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回家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段砚与临安知府带人从黑漆漆的林中钻出。一出林子段砚就抱怨上了:“在庙宇窝藏私盐亏范家想得出来,害本少一身臭汗,等抓到人可得出了这口恶气。”
    临安知府刘章齐不住拱手作揖:“这次多亏沅阳王和段小侯爷,否则以官府之力不会这么快破案。改日我在春风楼设宴款待二位,还望段小侯爷和沅阳王莫要推辞。”
    临安人喜好吃酒□□,门庭低微的去烟柳巷,矜贵的则去春风楼。
    段砚是春风楼的常客,一听有人请客消遣也不客气,仔细交待:“听闻春风楼新来了几位西域美人,正好去见见。”
    刘章齐记下段砚喜好,又打听:“沅阳王呢?”
    这话刘章齐不敢问当事人。沅阳王瞧着衣冠楚楚,高贵的身份似乎看不上这些烟花之地。但男人么,看着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另一回事,春风楼姑娘千娇百媚本事多,领教过的无不觉得意犹未尽。
    “他就算了。”段砚背后打趣好友一点不留情面,“甭管西域的,中原的,那人眼里天生容不下姑娘,请他去春风楼还不如塞一块石头。”
    刘章齐只得作罢,讪笑:“早听说殿下不近女色,原来是真的,下官这就安排”
    两人行至岸边,忽明忽暗的灯火间,有个男人,在人影重重间极为惹眼。
    他身着青白锦袍,长身如玉整个人威严又挺拔。只见传闻中不近女色的沅阳王殿下,身后跟着个小姑娘。
    少女裙摆飞扬,敛着眸子跟在王舒珩身后,乖巧又安静。段砚呆住了:“明澈身后的小媳妇是谁?”
    “似乎是姜家二姑娘。”刘章齐眼力极好,姜家与官府关系不错他认得姜莺。
    刘章齐心里泛起嘀咕:沅阳王不是不近女色么?什么时候与姜二姑娘扯一块了,出来办案还带着
    今日暗访大获全胜,回程的路上大伙都很放松。画舫内姜莺阖眼趴在桌上,即便如此她一只手也不忘攥着王舒珩袖子,生怕对方会跑。
    段砚听说姜莺的事,望着眼前一脸淡定的好友,问:“你打算把人怎么办?”
    顾及姜莺清誉,王舒珩道:“去侯府,让长公主送她回家。”
    路见不平拔刀相救,不光如此就连女子名节都想到了,段砚觉得这实在不像王舒珩会做的事,自然而然想到另外一层,摸着下巴沉吟:“这些年多少美人都近不了你的身,原来喜欢这种啊,不过事情有点麻烦,姜二姑娘订亲了”
    王舒珩似是扯了扯唇,不急不缓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如何能入本王眼睛?不过顺手的事也能叫你多想,段小侯爷在春风楼的银子没白花。”
    这股噎人的本事成功让段砚闭嘴,案几上趴着的姜莺却动了动。她都听到了,沅阳王说自己是个小丫头,可娘亲给她行过及笄礼也与程意哥哥订了亲,怎么还不算大人呢?
    如此想着,姜莺抬头认认真真道:“不是小丫头,我十六了。”
    “十六也是小丫头。”王舒珩还在擦拭短刀上的血渍,漫不经心答。
    姜莺鼓着腮帮子想了会没想明白,索性就不纠结了。她趴回桌子上困意袭来,很快睡去。
    这一觉睡至画舫近岸,身侧的人叫她姜莺才醒。姜莺揉揉眼睛,于夜色中望见两道熟悉的人影,是娘亲和小鸠,她认出来了。
    她站在船头,眼睛被冷风吹的酸涩,眼泪控制不住扑簌扑簌往下掉。姜莺抽泣着,下意识的拿起手中帕子去擦鼻涕眼泪。
    这块手帕格外宽大,有股浅浅的乌沉香味。姜莺知道手帕和平日用的不太一样,却记不起哪里不一样。
    看见娘亲她的眼泪越流越凶,姜莺整张小脸埋进手帕内委屈极了。她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却听身旁咬牙切齿的男声:“姜——莺——你当本王的衣袖是什么?汗巾吗?”
