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
    她吐吐舌头,总算克制住激动的心情,开始办正事儿。据张楚提供的消息,路知遥被关在豹房北边的地牢。那边关着的都是像他一样因为各种原因被弄进来的人,身份有贵有贱,性别男女不限。可以说提前实现了人人平等。因为不能再乘车,两人弃车步行,一路小心谨慎,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终于走到地牢门口。还是靠着令牌,他们通过了守卫检查,步行下了长长的台阶,在其中一间牢房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男生一身黑衣,背对着他们,手中不知在倒腾着什么。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头也不抬,“干什么?豹子准备好了,要来伺候你爷爷了?”
    这个人,都这样了居然还挺嚣张。时年笑道:“爷爷,没有豹子,我伺候您行吗?”
    路知遥身子一僵,猛地转头,不可置信道:“队长,时年,你们怎么来了?”
    刚刚看背影就发现他瘦了,现在看脸更是明显。路知遥本就是娃娃脸,现在直接小了一圈,上面还有灰尘和伤口,看起来像个被群殴了的小男生。
    时年皱眉,“怎么回事?不是说没有对你用刑吗?”
    路知遥一愣,下意识挡了下脸,有点不自在,“没有用刑,不过坐牢哪儿有不挨揍的,打总是要打两顿的。”
    这个倒是,别说他了,就连朱厚照坐牢都挨了顿胖揍……
    但即使如此,时年心里也有点不舒服。路知遥这种熊孩子,就是交给她她可以打个一百次,但看到他被别人打了,尤其这人还是他们的对头,她就很想找欺负他的人算账。不过她没有表露出来,以路知遥的别扭个性,谁敢同情他,估计他当场就要炸毛。
    时年清清嗓子,故意道:“看来得给刘公公送面锦旗,感谢他替天行道,居然把我们的路小爷折腾得这么惨。”
    果然,路知遥虽然气咻咻瞪她,却总算没觉得太难堪。他转向聂城,眼中立刻发出亮光,“队长,你们是来救我的吗?”
    聂城:“不急,先问你几个问题。”
    “什么?”
    聂城望着他,眼眸乌黑,隐有锐光,“那天你见到刘瑾,到底说了什么,让他这么整你?”
    路知遥一愣,“什……什么意思?”
    聂城眼神冷静。这个问题从听说路知遥被抓,就一直浮在他心头。张家兄弟说了,路知遥当时只是帮他们求情,并没有任何冒犯刘瑾的话,可他却放过了张家兄弟,只找了路知遥麻烦。先是关到天牢,现在又弄到豹房,一副不整死他没完的架势。
    太古怪了。古怪到让人忍不住怀疑,刘瑾从一开始就不想动张家兄弟,他的目标一致是他……
    聂城问:“你这一趟,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让你觉得不解乃至于不安的吗?”
    路知遥明白了他的意思,倒吸一口冷气。手抓住木栏,他压低声音道:“有,有的队长。其实这趟过来,好几次我都觉得有人在暗中盯着我,只是每次等我回头就找不到了,我还以为是我想多了……难道是刘瑾的人?他早知道我们要对付他?不可能啊!”
    时年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一出,愕然地皱紧了眉头。
    聂城轻轻道:“果然。”
    时年:“你早就知道?那你也知道是谁在跟踪路知遥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有个猜测,现在证明,这个猜测至少有三分可能。这趟没白来。”
    时年和路知遥对视一眼,时年试探道:“不可以告诉我们?”
    聂城看了看她,“现在还不可以。我必须回去请示了老爷子,才知道是不是可以,以及有没有必要告诉你们。”
    她就知道。
    时年有点气闷,聂城这种有事情不讲明白的作风真是让她想打人。明明大家都一起出生入死了,你却还藏着掖着,一点都不真诚!
    路知遥却似乎已经习惯了,迭声道:“先别管这个了,快点快点,你们的计划是怎么样的?怎么救我出去啊!”
    时年心头不爽,一个迁怒,冷冷道:“我们没打算救你出去。”
    路知遥一呆,聂城点头,“嗯,是这样的。”
    路知遥惨叫,“不是吧,你们进来就为了问我这个?现在要抛下我跑路了?!”
    时年见状,又转而安慰:“你也别太难过,之前我被朱厚照关起来时,他也是来看了看我就跑了。大家都一样。”
    路知遥听到“朱厚照”三个字一愣,没等发问,地牢里忽然进来一拨人。都是宦官打扮,看到两人立刻道:“你们是何人?怎么会在这里?”
