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琳琅看他那模样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小屁孩儿!
    小屁孩儿跑得快,转眼间就没影儿了。
    天色一晃儿就亮了,西街上也渐渐热闹起来。
    昨日出了那桩事儿,让老两口有些颇受打击。这两日都恹恹的,打不起精神。安琳琅看着觉得不好, 干脆找点事儿把两人给支出去。
    结果两人前脚刚走,后面就传出话来。说昨夜桂花婶子在林家被人勒着脖子吊到了房梁上。装成畏罪自杀的样子,挂上去都已经脸色泛紫。要不是林家仆从进去送水,发现的及时,把人给放下来。怕是到第二天早上人都要死透了。
    西风食肆的时候安琳琅还在酱羊蝎子,老爷子刚好在后院看安琳琅忙活。
    传消息的人是林家仆从,说这话的时候都不太敢看老爷子眼睛:“人已经送去医馆了,闭了气。如今发着高热昏迷不醒,老大夫说受了大惊吓,怕是吓破了胆。”
    老爷子的脸黑得彻底:“到底怎么回事!”
    那仆从不过是来传个话,内里的内情到底如何根本不清楚。被老爷子突然的怒气吓一跳,好半天,他答不上来。
    老爷子也知道自己的这一通火气发出来这般为难仆从,但这桩事未免太过离谱。前头人才状告张家人草菅人命,后头原告人就被人吊在横梁上伪装成畏罪上吊。这明目张胆的杀人,简直就是拿王法当儿戏!大齐的律法何时成了一家之言,偏远地区的这些官宦子弟简直是无法无天!
    他已经许多年不管事,此时被气得头昏:“老夫倒要瞧瞧,天底下是不是没有王法!”
    他倏地站起来,跟个暴怒的狮子似的满院子踱步。
    老爷子左思右想,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儿。话都没交代,连二楼的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就指使着欧阳正清去套马车。
    人一走,安琳琅都有些懵。
    老实说,她也没想到还真有人这么胆大妄为。天高皇帝远,说的就是这张家人?怔忪之中,她眼睁睁看着老爷子当场让欧阳正清驾马车送他离开。
    马鞭一甩,马儿嘶鸣,眨眼就跑了个不见人影。得到消息赶回来的鸿叶都顾不上交代,给安琳琅放下一锭约莫二十两的银垛子,直说过些时日再回来便匆匆追上去。
    出去办事才匆匆赶回来的方婆子抓着安琳琅的胳膊就连忙问是不是真的:“桂花昨儿还好好的,林主簿不是说会帮她伸冤么?她不可能出事对吧?”
    是不是出事安琳琅也不清楚:“人还在春晖堂,娘若是不放心,过去瞧瞧。”
    桂花婶子住在方家后头十来年,方婆子没娘家,桂花有娘家等于没娘家。两个性子柔弱的女人,这些年远亲近邻的也时常心里话。方婆子私心里却将桂花婶子当妹子看。即便这回桂花藏老鼠药差点害了食肆都舍不得怪她。陡然听说她出事,自然就有些着急。
    听安琳琅提醒,她连忙脱了袖套就起身:“对对对,我去瞧瞧。”
    说着,顾不上后头方老汉一瘸一拐的跟不上,她就已经从后门出去了。
    昨日的事情刚结束,今儿又出事。安琳琅琢磨着是不是真的该请个法师来做做法。怎么这么晦气!想想,她干脆去后厨拿了一罐子盐,学着周攻玉昨日的样子里里外外地洒一遍。
    周攻玉从外头进来就看到她在撒盐,一边撒盐一边还念念有词。
    两人一个对视,安琳琅:“……”
    “……做什么,我不能去晦气么?”
    “能。”周攻玉笑了一声,从她手里接过盐罐子,帮着一起撒:“你撒高点。”
    安琳琅白了他一眼,进去换身衣裳又给门口挂了一块打烊的牌子,也去春晖堂。
    四月里的天儿,渐渐热了起来。这个时辰阳光正好,街道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人。小镇子地方小,有点事儿都会传得到处都是。安琳琅这一路过来,各种版本的猜测都听了一遍。但大都都是在猜桂花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畏罪自杀,大家伙儿觉得不大可能。
    毕竟哪有才告状就畏罪自杀的?儿子的仇还没报,活也得活到报仇吧?
