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虽然跟刘厨子的味道不同,却也十分好吃。”
    “好,好吃?”得到安琳琅中肯的回答,那婆子垂在腹部的手都微微颤抖。她仰头看着安琳琅,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东东家,东家说好吃?”
    “嗯。”刘厨子的酸菜是够酸,做一些酸汤的菜会很够味。但若是做别的吃食就不一定了。酸菜做的吃食有许多,不同的味道适用不同的菜色。酸菜作坊虽然主打酸菜鱼的配菜,但是不代表只做一种味道。若是能百花齐放,安琳琅也欢迎,“你是不是会做些泡菜?”
    “有,有,”老妇人腌酸菜这么多年还没谁夸过好吃,她木木地点头,“盐水泡一些萝卜白菜梆子。”
    安琳琅了然,点点头:“泡过鲜笋么?”
    方家村后山一到春冬时节,到处都是笋。安琳琅早就想打这些笋的主意了。臊子面正在畅销,若是有酸笋,螺蛳粉还远么?
    “没泡过,东家若是想吃,我可以试试看。”
    安琳琅没有立即回复她,淡淡一笑:“不急,此事后面得了空再说。”
    那妇人懵懵的,似懂非懂的站着没懂。
    她身边一个妇人看不过去,眼疾手快地将人给扯回去。那妇人看她的神情就知她没听懂安琳琅的意思,想着老妇人家里的情况,又将心里的那点儿酸意给压下去。她小声地提点老妇人一句:“老姐姐,你腌菜的本事被东家看上了,撞大运了。”
    那老妇人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安琳琅。
    安琳琅这边已经看向别的坛子,没有再看她这边。她心里将这事儿碾碎了品,品了许久似乎品出了意思,心顿时就失了序,咚咚咚地跳起来。
    耗费了整整三日,安琳琅和刘厨子将酸菜作坊的所有酸菜都尝了个遍。这一批酸菜的质量还算是可以,除了味道不够的两坛事先剔除。又检查出一种新味道的酸菜,剩余的都达到了安琳琅需要的标准。检查完第一批,能够对外售卖的酸菜大约四百三十坛。
    刘厨子亲自把关,将这成品重新封口,送到地窖。
    事情都准备好,收到信函的掌柜们也到达了武原镇。不是所有人都敏锐地察觉到差别,有些人从头到尾都没分辨出差别。不过基于食谱是西风食肆自创,他们还是半信半疑地跑了这一趟。
    短暂的歇息一日,次日一大早,所有人齐集西风食肆的后厨。
    安琳琅不整那些虚的,单刀直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每样食材的作用都给详细讲了一遍:“这道菜的味道是偏酸偏辣,重在开胃,讲究的就是一个清新爽口。重点自然在于酸。若是酸菜的味道不够酸爽,鱼肉的味道也会大打折扣。”
    这话一出,底下顿时一阵议论之声。
    事实上,在来之前的信件中周攻玉已经提起了关于安琳琅此次要说事情的内容。他们原以为会试配方上的改良,或者是做法的变化。没想到竟然只是在说酸菜。
    “酸菜不就是酸菜?”有的人不以为然,“酸菜就只剩一个咸味儿,能有什么讲究?”
    不是他们小看酸菜,老实说,这东西一直以来都是穷苦人家对付日子弄出来的吃食。穷人家能有什么好东西,不就是用盐巴腌一下。咸菜味道淡了,多放点盐。味道重了,拿水泡一泡,哪有那么多讲究?
    他们心中如此想,嘴上不由就说出来。
    他们的食肆或酒楼才出售酸菜鱼,即便酸菜的味道差强人意,但总体的售卖状况还是不错的。
    安琳琅听着听着,翘起的嘴角就见见垂下来。作为一个专业的厨子,她很讨厌别人对食材的轻视。高级食材有高级食材的好,平民食材也有平民食材的好。没有高低之分:“诸位此言差矣。没有真的研究过差别,你们如何能断定?”
    “难道不是?”有那赚了大钱被分红分走不少的掌柜不高兴。此时千里迢迢赶过来,结果这丫头满口就在说酸菜,自然心中不满:“酸菜不就那味道?除了咸就是酸。”
    “腌咸菜的都是乡下吃不起肉的泥腿子。他们能有什么好东西?”
    别的几个掌柜没说话,但那神色是很赞同这个说法的。
    “用嘴说,你们不一定有感触。”
    安琳琅眼中泛着幽光,道:“不如我取两种酸菜,做出来让你们比较比较?”
    刘玉夏是签约之中抽成最高的,也是这次分红给安琳琅分的最多的。她心里正不高兴呢,听到安琳琅这么说立即就笑了:“那依侄媳妇儿的意思,酸菜鱼该怎么做?”
