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夜谈?你与他有甚好谈的?”孟澜实在想不通,两个大男人能谈什么。
    说秉烛夜谈实在太过,其实当时沅阳王为表谢意不过请他吃过一场酒。姜怀远仔细回忆,那晚自己喝多了,拍着沅阳王肩膀说一定帮他找位王妃,除此以外,似乎还说要与沅阳王结拜做兄弟
    孟澜不敢置信:“你与他做哪门子的兄弟?沅阳王答应了?”
    姜怀远也不记得当时沅阳王到底答没答应,讪讪:“我当时一心想与王府冰释前嫌,便想到攀亲的法子。沅阳王权势滔天,我总不能认他做干儿子,思来想去只有兄弟合适些。”
    “放心吧。”姜怀远又安慰妻子,“沅阳王不是小气之人,当年错不在姜府,等找回阿芷我定让她给王府赔罪。”
    “姜府欠他一个王妃,我会帮忙物色一个合适的。”
    一番开解,孟澜才缓和了脸色。她忽想起女儿的婚事,又道:“莺莺与程意的婚事,还是算了。你是没瞧见那日程夫人问罪咄咄逼人的态势,我们莺莺什么好夫君找不到,何必吊死在程家这颗歪脖子树上。”
    夫妻二人还要继续,外头来人传话。传话的丫鬟一脸惊惧,匆匆忙忙跑进锦兰院气都没歇一口,喊道:“夫人,老爷,有客人来了,是贵客”
    今儿有家宴姜府不见客,姜怀远撩起衣摆训话:“冒冒失失成何体统,多贵的客都让他等到明日,家宴闭门谢客的规矩还要我教你吗?”
    传话的丫鬟满脸通红,等主子训话完才道:“是沅阳王”
    沅阳王已有六年不登姜府。姜怀远和孟澜双双顿住,目光相对皆是一愣。
    姜府正厅,王舒珩被漆老夫人亲迎进门,这会正端坐在一方圈椅上品茶。姜府所有人都在,脸色各有各的精彩,皆大气不敢喘一下。
    王舒珩呷下一口茶,正厅内响起姜怀远带笑的声音:“贤弟——”
    第14章 合作
    沅阳王府与姜府的关系,原先也是不差的。两家祖籍同属中都县又是差不多时候到临安,不过一家入仕一家经商,早年也曾互相帮衬以尽同乡之谊。后来天下大乱,圣祖皇帝带兵攻入汴京建国大梁,对方纵身一跃成为世人只可仰望的将相王侯,而姜家世代商户,久而久之便渐渐疏远了。
    王舒珩此番为何登门姜怀远猜不透,面对这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年轻人时他总会下意识嗅到危险。常年在外的姜怀远好像一只狡猾的狐狸,但官与民的悬殊地位好像是天生的,王舒珩举手投足间尽是上位者的威慑力,不免让人心生畏惧。
    玉清筑内伺候的丫鬟小厮早早退了出去,留他二人单独叙话。眼见对方不及不徐品茶,喝完一盏又要一盏,姜怀远渐渐有些绷不住,自顾自打开话匣子说:“这茶名唤日铸雪芽,产自江宁。听当地人说清热消暑效果甚好,贤弟喜欢不如带些回去。”
    茶是好茶,不过并非他的来意。王舒珩谢过姜怀远一番美意,笑问:“姜老爷可知本王为何而来?”
    当然不知,但总归不会是来蹭姜府家宴的。姜怀远笑意盈盈,“有事不妨直言。”
    “都说姜老爷乃经商奇才,本王这里有桩买卖欲合作,不知姜家对北疆的生意可有兴趣?”
    提起做生意,姜怀远心中自是有一柄算盘。北疆土地贫瘠,能做成规模的生意唯有玉石,但玉矿从开采到加工耗时耗力,中间变数太大。商人重利,做北疆生意的可能性极小。
    他心中有数却不急于拒绝,模棱两可着:“好说好说,有钱赚就成。不知是什么生意,姜家能获利多少?”