    街上的人议论纷纷,安琳琅去到春晖堂。
    春晖堂里都是镇上来看病的,许多人。桂花婶子人在里屋,安琳琅过去的时候桂花婶子那屋子被林家的仆从给把手起来。原本林主簿是不想掺和这个事儿的,他不想得罪老爷子,更不想得罪自己的上峰。本想着糊弄了事,谁成想张二那疯子敢进他的府邸杀人。闹出这么一出他如今心情也不好。怕张二再来一次,自然得找人看着。
    安琳琅到了门口没被允许进去,在外头看了许久,没碰上来看人的方婆子老两口。
    于是也只能作罢,给了看守的人一点银钱,让他帮着照看一二便折回了。
    回食肆的路程中安琳琅心里沉甸甸的。这种官压民的社会现象到了后世现代都是屡见不鲜,一个封建王朝的偏远小镇会发生这种事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她不由想到了自己。若非她运气不错,在开头就被方老汉掏空家底买走,估计命运不会太美好。
    安琳琅抬头任由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有些庆幸,又有些难过。这个时代的女子日子是真的是很艰难。虽然这具身体出身官宦之家,但如今的状况她也回不去。
    “唉,还是挣多点钱吧。”财帛可通天,当钱足够多的时候才有话语权。
    靠双手自立还是回去跟女主一较高下,安琳琅选择了自己赚钱。当然,这不代表她会这般放过伤害原主的人。就算是为了报恩,她也会把原主受过的委屈和苦,全部一一讨回来。如今是四月份,按照剧情,安玲珑应该正在跟男主路嘉怡私下准备大婚的事宜。
    两人的婚事得到路家认可需要一个过程。安琳琅不记得女主是以什么身份进的路家大门,但她清楚她进门的时候十里红妆。大婚虽然风光,内宅的事情却不是那么好说的。之后会有一段时间婆媳不睦的争斗。路家大太太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她出身淸贵的书香门第,嫡长嫡出,最是看不惯庶女庶子。安玲珑婚后得受一段时日的磋磨,暂时没空搭理这边。
    距离原主死去的消息传回京城,安老太太心爱的孙女死去的消息一病不起还有三年的时间。安琳琅深吸一口气,三年,时间紧迫。她必定会尽全力,务必会把生意扩展到京城去。
    与此同时,远在金陵的林家,已经摆上了安琳琅的灵牌。
    按理说,安琳琅是安家人,出了事该第一时辰通知进城的安家人。但因为做贼心虚,怕消息传出去会坏了林家嫡长孙林子冲的名声,妨碍到他的锦绣前程,自然得做取舍。安琳琅失踪的消息从一开始就被林家给瞒下来。
    至于安家,那边收到的消息也只是安琳琅在林家待习惯了,哭着闹着非要再陪外祖母一年。
    安家那边收到消息也没怀疑,毕竟这是安琳琅嫡亲的外祖家。亲外祖母外祖父,亲舅舅亲舅妈,自然把女儿的遗腹女当眼珠子疼。安老太太怕林老太太把姑娘养骄纵了,还特意来信嘱咐林老太太,请她该教导的教导,该罚的罚,切莫太纵容宠溺。
    且不说林家收到安老太太的信是何心情,就说林老太太在自己的院子特地请庙里的师父,设了一座小灵堂。她心中有愧,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女儿外孙女。自罚三年吃素,亲自诵经念佛为外孙女赎罪。
    林老太爷本不喜这些鬼鬼神神的东西,但是关于这件事,倒是没有说话。
    林家上下对林老太太院子的小灵堂讳莫如深,就连素来意气风发的嫡长孙林子冲这段时日也沉寂了许多。整个林家,除了林五照样吃喝玩乐,全都沉寂在一片难言的沉重中。
    安玲珑的日子就比较煎熬了。
    林家这般给京城去信,她能如何自处?她没胆子戳破林家的谎言。毕竟安琳琅失踪这件事她是导火索,她的那些小手段安老太太心里清楚。
    这件事一旦戳破,会面临什么局面,她不敢想象。
    这辈子虽然养在祖母膝下,但祖母对她并没有亲近太多。父亲虽说多了些疼爱,却也比不上自小亲自抱在怀里养大的嫡女。一旦安琳琅的死跟她挂上,老太太绝对会让她付出代价。可是不回安家,林家也不是个好地方。她跟林家本就无血缘关系,当初是赖着安琳琅才得住进来的。安琳琅的死让林家人恨死了她,现在是抽不开手来料理,她可以多几天清净,但以后就说不准了。