    “杜宇。”
    杜宇立即搬着两坛酸菜。
    酸菜啪嗒一声放到桌子上,坛子上赫然贴了大大的标签——“刘厨子酸菜作坊”。杜宇面无表情地标签转过来,正对着底下的这群掌柜们。然后开坛从中取出一颗酸菜,再从另一边端来一盘。孙师傅木着一张脸端了两条鱼过来,当着众人的面就片。
    下首坐着的刘玉夏脸色不好看。孙师傅本是她手中的得力大厨,转头就成了安琳琅的。
    很快,孙师傅就片出两盘鱼片出来。
    安琳琅将食谱上所需要的配料当着众人的面,一一撒入鱼肉中,放到一旁腌。为了让这些人看得清楚,故意做一步便讲解一步。安琳琅就是这般当着众人的面儿,按早先卖出去的食谱上的做法重新演示了一遍。
    做法,调味料,鱼本身的食材,统统一样。
    酸菜鱼出锅很快,约莫等了一刻钟,两盘酸菜鱼就端上来。一股子相似又不相似的味道弥散开来,酸菜酸酸的味道刺激在场所有人的味蕾,让人忍不住嘴里口水泛滥。
    小梨已经拿着碗碟过来,一一摆放到他们的面前。
    “先尝尝看刘厨子酸菜作坊这家酸菜做出来的鱼肉。”
    掌柜们半信半疑,端着碗碟就过来尝了尝。
    一块鱼肉,他们脸上的不以为然的神色就消失了。有那嘀嘀咕咕小话说不停的掌柜也闭嘴了。安琳琅没说话,只等他们自己品。
    这酸菜鱼他们店里做了快一个月,不得不说,不同人出手就当真不同。
    刚才他们还在信誓旦旦没有多大差别,此时这过于鲜美的鱼肉就仿佛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他们的脸上。说的最大声的人此时最安静,脑袋都没抬起来。人家安掌柜可是当着他们的面一模一样的步骤做。这股子酸爽顺口的味道,完全刷新了他们往日在自家厨子手下吃酸菜鱼的记忆。
    “味道这么好,当真就只是酸菜不同?我不信。”还有那嘴硬的死撑着不认。
    “是不是酸菜的差别,吴掌柜尝尝另一盘便是。”安琳琅保持着营业的微笑,“毕竟刚才两盘都是同样的手法,同样的调料。”
    掌柜的们犹豫片刻,听从安琳琅的话去试了第二种口味。
    这刚一吃进嘴里立即就觉出差别。这鱼肉还是一样的嫩滑,但吃到嘴里却少了那股酸爽干脆。有了珠玉在前,比对出来的味道高下立见。
    所有人放下筷子,看向安琳琅的目光都变了。
    “酸菜的味道很大程度影响整道菜。”安琳琅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在座也亲口尝过,不同的酸菜关系到能否够让鱼肉的鲜美激发出来。不知诸位作何感想?”
    在座一片寂静无声。
    这何止是味道大不相同?完全就是两个级别。他们做吃食生意的,最能分辨菜色的好坏。安掌柜做的这酸菜鱼才是引得四方来客慕名而来的名菜。
    “这,这……”有那味觉比较灵敏的掌柜心里已经承认,“这当真是酸菜的缘故吗?”
    “不止,做菜最讲究火候。这鱼肉吃到嘴里半点腥味没有,味道干脆利落,鱼肉也是入口即化,安掌柜对火候的掌握是旁人无法岂及的天分……”
    光是这鱼肉,嫩滑的口感也比他们手下的厨子做的好出不止一星半点。
    安琳琅此次并非是秀厨艺,主旨是要推销酸菜。当下点头:“另一边是我从市面上寻到的别家酸菜。两道菜都是出自我的手,味道是不是有差别相信你们也尝出来。”
    确实尝出来,非常明显。
    许久,刘玉夏先开了口:“侄媳妇儿这酸菜,是自家腌的么?”
    “并非。”这问题问得上道儿。
    “刘厨子酸菜作坊。”其中一人盯着酸菜坛上的标签,念出了名字,“安掌柜的酸菜是用得这家作坊的?”
    安琳琅眼中渐渐有了笑意:“这也是我此次传信给诸位的目的。”
    她骤然从后厨走出来,杜宇顺势从酸菜坛子里取出一颗腌渍得刚刚好的酸菜。那酸菜一掏出来,酸涩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安琳琅走过去,将酸菜端到诸位掌柜跟前:“我在初创这道菜之时,曾用过几种不同的酸菜。试做一段时日,最终选择了刘厨子腌的。”
    事关自家生意,呈口舌之利是没有必要。大家都是合伙挣钱,对生意好的自然不能马虎。刚才还吊儿郎当的吴掌柜几人,厚着脸皮当话没说过,挤到前头去看。
    这一看,刘厨子家的酸菜比起市面上随手买的颜色要黄一些。扯了一口下来尝尝,味道直冲天灵盖。
    还别说,酸菜看着不起眼,多吃几口以后还颇有些上头。对比出了差别,安琳琅也不掩饰自己的目的,直截了当地就开口:“这家作坊就在西街的最西边,如今刚有一批新货。原本这本该是给往来的商贩的,但是我跟刘厨子是朋友。你们若想要,能以更优惠的价格拿到好货。”
    这话一出,大家都是生意人,自然都听懂了。一个个若有所思地盯着安琳琅。
    “别这么看着我,你们也亲口尝出味道。”安琳琅脸皮超厚,八风不动地继续道:“你们的生意好就是我的生意好,我自然是为你们着想。”
    这倒是没说假话,他们卖得多,安琳琅这边抽成才会多。
    “那,”有比较自然就有心动,尤其是这段时日靠酸菜鱼大赚了一笔的,知道是安琳琅的坑也跳了,“这酸菜卖给我们,能便宜多少?”