    “对对不起。”看着男人袖子上一滩滩水渍,姜莺很不好意思,“我会赔你的。”
    王舒珩眸中嫌弃毫不掩饰,转眼画舫靠岸,只见姜莺扑进孟澜怀中:“娘亲,小鸠——有坏人要欺负莺莺”
    早在孟澜带上小鸠出府时,小鸠就实话实说了。孟澜和长阳侯府派出几拨护卫分头寻找,她焦急在岸边等候,不想姜莺竟自己回来了。
    理清事情来龙去脉,孟澜生气又后怕。由长公主送姜莺回府是顾全名声的好法子,不过此事明显有人做局,孟澜暗暗捏紧了拳头。
    姜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立刻回家,但她听话,娘亲让她去找长公主她就去好了。临走前,姜莺附在孟澜耳畔,道:“娘亲,记得赔一套衣裳给沅阳王。”
    孟澜远远望着那位姜府冤家,轻声说了句好。
    这日,姜府注定不太平。
    午后姜羽的丫鬟清荷给程意递话,说姜莺同傅理出游两人上了同一艘画舫,这话不知怎的传到程夫人耳朵里,程夫人当即怒火中烧。
    已订亲的姑娘与男子出游,将她程家脸面置于何处?
    盛怒之后,程夫人意识到这是一个退婚的好机会。姜家于程家有恩,程夫人就是对姜莺一万个不满意也不能退婚。现在不一样了,姜莺与男子私会在先,抓住这个把柄程家退婚何错之有?
    想清楚这层,程夫人到澄山书院寻到程意匆匆去姜府。路上,与程夫人相比程意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到了姜府门前他甚至阻止母亲上门,叫来清荷又问了一遍。
    莺莺心里当真有别的男子,程意不太相信,气的程夫人骂他愚钝。折腾一番,两人站在姜府门前已经入夜。
    程家母子上门终是惊动了漆老夫人。漆老夫人高座正堂,一根阴沉木手杖竖在身侧尽显威仪。她跺两下手杖,声音中气十足:“程夫人,荣安县主留宿莺莺,莺莺此刻就在长阳侯府。女子名节不是小事,老身不知道你从何处听来的流言,劝你说话还是谨慎些。”
    “无缘无故我污蔑姜二姑娘作甚?二姑娘与范府表公子同游多少人都瞧见了,程家虽不及姜府富贵,但书香世家清清白白。二姑娘做出这种事让我如何向程家列祖列宗交待。”
    漆老夫人憋着火,脸色又淡了几分。比起姜莺,她更气程夫人不顾往昔情分。还书香世家,没有姜府养着程家连书本都拿不起。
    “孟澜呢?”
    侍女答:“大夫人和小鸠去长阳侯府接二姑娘,想必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话虽如此,众人却心知肚明孟澜从长阳侯府接不回姜莺。浴佛节是老侯爷的冥诞,每年这日长阳侯府都闭门谢客,根本不可能留宿外人。姜莺脑子笨,这时候还不回府,只怕被范府表公子拐走了。
    事关姜府女眷名声,漆老夫人不想闹大,不想这节骨眼上还有人火上浇油。
    “今儿我出门,在江边确实瞧见二姐姐同傅公子在一块买糖人。”姜沁说,“五妹妹也瞧见了,不信你们问她。”
    姜羽目光与程意对上,迟疑了下点点头。
    被自家人拆台,漆老夫人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二房的心思她岂会不知,但现在不是看热闹的时候。
    程意唇线抿直,将胸中怒气压了又压,道:“我与母亲想法不同,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与莺莺青梅竹马不信谣言。漆老夫人说莺莺在长阳侯府,我信!程某亲自去接莺莺回来。”
    “既然如此,只好深夜叨扰长阳侯府了。”
    是夜,一众人准备从姜府出发。曹夫人带上姜沁同去,姜莺顶好的婚事要黄了这等热闹她可不会错过。
    姜羽追上程意,小心问:“程公子不信我所言么?”