    旁边的看守道:“这位是奉命来给豹子看病的女医,旁边是领她进来的锦衣卫大人。”
    “既是给豹子看病,来这里做什么?”
    他们咄咄逼人,好在时年早有准备,镇定道:“回公公,奴家是受上面的吩咐,来为这位要与豹子比武的勇士检查身体。您知道的,若是这位有个什么病痛没发现,回头比武时一下子就被豹子咬死了,万岁爷看得不尽兴,恐怕是要怪罪。”
    这理由倒是合情合理,宦官说:“那你看完了?”
    “……看完了。”
    “看完了就赶紧离开,有病也就那样吧,来不及治了。”宦官嘲讽道,“这位勇士还不知能不能活过明天呢。”
    时年一惊,“公公,此言何意?”
    宦官道:“万岁爷大驾已回豹房,刘公公吩咐,让我们这就准备好,兴许今晚就要比武了。”
    朱厚照回来了?!
    时年震惊。不仅朱厚照回来了,而且也许今晚,刘瑾就会让路知遥和豹子决斗?我靠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宦官们确认了路知遥还好好在牢里便转身离开,临走前还警告聂城和时年俩不许久留。眼看他们身影消失在台阶,时年道:“现在要怎么办?”
    聂城当机立断,“计划改变,我们必须立刻要带小路走。”
    “可是,这里这么多守卫,我们就三个人,我还基本不能打,要怎么走?”
    这确实是个问题。就算没有时年这个拖油瓶,就聂城和路知遥两个人,也最多杀出地牢。然而只要里面乱子一起,附近的禁军就会被引过来,到那时任凭你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闯出去。
    时年崩溃了,早知道真的要劫狱,他们就多做点准备了!
    路知遥看着两人的表情,忽然笑了,“算了,你们走吧。”
    “路知遥……”
    路知遥手放到脑后,轻松道:“刘瑾虽然那么说,但也不一定真的今晚就会把我丢去喂豹子。你们出去再策划一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能救我,我会努力撑着的。说实在的,小爷我的本事也不是吹,就算真和豹子打,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男孩神情还是那么傲慢,都这样了还不忘吹牛,可时年看着他的笑脸,心却狠狠一揪。难道,他们真的就这么丢下他,让他在这里等死吗……
    聂城不作声,在脑中飞快过着计划。现在破门而入,带路知遥逃走,后面有十几种不同的处理方式,每一种方式又有多少生还可能……
    想到最后,他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哪一种,风险都相当的大。
    时年忽然道:“等等,我好像有办法……队长,我想到办法了!”
    聂城和路知遥同时看向她。女孩强忍激动,从怀中取出个东西,四四方方,以上等白玉制成,触手温润。是一枚印章,上书四个字——“朱寿之印”。
    时年道:“这是藏龙山大火那晚,朱厚照给我的。当时他让我用这个去附近的官府求助,所以我想,这应该是一枚很重要的印章——有它的话,我们可以假传圣谕,把路知遥带走吗?”
    朱厚照踱步走下台阶。
    这地牢他上次来还是三年前,当时他一时兴起,想看看牢房的构造,还差点让人给他也准备个房间住两天。虽然最后没住成,但他对这里的兴趣也耗地差不多了,如果不是今天刘瑾忽然提起,他恐怕再也不会来这里。
    “刘瑾,你说的那位可以和阿花一斗的勇士,就关在这儿?”
    “阿花”是朱厚照对那只花豹的爱称,刘瑾闻言笑道:“对,奴侪早物色好了,就等万岁爷您回来呢。其实您没必要亲自来瞧他,要真着急,今儿晚上就可以坐在角斗场上看好戏了。”
    “哎,这样可不行。毕竟是要给爷演大戏,得提前问问清楚,这位勇士可还有什么牵挂心愿,家里有几口人屋后有几亩地,回头给阿花当了口粮,爷也好负起善后的责任嘛。”
    刘瑾听朱厚照的口气,心情似乎不错,终于松了口气。他就知道这一招管用,搬出豹子比武来,万岁爷总算不再想着藏龙寨里那个什么压寨夫人,自己也不用怕被钱宁抢风头。
    这样想着,他更积极地引朱厚照往前,“万岁爷,就是这边,那位勇士就关在这……”
    他声音断掉,愕然地看着空空如也的牢房,怒道:“人呢!”