    被日铸雪芽浸润过的嗓子音色沉沉,极富蛊惑,“保姜家老小性命!如何,值当吗?”
    投钱保命这种事,姜怀远还是头一回听说。他喝下一大口茶压惊,故作平静道:“贤弟,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王舒珩知道他不信,已经讲开了:“姜家树大招风早被盯上,想想姜府近来发生的事,你以为是巧合?杨家缺钱先找上范府,现在范府倒了,下一个你以为是谁?”
    经此提醒,姜怀远当真想起些不寻常的事。年初听闻范府谈妥一番只赚不赔的大买卖,当时还要拉姜府入伙,不过当时姜怀远不在临安才没成。现在想来还觉后怕,贩卖私盐范府也敢掺和,当真是不要脑袋了。况且此番在外,身边总能听到杨氏远亲欲投钱经商的传闻,就跟故意说给他听的一样。
    “杨氏一族根系庞大其中不乏经商者,若正经生意找上门,只要有银子可赚也不是不能合作。更何况杨家当权,官府那边办事也容易些”
    话没说完却见王舒珩淡淡一笑,语气略带嘲弄:“姜大善人果真对朝堂一无所知。贩卖私盐,兵器,私下放贷哪个是正经生意?若真上了杨氏那条贼船,范府今日就是姜府明日,掉脑袋的生意姜家敢做?”
    提起范府的下场,没有人不怕的。不知不觉间姜怀远后背竟已湿透,他起身开窗透风,犹疑:“这还不简单,避开杨家就好了。”
    “只怕对方不会给你拒绝的机会。”
    这戳心窝子的话让姜怀远心头一震。他知道的,民与官天生不等,对立之下绝无好处,要不然姜家也不会每年投数万两银子进临安知府。
    “贤弟,容我想想,想想”
    姜府家宴向来讲究,孟澜操办过多次已经深谙其中要领。家宴桌上冷食九道,热食十六道,再加三道甜食府中须忙碌小半日。她坐在廊下清算账册,见姜怀远和沅阳王从玉清筑出来赶忙迎了上去。
    孟澜心道议完事沅阳王肯定要回府,便引着对方往正门走。三人穿过一条长廊,恰好碰见刚挑完宝贝从库房出来的姜莺。
    少女怀抱一只彩粉琉璃圆洗,拨弄里头两颗银色珍珠,仰头冲姜枫撒娇:“我要在里面养小鱼,二哥哥明天陪我去买好不好?”
    姜枫比姜莺年长两岁,从小最是疼她自然应下。
    远远看见一双儿女,姜怀远就笑开了,眼角褶子挤成一簇招呼这对兄妹:“过来——见过沅阳王殿下。”
    姜枫年纪不大性子沉稳,刚要拜见被却沅阳王轻轻扶了下手腕。
    王舒珩言简意赅:“免了。”
    倒是姜莺一点不客气,问说:“你是来我家用膳的吗?”不怪她这么想,除了程意以前姜府家宴没来过外人。
    “有事与姜老爷商议,这就走了。”
    不知为何姜莺有点失望,拉拉王舒珩袖子小声道:“那挺可惜的,家宴有好多好吃的,红烧鹿筋梅子咕咾肉,还有甜甜的酒喝。”
    “莺莺,不得无礼。”孟澜皱眉将女儿拉至身后,一脸歉意:“莺莺不懂事,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王舒珩颔首,“无妨。”
    “莺莺说的也没错,今日家宴若贤弟有空不如留下一起用膳。”
    这番没头没脑的话落下,众人脸色微微凝滞陷入沉默,气氛渐渐变的有些尴尬。
    孟澜轻咳一声,正要开口忽见王舒珩唇角似乎微微勾了一下,“不了,回府还有事情要忙。”
    众人悬起的心,这才缓缓放了回去。姜怀远送王舒珩至正门,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姜府门前。程意搀扶程夫人下了马车,上前朝姜怀远作揖:“一早听闻姜伯父回临安特来看望,姜伯父在外一切可好?”
