楚看见尤亮电流表已经达到15mA,再往上加,可能危及生命。因而喊出声:陈安佑,我身体好,能够承受这些。况且,工作面前,男女平等。
    不行,我答应褚队,再,再说,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能让你
    话语未绝,许是电流又增加,他紧绷的身子痉挛数秒,昏死过去。
    停,停!聂繁心双眼泛红,冲着尤亮大吼。
    女警官,早晚都是死,我先送他上路。
    仿佛坠落地狱前的绝望,聂繁心斩钉截铁地咤道:我叫你停!
    尤亮怔愣片刻,停下手上的动作,阴冷的目光移向她:女警官,想先走?
    聂繁心咬着牙,毅然决然地点头。
    我有点等不及了,快些行吗?直接10mA?
    尤亮连接操控器,右手轻轻拨弄。一瞬间,感觉全身在沸腾,从四肢百骸到五脏六腑,脑海里浪潮翻涌,眼前先是一片乌黑旋又慢慢清澈,像暴风雨来临的晦暝交变。
    女警官,还好吗?
    是肌肉拉开了骨骼?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刺痛,好似被烈火焚烧,
    举起手来,不许动。
    砰,是子弹射出的声音。
    繁心,繁心。
    耳畔,似乎有人在呼唤什么
    听不清,却很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讲同事之间的感情,嗯。
    没有万小雨,你们会不会想她?
    第45章
    睁不开眼,四下一片漆黑,黑得像砚盘里化不开的浓墨。身体极度疲倦,却依旧保持着半分清醒。
    好困。
    脑海不断闪现着儿时的画面,宛如桌上整齐摆放的照片,一张又一张。她在一堆回忆里精准地找到万漪的面孔,两人窝在老屋的沙发上,谈论未来的职业规划。
    姐,我们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怎么样?
    嗯?
    你当警察,而我,争取成为一名合格的战斗机飞行员。
    好。
    画面一转,阳光倾泻,铺满老屋书房每一个角落。扎着高马尾的她,在高考第一志愿那栏,果断选择地处东北的刑事警察学院,侦查学专业。
    当时觉得,万小雨因为生病无法实现的愿望,自己可以帮她完成
    良久,周围模糊不清的声音渐渐明朗,感知到被人搬上搬下。
    轻点,慢点。
    怎么样?
    她还好,受刑的时间不长;至于另一位
    陈安佑。聂繁心太阳穴突突地跳,轻咳两声,妄想起来,被医生按住,急着叮嘱,虽然没大碍,但你正在吸氧,别乱动。
    嗯,躺好。来自褚晚宁的声音,又听她补充道,小雨在赶来的路上。
    万小雨。
    聂繁心勉强掀开眼皮,最先觑见右侧忙碌的护士,皱了皱眉。
    她没在。
    双眼紧闭,不想耗费精力。
    左边手机铃声响起,褚晚宁接通,短短半分钟挂断,转身对着前面司机道:师傅,劳烦阳升百货2号停车场附近靠边停车。
    行。
    小雨来了,我让她直接去医院,她不肯。褚晚宁继续说,待会儿我去瞧瞧陈安佑。
    戴着氧气罩,聂繁心说不出话,然而唇角已经弯出难以掩饰的弧度。
    三分钟后,褚晚宁下车,紧接着,一抹淡青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微蹙的眉,明澈的眸,沾染着些许担忧的神情,聂繁心挪不开眼,笑着看她。
    没有打点滴的右手被温暖的掌心包裹,那人抬头问:医生,确定没问题吗?
    好在及时停止电刑,经过简单的检查,一切都好,人也保持清醒。电流30mA以下,刺激脱离,状态能够较快恢复。
    知道了,谢谢您。虎口被轻轻摩挲,万漪回头,眼神瞬间变得百分柔软,累了就睡会儿。
    真的好累,但又不舍得少看她一秒。
    听话,睡觉。
    哦。聂繁心眯着眼睨她,千载难逢收到对方一记眼刀,终于乖乖闭上眼。人到底不是铁打的,不一会儿便彻底陷进混沌。
    再睁眼,入目的是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还有沙发、椅子上坐满的人。
    醒了。许是一直关注着,万漪最先开口。
    鬼丫头,吓死老娘了。顾邶蹭地一下站起来,走了过去,聂芷兰,我心脏不好,都是被你们娘俩给吓的。
    聂芷兰将椅子抬近,两人坐在她病床右侧。
    妈,我没事。
    没事?那是电啊,再多挨两分钟,明年的清明话没说完,嘴就被一旁的聂芷兰捂得严严实实。
    聂繁心破天荒和她讲道理:有些工作,必须有人承担,不是我,也是别人。再说,能够继承老聂和老万的衣钵,我很自豪。
    顾邶不说话了,撇嘴生闷气,聂芷兰没有松开握着她的手,无声安慰。宽敞的病房,短暂几分钟无人言语,随着房门推开,宁静被进来的人打破。
    老板,老板娘,聂法医,万法医。裴茸招呼完,唉哟一声,三步并两步走到床边,关心道,还好吧?
    应该没什么?她刚醒,不清楚具体情况,侧过头,视线投向万漪。
    没大碍,明早出院。安全起见,医生建议观察一晚。
    门再次叩响,推开,来者是褚晚宁。
    聂繁心在意案子,急忙问:晚宁姐,尤亮抓到了吗?
    抓住了,右手和右胸被击中,正在抢救。使用枪支、爆炸、剧毒等危险物品实施犯罪或者以使用枪支、爆炸、剧毒等危险物品相威胁实施犯罪的;实施凶杀、劫持人质等暴力行为,危及生命安全的,警方可以将其击毙。千钧一发,褚晚宁在击毙和重伤之间选择了后者。尤亮涉嫌学术腐败,还有一些线索没有查清,他背后牵连的人,市局经侦部门希望一网打尽。于是在警校,以枪法见称的她,5秒以内,瞄准人物,接连两次扣动扳机。
    聂繁心屏住呼吸:陈安佑呢?
    刚出手术室,双腿严重,神经麻痹,需要后续治疗。
    聂繁心薄被下的右拳慢慢攥紧:以后可能行走不良?
    看他恢复情况,有机会痊愈。褚晚宁拿出手记本,正色道,繁心,我过来,还有一件事,需要做笔录。
    聂繁心点头:嗯,好。
    其他人默默退出病房。
    褚晚宁告知聂繁心,滨南师范大学物理实验室找到微型录音笔,记录她俩所有的通话过程,因此支援部队什么时候到,人什么时候逃,尤亮一清二楚。
    聂繁心疑惑:那
    车库管理室钟坏了,比正常慢7分钟。也就是说,那只古铜色的钟,救了两人的性命。
    以及,海陵中学第二教学楼附近采集的脚印,均来自刘待脚上穿的鞋。法医在刘待鞋里提取到尤亮的皮肤组织,简而言之,尤亮想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心思如此缜密,令人后怕。
    聂繁心喝着万漪给她倒的温水,额上沁出一丝薄汗,小声问:晚宁姐,你们是怎么找到我和陈安佑?
    百密总有一疏,他用来搬运你和陈安佑的推车,虽然送回第二教学楼,轮胎却沾上综合办公楼右侧的鸢尾花。
    聂繁心掀开盖着的薄被,一边穿鞋,一边说:晚宁姐,陈安佑醒了吗?我想过去坐坐。老实说,这件事之前,她只把陈安佑当普通同事看待,连日常唠嗑的朋友都不算。而今一起出生入死,才真正明白万漪曾经说的一句话:有些同事可以完全信任,放心交给他们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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