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青看到秦遇也有些意外,他微微颔首,并不多言,率先朝里面走去。
    秦遇保持着落后秦崇恩半步的距离,跟着进去。
    教谕看到他们并不意外,估摸着应该是提前得了知会。秦遇和严青一起办理了入学,交费等杂事。
    这跟现代第一天开学报名有些像,随后他们回去收拾衣物,以后便要住在县学里。
    当然,平时还是会有假期,可以回家看看。
    如果不想在县学念了,提前告知教谕就行。不过一般去了县学的童生,除非考上秀才,或者家里另请了名师,否则没谁会脑抽的中途退学。
    张氏虽然有些不舍,但是为了儿子的前途,这点不舍轻如鸿毛。
    “你去了县学好好念书,家里不用你惦记。族里那边有心示好,娘晓得轻重,不会跟人犟。以后有他们看顾着,再加上左邻右舍,之前砸摊子的事不会再有了。”
    就像秦遇了解他娘一样,张氏也了解儿子,知道儿子顾虑着什么。
    秦遇点点头,还是劝道:“你平时不要太忙了,身体为重,钱是挣不完的。”
    “我知道。”张氏笑应着。但是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
    此番入县学,学费和生活费比原来念书翻了好几倍,再加上儿子也开始交际了,吃穿用度不能太简朴,否则叫人瞧不起。这一样一样,哪里不要钱。
    刘家的事就算了,但是以后,张氏心中发过誓,不愿儿子再受欺负。
    而钱财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第30章 非议
    秦遇就在县学学习了,因为他是跟严青一同来的,所以两人也住到了一起。
    秦遇还记得他跟严青刚进宿舍时候的场景,两个人对着狭窄的房间发愣。
    秦遇不用看,都知道严青什么脸色。最后他提出,在房屋中间放一块竹帘,严青几乎在他话音落地的瞬间就出声同意了。
    秦遇都有点惊到了,上次见严青这么情绪外露还是在榜下看名次。
    对于住宿生活,秦遇适应良好,说实话“二人宿舍”,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算一种奢侈了。
    县学里的教学时间比在谭秀才的私塾要晚一些,一般用过早饭,学正才会来。
    秦遇听的很认真,因为有一定基础了,他没有再做笔记个没完,只有偶尔觉得重要的,或者当时还是有些不明白的,才会快速记下来。所以他的行为不算打眼。
    “……所谓上九: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这是出自易经的一段。【注1】
    学正先浅薄讲解了一下意思。
    室里很安静,注意力都在学正身上。秦遇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跟学正的理解一样,这让他的心定了定。
    然而接下来,学正又道:“上九这一爻,是蛊卦的最后一爻……蛊卦的上互卦为震,震代表王侯……”【注2】
    对于卜卦这种测吉凶祸福的玄妙东西,秦遇此前从未接触过。因为以前不了解,所以心里其实是不太相信的。
    但是现在学正侃侃而谈,秦遇闻言为之一震,才发现原来是这种意思。
    套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任何东西都不是空穴来风。只要用心,一切都有迹可循。
    只是那种“迹象”,没有经过系统学习的人很难理解。
    他再品“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只觉得自己之前的理解浅薄可笑,学习就是这样,学会了一点儿,就感觉自己会了很多。但真的学的多了,反而觉得自己知之甚少。
    学正还在继续讲解,大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学正讲的喉咙冒烟,拿起茶杯才发现茶水已经见底,他皱了皱眉,对众人道:“今日的教学就到这里,你们好生理解记忆。”
    话落,他拿着书本和茶杯匆匆走了。
    秦遇看着学正远去的背影,面上不显,心中伸出了尔康手,多希望学正再讲一个时辰。
    当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秦遇抿了抿唇,收拾桌上的东西。
    旁边传来其他人的讨论,还有人哀嚎:“学正讲的好深奥,我听的云里雾里的,周兄,待会儿你可要再给我讲讲。”
    “我也是一知半解,叫上齐兄,人多总能说出个子丑寅卯。”
    “是,是这个理儿。”
    秦遇看着他们三五人成群,讨论的热火朝天。再看自己身边跟真空地带似的,忍不住慕了。
    他也想跟人交流啊,秦遇左右看了看,发现柳瑾和严青在说话,他居然有点小紧张,慢吞吞走了过去。
    “秦遇?”