    姜怀远举目望向眼前的挺拔男子,视线又转向身后笑意堆叠的妇人,不禁想起孟澜退婚的话。程意这孩子是在他跟前长大的,也是去澄山书院念书见的次数才少了。程家门庭如何他不在乎,重要的是莺莺喜欢,姜怀远一直也觉得程意品行学识不错。
    “都好都好。”姜怀远心中泛起愁绪,余光瞥见身侧的王舒珩,心道可得好好送走这尊大佛,便向程意说:“这是沅阳王。”
    方才一下马车程意就瞧见了,他早听说过这位威名赫赫的沅阳王,不过一直没机会结识。天子近臣重权在握,如此崭露头角的好机会程意不会放过。他整理衣袖倾身,毕恭毕敬道:“晚生程意,见过沅阳王殿下。”
    王舒珩负手而立,一眼没瞧他,极其冷淡地嗯了声。
    在临安,程意也算小有名气,自从上元赛诗会后无论谁见到他总会讨论几句学问。他知道王舒珩是大梁最年轻的探花,心道都是读书人多说上几句话应当不难,未曾想迎面被泼一盆冷水,不禁心生尴尬。
    程意脸色白了白,又道:“早年听闻殿下名动汴京,写文作诗信手拈来,当时便想着若有机会定要请教一番,今日晚生”
    无用的人,王舒珩向来没有耐心应付,面无表情打断了他:“请教学问的机会没有,比试武力倒可,你行吗?”
    王舒珩变脸来的太快,姜怀远都替程意尴尬。程意一介书生,以后肯定走文臣的路子,沅阳王当谁都跟他一样,文武双全看心情换着来吗?
    毕竟现在程意还是自己的未来女婿,姜怀远正欲说点什么,却听王舒珩先道:“本王的提议,予姜老爷三日考虑。”
    王舒珩抬腿,径直回了王府。因为他的到来在姜府掀起波澜也渐渐平息,人走了看不见了,程意煞白的脸色却好久都恢复不过来。
    他竭力忍着,程夫人却已经小声质问上了:“你之前可是与沅阳王有过节?娘亲怎么觉得沅阳王记恨上你似的,瞧他那副黑脸吓死人”
    程意心中叫苦不迭,他与沅阳王头次见面能有什么过节?多半还是因为姜府的关系,姜芷逃婚气死老王妃又让王府蒙羞的旧事临安人人皆知,想必是因为姜府迁怒到他头上来的。
    他闭眼,更觉得心头压了座大山难以喘息。
    这时候,姜怀远拍拍程意肩膀,安抚说:“莫要放在心上,今日不必去书院?”
    程意慢半拍反应过来,恭敬道:“今日旬休恰逢姜伯父回临安,正好母亲又得了些野生蜂蜜,便想着拿些来给姜伯父尝尝。”
    “好好,进来吧,我有事问你。”
    姜怀远同程家母子一同进门,程意打听:“不知沅阳王到姜府所为何事?”
    “没什么,一些生意上的事。”
    程夫人去慈安堂见漆老夫人,姜怀远带程意行至方才与王舒珩谈话的玉清筑。茶还热着,姜怀远让小厮换上新的招呼程意坐下,抿茶幽幽问:“程意,你与莺莺相识多久了?”
    “时间太久怎还记得清,约莫是她六岁的时候,我跟着父亲来姜府玩,初次见面莺莺就把热茶泼我袍子上。上药时我说疼,把她吓的哇哇直哭。”
    姜怀远指尖有规矩地点着案几,又问:“我听莺莺说,她及笄那日亲手送了你一样东西,可还留着?”
    程意一时间摸不透姜怀远的意思,他想了想,不记得姜莺及笄那日是否送过自己东西,不过她的礼物常年不变并不难猜。他笑了下,说:“是一张金箔书签,她知我离不开书本送礼总是投其所好我很喜欢,莺莺把这事也告诉伯父了?”