    林子冲也许久没来客院找过她了。不知是为了安琳琅的死愧疚还是听说了她这一路是跟路嘉怡同行,心里有了芥蒂。她回来这么久,连林子冲一面都未曾见到。
    这样的状况让她心慌,有种一切脱离了原本预期的恐慌。
    “芳儿,让老岳去路家打听打听,路哥哥最近在做什么。”安玲珑一日比一日心慌,缩在林家的客院,连门都不敢迈。生怕撞见林家人。
    芳儿心里比她更慌。做主子的,总不会顶在最前头。出了事,都是拿下人开刀。
    这段时日,二姑娘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一个不顺心就要罚身边人。芳儿作为贴身丫鬟,吃巴掌挨骂都是家常便饭。她如惊弓之鸟一般,立马就小跑着出去安排。
    安玲珑对她的异样并不太在意。芳儿的弟弟母亲都捏在她姨娘的手里,不可能背叛她。她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再说,她如今也没那等闲心去关注一个小丫鬟的心态,她只想知道,路嘉怡答应的娶她什么时候兑现。这都过了快十多天了,路家一点消息没有。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安玲珑忆想上辈子一言九鼎的路嘉怡,心里宽慰自己,“路哥哥最是信守承诺,不可能会出尔反尔。”
    路嘉怡确实信守承诺,但他目前没打算兑现承诺。
    所以林家来人,将安玲珑的手信递到他跟前,他看都没看就收进抽屉。甚至让传信的人回消息给安玲珑,直说他最近不在金陵。为秋试静心静气,早已搬去寺庙读书。
    且不说这话安玲珑信没有,当日夜里,路嘉怡就收拾了行囊搬去了寺庙。
    第四十三章 (修)   将来我会成为饮食界……
    桂花婶子被带去林家却差点被吊死在横梁之上这事儿可算是炸出了一点东西。
    三年前的案子其实也很简单。之所以拖了三年之久, 不过是没有人查罢了。有些事,总是要逼到一定份上,才会引起注意。武安县议论纷纷, 都已经到了止不住风言风语的程度。林主簿心知案子兜不住, 也不乐意替人兜了。毕竟人死在林家这事儿, 让他心里挺膈应的。
    三年前, 张二来武原镇, 醉酒当街纵马。将当时站在路边的方大山给撞飞出去,落地便是昏迷不醒。
    张二这个人本性暴戾乖张,喝了酒之后更无法无天。当时他醉得神志不清, 下马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踹耽误他享乐的方大山。摇摇晃晃连踹几脚,将昏迷之中的方大山给踹醒。冷不丁被抱住腿。惊慌之下, 指使仆从将方大山当街打死。
    事情就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几乎一条街的人都看到了。
    张二耀武扬威惯了,打死人也不在意,带着一帮仆从扬长而去。但是这件事被当时经过的一个督查司的人给撞见了,将这件事给捅了上去。张家人意识到问题严重,命人将当时与方大山一起的方大河给叫过去。拿了点儿好处堵住他的嘴。
    林主簿之所以知道得这般清楚, 只因出了这事儿没多久, 张县令找过他。勒令他帮忙抹除痕迹。但林主簿这人滑头的很,沾人命的事儿不想沾手,打太极糊弄了过去。
    时隔三年,这件事又被提起来。林主簿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糊弄过去,结果惹了一身骚。
    他一怒之下就撒了手。
    不久,武原镇就来了人。案子很快就告破。
    张县令的次子,三年前当街纵马打死人。三年后为掩盖罪证, 买通林府的马夫连夜勒死原告人。其心歹毒,恶性昭昭,当日就被县城司隶台的人抓回。张家人暗中阻拦知法犯法,张县令纵子杀人被革职。
    上面来人,除了彻查张大山之死一案,即将深入彻查张家。
    而西风食肆这回遭人诬陷也是张二的手笔。张二房中有一美妾,妾室乃武原镇人。娘家是开食肆的,就在西风食肆的隔壁。自打西风食肆开张以后,她娘家食肆本就入不敷出的生意垮得都快要开不下去。美妾心中记恨,这才给张二吹枕头风,让他出手整治西风食肆。
    且不说真相大白以后武原镇好一番热闹,议论纷纷。就说三四日后案子告破,桂花婶子人终于醒了。她醒来以后不言不语,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她在方家村的屋子被方家叔伯给占了,经此一事病歪歪无处可去。