    地牢看守腿一软,跪在地上抖如筛糠,“人……被提走了啊……那人拿了万岁爷的手谕,说是爷和刘公公的吩咐……”
    “混账!我几时有过这种吩咐!没用的东西,亏我还特意派了人来叮嘱,你们居然还是把人弄丢了!”
    刘瑾怒不可遏,朱厚照也看着空空的牢房,却是乐了,“不错不错,居然能从豹房的地牢逃出去。刘公公,看来你没糊弄爷,你选的这位勇士,是真的很有本事啊。”
    刘瑾神情尴尬。朱厚照踢了踢抖个不停的看守,“行了,跟爷说说,那人是怎么逃出去的?说得好听,爷可以考虑饶你们不死。”
    守卫更怕了,憋了几秒,忽然崩溃道:“皇上饶命!是小人糊涂!看到盖着您印章的手谕,就真以为是您的吩咐,竟犯下如此大错……”
    哟,准备还很充分。朱厚照懒洋洋道,“哪一枚印章啊?”
    “就是那枚您亲手刻的,阖宫上下都认识的私印,上书‘朱寿之印’的……”
    朱厚照笑容一滞。
    他转头,看着看守,一字一句道:“你说,朱寿之印?”
    看守不知又出什么事了,惶恐递上一张纸,“是……”
    朱厚照浑身僵硬地接过,目光掠过黑色的字迹,直接落在最后的鲜红印章上。的确是他亲自选的玉料,用了整整一个月,才雕刻而成的私印,上面还有他特意写错的缺笔。这是他的心爱之物,阖宫上下都以得到盖有这个印章的圣谕为荣,但不久前的深夜,他把它交给了一个人。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他本以为,这方印和那个人一样,都葬身在了藏龙山的大火里。
    可现在,印回来了,那……那个人呢?
    刘瑾不安地望着朱厚照,想开口,又怕说错话被迁怒。正进退两难,却见君王猛地抬头,仿佛如梦初醒,“传令下去,封锁所有大门!从现在开始,没有朕的命令,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豹房!”
    时年、聂城和路知遥飞快穿过宫殿前的广场,想到刚才在地牢那么顺利,时年还忍不住得意,“我就说带上我管用吧,办事能力不是吹的!路知遥同学,你欠我一次哦。”
    路知遥不服:“我之前救你那么多次,你现在就只是还债而已!”他脚步有点踉跄,毕竟被关了这么多天,一直吃不好睡不好,现在一走动才发现体力不济。
    聂城说:“马车就在前面,上去后就好了。”
    路知遥点头。北方冬天总是黑得特别快,明明才酉时,就已经像晚上一般。不过这样也好,夜色正好掩饰了他们的身形。想到这么多天的监禁生活就要结束,路知遥心里痛快得几乎想立刻开瓶酒畅饮了!
    时年说:“快,我们得赶在酉时三刻前出去……”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轰隆隆的声音,一列禁军策马奔过广场,最前面的头领一边挥舞着棋子,一边喊:“圣上有旨,宫门紧闭,不得放行——圣上有旨,宫门紧闭,不得放行——”
    时年惊得站住,眼睁睁看着前方一阵骚乱,那扇朱红大门缓缓合上。
    她愕然道:“被发现了吗?这么快?!”
    聂城也眉头紧皱,路知遥说:“坏了,他们过来了!”
    时年又是一惊。果然,那列马队似乎瞧见了他们,朝着这个方向而来,时年转头看向两个男人,心思一转,便道:“你们赶紧藏起来,外面交给我应付!”
    路知遥:“可是……”
    “别可是了,我跑不快,你身体虚,聂城一个人带不了我们两个!你不能被发现,聂城也不能被抓,只要你们都还在外面,就能来救我。赶紧走!”
    路知遥还在犹豫,聂城已经抓住他,深深地看了时年一眼,叮嘱道:“小心点。”便转身离开。
    时年看着他们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这才深吸口气。回过身,那列禁军果然已经到了面前,领头的男人狐疑道:“怎么就你一个,方才和你在一起的人呢?”
    时年若无其事,“此处一直只有奴家一人,不知道大人说的是谁?”
    禁军头领越发疑惑,不过夜色迷蒙,他本来也没看清,遂道:“那么你又是何人,为何在此?”
    时年:“奴家乃奉旨入宫,现在奉旨出宫,自然在此。”
    “奉旨,奉谁的旨?”
    时年摸出那枚白玉印章,托在掌心,慢慢道:“在这豹房,大人觉得,奴家还能奉谁的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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