    有一个人开口,其他人的目光也灼灼地盯过来。
    安琳琅觉得自己对于谈判议价这事儿有短板,不由将目光投向周攻玉。
    周攻玉不知不觉地坐在一旁许久,此时缓缓地站起身来对这些掌柜的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那日抢食谱的情形犹在眼前,他这一笑,在做所有人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下一刻,就听他如山涧清泉的嗓音说出了话:“各位,议价之事是我负责。”
    诸位掌柜的:“……”
    价格如何谈那是周攻玉的事情,安琳琅只负责把东西卖出去。
    周攻玉将这群人带离了后院,去到二楼的厢房坐下详谈。安琳琅这才吩咐小梨南奴两个小家伙,将后院的瓜果碗碟都收起来。两小家伙在西风食肆这么些日子,养得都白胖了许多。尤其是小梨,原先话都不敢说的小丫头,如今贴在安琳琅屁股后面咋咋呼呼的。
    两人年纪虽小,干活却很麻利。安琳琅见没她什么事儿,拿了一个小桶去到后厨的屋后面看辣椒。
    这棵辣椒给安琳琅的时候就已经结了果。是尖椒,细长的尖椒。辣椒不仅活下来,还长长了不少。一颗两颗两颗的辣椒晒了太阳,都已经通红。安琳琅冷不丁瞧见,惊喜得不行。
    “你喜欢这个?”不知何时,小卷毛捏着俩小拳头蹲在了安琳琅身边。见安琳琅盯着一棵绿油油的草在笑,他睁着大大的蓝眼睛好奇地问安琳琅。
    这小娃儿不知从何处回来,身上都沾了泥巴。
    “你喜欢这个啊,还是说你喜欢这种外邦的植物?”小家伙明明没有一点大,说话老气横秋的。见安琳琅不说话,他一只脏兮兮的爪子抓住了安琳琅的衣袖,“我可以给你弄别的外邦植物。”
    安琳琅差点以为自己听错:“……嗯?你说什么?”
    “你不信?”小孩儿两道形状好看的淡眉皱起来,不高兴安琳琅不相信他,“你知道一种能结出红彤彤果实的外邦植物么?那东西看着火红,吃到嘴里确实酸的,一点都不甜!”
    安琳琅本来以为小孩儿在说大话,但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红果实,酸的?”
    “对!这么大!”小孩儿用手比了一个形状,“特别酸,越红越酸!”
    ……这特么该不会是西红柿?
    西红柿在后世是明朝时期传入中国,初来乍到,还被当作观赏类植物好一段时期。这不知打哪儿来的小娃娃竟然知道西红柿?安琳琅不由仔细打量起小崽子来。
    一张格外精致的异族脸,一双墨蓝的双眼。年纪不大,说话却条理清晰。穷讲究,脾气大,如今看来见识也远超一般的三四岁孩童。这种种特性都在昭示这孩子应该并非出身于一般异族,安琳琅终于觉察到自己的马虎。这孩子就差在脸上写着我是走丢,她都没去细究。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应当,她连自己五个月没来月事都没在意,又哪里分得出心思去在乎一个捡来的孩子?
    “那这红果实在哪儿?”好吧,西红柿她还是挺想要的。
    小孩儿眼睛一亮,立即道:“在我母……不是,啊,那,在我娘的后院。”
    安琳琅一愣,后知后觉地吃惊:“原来你不是孤儿啊?”
    “本来不是,”小孩儿嘟嘟囔囔的低下头去,声音也丧失了活力,有点委屈巴巴的:“但是我爹娘去年突然意外去世,现在是孤儿了……”
    安琳琅见多了这孩子理直气壮的样子,突然这般可怜巴巴实在是不习惯。她眨了眨眼睛,姿势略显别扭地把小孩儿抱起来拍了拍。
    小孩儿被抱了就顺势趴在了安琳琅怀里,不一会儿,安琳琅感觉胸口就湿了一片。
    这孩子平常吵闹得很,哭起来却无声无息。
    安琳琅有些心疼,或许是年幼失去父母的相同经历同病相怜,她其实很明白这孩子的心情。一种古怪的自尊心,不允许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安琳琅幽幽地叹气,想安慰,到是想起来一件事:“说起来,还不知你的名字。你有名字吗?”
    “有,”小孩儿声音嗡嗡的,脸倔强地埋在安琳琅胸前不抬起来,“我叫耶律溯椤。”
    “吕苏罗?”声音太模糊,安琳琅听了个大概。
    小孩儿身子骤然一僵,一动不动地趴在安琳琅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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