    官衙左右衡量,将人送到方家来。倒不是全因为桂花婶子与方家走得近,而是经过这一遭查出了点东西。桂花婶子娘家姓张,张桂花,是方家村邻村张家庄的人。然而娘家一见官府的人上门就吓破了胆。生怕沾染麻烦,为撇清关系,倒豆子似的就将桂花婶子的身世给说出来。
    原来,桂花婶子不是张李氏亲生的,而是她三十多年前从前线那边逃荒,过来的途中偶遇的一个厨娘的女儿。那厨娘身边带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大腹便便的。当时张李氏也正巧怀了身子要生,两人藏在一个土地庙里。前后隔一日生。她见那厨娘母女穿金戴银,一副没干过活儿的模样。猜这厨娘必定家境不错,于是就偷偷将自己的女儿跟那厨娘的孩子给换了。
    这么多年,她打骂张桂花,让她给张家当牛做马伺候弟弟妹妹。听信江湖术士批命知道张桂花晦气只是其中原因之一,更多是因为不是自己亲生女儿,她打骂不心疼。
    官衙之人将其中缘由一说,方婆子脸刷地一下全白了。
    方婆子娘家姓刘,闺名刘玉春。
    本是个商户女,家里也是做酒楼生意的,也算富裕。三十多年前方婆子父亲急症离世,刘家的酒楼遭遇劫难。方婆子的亲娘不堪其扰,大着肚子带她投奔北疆的兄嫂。结果长途跋涉,半路在破庙生产。当时就是带着方婆子一起,也确实赶巧有个怀孕的妇人也在破庙躲灾时生产……
    此时这人转述张李氏的话,当时事情发生地点,时间,人,跟方婆子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方婆子翕了翕嘴,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这张桂花,应该是你的血亲。”那人也唏嘘,调查了张桂花的一生只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张家不认她,夫家也不愿意收她。你看在血亲的份上给她一个住处吧。”
    方婆子哆哆嗦嗦好半天,两眼一翻晕过去。
    ……
    天底下就是有这么巧的事儿!有时候巧合起来,就是连当事人都不敢相信。
    方婆子在与桂花再见面,两人都有些懵。
    儿子的仇恨是支撑桂花婶子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如今案子水落石出,坏人也已经被革职查办。桂花婶子好似毕生的愿望已了,整个人都空了。
    方婆子把她安排在先前住的那间屋子,整整半个月,没见她出过一次门。多了个姐姐也没有太大反应,呆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以前就想过去死,可当真真儿被人吊到房梁上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怕死。濒临死亡的感觉给了她巨大的惊吓,但活着,又没有什么太大的期望。她如今整个人歪歪栽栽的眼看着就跟丧失了水分的枯枝,短短一个月里就老了。
    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又没有死亡的勇气,浑浑噩噩,不知何处是归路。她这样,方婆子看了心里也痛心。苦命的两姐妹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安琳琅有些担心,去春晖堂将老大夫给过来。
    老大夫来给她把脉,只有摇头叹气的份:“郁结于心,得自己想开。”
    临走就开了几幅安神凝气的茶,别的也没有了。
    ……
    方老汉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旱烟,消瘦的背影跟夜色融为一体。
    他这几日脑子也乱乱的。更多的是觉得心里亏得慌,愧对于自家的婆子。尤其这两日,时常看到老婆子躲在一边抹眼泪,他这心里口就挖着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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