    心乱了一整日的程意这会不欲多言,他答:“程某只信自己看见的。”
    正要出门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小厮呼喊:“二姑娘回来了。”
    所有人皆是一惊,传话的小厮已经跑入正堂,一口气不停道:“大夫人与二姑娘一道回来的,同来的还有还有长公主和荣安县主。”
    一听姜莺回府众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长公主和荣安县主的名号一出立马慌了。承安长公主是圣上最敬重的姐姐,女儿段绯绯乃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两人光临姜府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姜羽脚步顿住,死死咬住嘴唇,怎么回事,范瑜保证过今夜不会让姜莺回府的。
    姜府人人如临大敌,转眼门口已经摆好接驾的准备。看不着大房笑话曹夫人怏怏道:“怎么回事,长公主送那傻子回来的?”
    姜沁也想不通。那日荣安县主单独邀姜莺叙话她没多想,没想到竟与姜莺好到要人留宿的地步了?荣安县主多少临安贵女想与她交好啊,她怎么就偏偏看上了姜莺,姜沁嫉妒的快要发狂。
    程夫人一下慌了神,长公主不会是来问罪的吧?程夫人已经后悔了,姜羽一个庶女能知道什么,她就不该听信谣言与姜府撕破脸,这下该如何收场?
    一辆周身镶宝石缀璎珞的华盖马车在姜府门前停下,漆老夫人是最得意的,朝程夫人一乜,道:“早说莺莺在长阳侯了。”
    马车停稳,只见一位德高望重的嬷嬷掀开车帘,搀扶姜莺下了马车,接着是孟澜,最后是荣安县主和长公主。
    许多人是初见长公主,姜府门前齐刷刷跪倒一片。
    沉默一阵长公主并没有让人起来的意思,倒是段绯绯先发话了:“本小姐与莺莺玩了一日还不尽兴,把人留在侯府一宿怎么了?姜府真是好大的规矩,非要让本小姐登门请示不成。”
    一番话,把姜莺一整日都与她在一起的事实说的明明白白,谣言不攻自破。
    责备的话砸下来,就连漆老夫人都变了脸色,却听长公主温和道:“起来吧,本是小女考虑不周,莺莺这孩子我瞧着极好恨不得多留几日,让孟夫人,漆老夫人担忧了。”
    “哪里哪里——”漆老夫人不住回道。
    姜莺一语未言,在马车上娘亲嘱咐她不要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她答应过的。越过人群她望向隔壁紧闭的王府大门,她把沅阳王衣裳弄脏了,娘亲到底有没有赔他呢?
    上次讲学的谢礼是东珠,这次又要送什么呢?
    姜莺正苦恼着,手腕却被程意握住了。她回头,对上程意灼灼的目光,程意道:“莺莺,我们尽快成亲吧。”
    第12章 请帖
    自打去岁姜莺定下婚事,阖府上下很是忙碌了一阵。从婚书到聘礼,孟澜样样操劳。原本婚期定于今年秋末,听闻程意欲将婚期提前众人不免诧异。
    却听程意徐徐道:“八月秋闱只怕要在汴京待上大半年,与其到时误了婚期不如早做打算。我与莺莺的亲事板上钉钉,日子提前几月又何妨?”