    “是啊,我们父女两无话不说。”姜怀远虽应着,眼神却冷了。
    女子行及笄礼是大事,去年姜府大办了三天三夜,成堆的贺礼姜莺都瞧不上,唯独捧着程意送的那根玉簪当宝贝。当时姜怀远吃味儿,姜莺还高兴地把送给程意的回礼拿给他看。
    红木锦盒中放着的哪里是金箔书签,分明是一条绣着黄鹂小鸟的手帕。姜莺女红不好,他和孟澜更不会逼着姜莺学,天知道当姜怀远得知女儿亲手绣手帕送给程意时心情多么复杂,他有一种要将心肝宝贝拱手相让的心痛。
    程意不记得与莺莺相识多久,就连莺莺及笄送的礼物也记不清,莫不是读书把脑子读傻了?既然如此还娶莺莺作甚,先去找个大夫治脑子吧!
    若非顾及今日家宴不宜生事,姜怀远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心里打定退婚的主意,语气也淡了,“今日就到这里,你与程夫人先回,改日我与你孟伯母亲自去程府一趟。”说罢头也不回出了玉清筑。
    程意疑惑:按照往年惯例,姜怀远该留他一起用家宴才对,今儿是怎么了?
    第15章 邀请
    程意在玉清筑内停留许久,还是茫然不解。姜怀远喜爱读书人对他一直不错,今日冷淡相待倒是反常。他想到什么不禁心头一跳,莫非他与姜羽的事
    这么想着,程意心神不宁,来回在玉清筑内踱步。
    这时候风过林梢,惹的惊鹊四处逃散,程意听闻外头“咯噔”一声,以为是姜怀远去而复返,便理直衣摆上前去迎。不想一个纤弱的身影虚虚而至,姜羽关好门窗,这才朝他福了福:“程公子。”
    屋内光线霎时暗了下来,再次见面程意难受之极,忍着惊慌语气冷声:“五姑娘,该与你说的话上回程某已是言尽,也许诺来年功名傍身必定补偿。如今我与莺莺婚期在即,五姑娘继续纠缠乃是陷程某于不义之地。”
    低低的啜泣声如约而至,程意闭眼转身,忽觉腰间绕上一双纤臂,姜羽香软的身子已经从后贴了上来。
    “程公子。”
    她哭的肝肠寸断,眼泪悉数落在程意后背。姜羽抽噎着:“我知程公子心中只有二姐姐,也想将那错事忘于梦中,来日绞了头发上山做姑子青灯古佛一生。只是娘亲有意为我订亲,我心中唯有程公子如何与他人成亲育子。”
    程意掰开她的胳膊,转身问:“与你订亲的是谁家公子?”
    “城北何员外长子何光辂。”
    程意回忆片刻,安抚说:“城北何员外长子虽无功名,但家底颇丰,发妻早亡你嫁过去就是正室。在程某看来,于五姑娘而言是门极好的亲事。”
    姜羽紧紧攥着程意袖口,“可我我好像有身孕了。自孟春从温泉庄子回来小日子便迟迟没有来,近来更是口味寡淡有干呕之症我我这样还如何嫁人?嫁过去也是被人乱棍打死,还不如寻个清净地方自行了断。”
    她哭的厉害,说话断断续续,程意听清后愈发惊慌。
    他猛地握紧姜羽手腕,讶然:“你为何现在才说,可看过大夫?”
    姜羽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下:“我身子弱小日子晚一两月是常有的事,不过这回伴有厌食之症才觉出不对。院里进出的人皆要二夫人过目,我哪敢请大夫来看”
    这回程意是当真不敢再留了,他嘱咐姜羽耐心等几日,自己想法子去请大夫。
    送走程意后,姜羽擦干眼泪回西秀院,婢女木蕊心疼道:“姑娘身子本就不好,这段时日不知为程公子哭了多少次。奴婢不明白,何家门第比程家不知高多少倍,姑娘又何苦委屈自己?”
    “你懂什么?”姜羽用热布巾敷眼,哑着嗓子:“以程公子的才学来年必定及第,跟着程公子只是苦一时,嫁去何家当续弦苦一辈子。他日当了诰命夫人,看院里谁还敢给我们脸色看。”况且,她是真心喜欢程意。
    “可程公子与二姑娘的亲事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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