    秦遇拱了拱手,硬着头皮道:“学正今日所讲内容,我还有不明,不知可否能向柳兄讨教。”
    “讨教不敢当,互相交流就是。”少年生了副好容貌,面容清秀,桃花眼含情脉脉,天然便有一股风流亲和之态。
    但秦遇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敏感,总觉得柳瑾看到他,神色有些微变化。
    三人很快讨论起来,秦遇专注听着,偶尔也发表自己的观点。
    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一群人一起去食堂吃饭。
    县学有午休,秦遇一般会利用这个时间段,把琐事做了。
    严青回来时,正好碰到秦遇晾衣服,他看着秦遇的小身板,难得开口:“如今已经入秋,天气凉爽,轻易不出汗,你多带几套换洗衣物,休沐时将脏衣物一并带回家中清洗,岂不是更好。”
    秦遇把最后一条裤子的水拧干,晾在绳子上才笑道:“也就半刻钟的事儿,就当午后锻炼了。”
    严青闻言不再多说,径直回了屋。
    秦遇讪讪,怎么了这是?
    他跟着进屋,没有忙着休息,而是拿起了周易翻看。
    谭秀才似乎不善于此,在教导他们的时候,很多时候都是几句话带过,讲一下基本意思。
    秦遇回忆着上午学正的讲解,还有同窗之间的讨论,配合笔记,深入学习。
    县学安静,耳边只闻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屋里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秦遇这才感觉有些乏了,把书本合上,脱了鞋袜褪去外衫,躺在床上休息。
    下午他们接着学习,讲解算学。
    这大概是秦遇唯一能找到自信的学科了。不过上到学正教谕,下到学子,都不怎么重视。当然了,跟算学太难,也有一定的关系。
    因为不喜欢,所以才不想好好学。
    下午散学后,学子们陆陆续续回自己的住处。
    “秦遇。”
    秦遇闻声识人,转身的同时笑道:“严兄。”
    一般读书人之间,都是称呼“x兄”,但秦遇在一众人中,年龄过于小了,称呼他为“秦兄”,总觉得怪怪的,所以大家基本直呼他的名字。
    严青手里还拿着书,秦遇不经意扫了一眼,是本算术书。
    “有一道算学题想不明白。”严青面色赧然。
    秦遇凑近了一些细看,发现是一道很有名的算术题。
    题目如下:“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注3】
    秦遇把题目扫完,心里就有数了,这题要用到除法,初中生应该会。
    不过肯定不能这么给严青讲,考试的时候,算学答题都有规定的格式,秦遇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缓缓道来。
    严青听的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舒展,一会儿又蹙眉,最后恍然大悟。
    他俯视着秦遇,由衷道:“算学一途,整个县学的学生恐怕都不能越过你。”
    “严兄过奖了。”秦遇摆摆手:“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我倒希望我对算学的理解能分在作诗上,便是做梦都笑醒了。”他自我嘲讽一番,打破了刚才有些沉闷的气氛,顺势抛出话题,“我观严兄诗作,近日又有进步了,连学正都夸奖你了。”
    严青矜持的笑了笑,而后道:“你可有作诗?”
    闻声知意。
    秦遇立刻道:“是作了两首,我自个儿也瞧着平平,却不知该如何改正。”
    他一边说话,一边麻利的把诗作拿了出来。
    作诗这事真讲究个天赋,当日他在殊安寺后山洋洋洒洒作下一首好诗,秦遇觉得自己会了,然而这点灵气好像在府试用完了。
    进了县学之后,他作的诗被人对比成了平庸之作。难道是因为天天待在县学学习,没灵感了。
    但其他人怎么又作的出来,事实摆在眼前,这个借口也不能用了。
    还是老老实实积累,学习吧。可惜不是每一分付出就一定有收获。
    学正如何夸奖严青柳瑾等人的诗作有灵气,就如何指责他的诗作太过匠气。
    严青看着秦遇的两首诗,俊秀的眉毛狠狠皱成了“川”字形。
    秦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居然有点发怵。
    严青看了一眼他,对上秦遇稚气未脱的脸庞,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秦遇的勤奋刻苦,身为舍友,他是看在眼里的。
    “你无需刻意追求辞藻华丽,有时候作诗就是一种感觉。”严青缓和了语气对他道。
    秦遇觉得严青这话真是说到了他心坎上,他当日在寺庙后山那股意会不就是如此吗。
    两人就作诗又展开了新的讨论,严青在秦遇原有的诗作上进行了修改。
    神奇的是,他只是改了两三个字,整首诗给人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堪称画龙点睛。
    严青又讲了讲为何这般改,说得口干舌燥。秦遇立刻从书箱里拿出了装水的竹筒递给他。
    严青:………
    严青到底接了过去。
    秦遇觉得县学的生活好极了,只是古人常说乐极生悲。秦遇虽然没到那地步,但也是差不离。
    一天,学正让他对孟子里的一段话做出理解,秦遇回答的很好,少有的得了学正的夸奖。
    比起在算学方面的夸奖,学正对他经义的认可,分量明显要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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