    人群后程夫人脸色铁青。本想借今日一事发难,谁知到头来是一场乌龙。此刻即便程夫人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也只能附和儿子,今儿已经把姜家得罪了,不得不拿出几分诚意修补两家关系。
    漆老夫人自然没意见,程意前途无量以后能帮衬姜栋,程夫人又好拿捏,这桩婚事对姜家百利而无一害。“去岁我就嫌日子定的晚,既然如此就另挑个好日子,让莺莺和程意尽快完婚吧。”
    漆老夫人发话,没人敢再说什么。
    第二天,府中请来占祝算日子,一同来的还有绫绣坊的绣娘。
    婚期提前姜莺的喜服就不能慢慢做了,绣娘一边帮姜莺量身一边贺喜:“二姑娘好福气,程家郎君才貌双全不知是多少姑娘的梦中情郎,奴瞧着她们都不如二姑娘好”
    大清早被搅了好梦姜莺这会不大高兴,她气鼓鼓举着一双纤细的胳膊,听闻程意哥哥的名字脸色才稍霁几分。
    她要成亲了。
    成亲要穿漂亮的衣裳,和程意哥哥拉手拜完堂,他们就能天天一起玩了。可姜莺总觉得娘亲不高兴,昨晚娘亲还拉着自己的手问:“莺莺真想和程意成亲吗?”
    绣娘量完身退了出去,姜莺从妆匣中取出一只木雕出神地凝望。那是一只沉香木雕刻而成的佛像,面上挂笑慈悲且滑稽,姜莺自小拿它当宝贝。
    看见这只木雕,她不禁想起好多以前的事。
    小时候姜莺不好好练字惹父亲生气,被关在祠堂面壁。祠堂黑乎乎的她怕,是程意哥哥从门缝里塞进这只木雕佛像哄她开心。还有那回沅阳王抢了她的佩囊,是程意哥哥帮她讨回来,她都记得
    每每想到这些,姜莺都觉得程意哥哥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虽然程意哥哥不喜欢她的朋友,但她总会想到法子让他和福泉叔叔,沅阳王好好相处的。
    如果程意哥哥一直像以前那样待她,姜莺想,她愿意同他拜堂成亲,一辈子在一块。
    慈安院内,孟澜一大早就被赵嬷嬷请了过来。
    漆老夫人这会正用早膳,被孟澜伺候着用完一份胡麻粥和清淡小菜,才交待:“莺莺的婚事须处处仔细,府里多少年不办喜事,莫要再让旁人笑话。”
    孟澜知道,漆老夫人说的是姜芷逃婚的事。
    屋里没外人,漆老夫人就将话敞开了说:“不知为什么,姜家女儿亲事历来比旁人坎坷些。前有姜苒为一个野小子削发明志,后有姜芷逃婚让姜家蒙羞,这回可别再出岔子了。”
    姜苒是姜怀远的亲妹妹,四年前为了个野小子与姜家断绝关系,在朱雀庵削发为尼,终生不嫁。漆老夫人每每想到这个继女就气的心肝疼,嘱咐孟澜几句又交待说:“过几日寒食节,你去朱雀庵问问她想明白没有,在庵里吃够苦头就早些回来,她在外头是清净了,殊不知临安城的婆子怎么笑话姜家。”
    直到从慈安院出来,漆老夫人也没给孟澜拒绝这桩婚事的机会。她知漆老夫人爱面儿,也极看重程意,但经过昨日一事孟澜心有嫌隙,打心底里不愿再结这门亲事。
    好在姜怀远也快回临安了,到时与姜怀远商议再光明正大与程家退婚也不迟。
    姜府上下忙于婚事筹备的时候,临安发生了一件大事——豪族范氏罔顾律法、官商勾结贩卖私盐,人证物证皆被知府缴获,现已抄家入狱押回汴京等候发落。临安是贸易之城,商户间生意往来频繁,范氏一族根基深厚此番出事波及甚广。
    茶肆酒馆间议起此事,难免唏嘘。
    “听闻此事沅阳王功不可没,临安知府不过听他差遣办事。沅阳王心肠硬如磐石,金银珠宝,田庄地契,范府就连爱女都献上了也不见他为之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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