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班的路上,她走得很慢,脑海里不断在复盘这一天发生的事。
    事情处理得比她想象中顺利。
    按照上午那个要见血的架势,她还以为得报警才行,谁知道,有些事比想象中严重,却也比想象中轻易。
    可见学校是可以解决问题的,大人也是可以相信的。当然,真正破局的,还得是每个人自救的决心。
    这件事在三天后的课间操上,被教导主任通报解决。
    尤炜善被退学。
    其余参与霸凌的人按照不同程度,分别处以留校察看和记过处理。
    这结果令人痛快又感慨。
    通报当日,姜之栩和项杭一起去操场逛圈的时候,还聊起这件事。
    项杭对她说:“学校这次这么雷厉风行,简直把信任值拉满了,我同桌她爸不是高二教导主任嘛,她跟我说,通报一发,有少数被欺负了的同学,都敢来告诉老师了。”
    可见引路灯是多么地重要。
    姜之栩原本没把这件事告诉家里,可在晚上回家吃夜宵的时候,想了想项杭的话,还是决定把事说出来。
    她主要是想告诉姜学谦,要注重他们学校学生德育和心理健康。
    孟黎性子急,刚听到这话的时候,嫌姜之栩瞒了那么久,都气哭了。后来见姜之栩没受太大影响,竟还像个老干部一样安排起姜学谦的工作来了,不由破涕为笑。
    姜学谦就说:“你妈啊年轻就这脾气,到老了,也是一样的可爱。”
    孟黎一嗔:“说谁老呢……”
    姜之栩失笑,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把话题转的这么快又这么顺。
    暖灯照在头顶,家人在一起闲坐,灯火才如此可亲。
    李衔九在他们其乐融融的时候,悄然回了屋。
    看了眼手机,和李青云上次的对话还是在昨天。
    她说:儿子,我想明白了,咱们的情况不能再差了,所以每天都在走上坡路。你要加油,晚安。
    他把手机摁灭,忽然烟瘾犯了。
    -
    十一假期回来之后,学校就换了秋冬时间表。
    可是一直到下旬才把做操,改为跑操。
    操场场地不够大,高三学部被分到围着教学楼跑,第一天跑操的时候累的人喘不过气,偏偏又不能停。
    跑着跑着就听后边有人骂了声“操”,问:“第一排这么快干嘛,能不能把步子给我压起来?”
    祝婕吐了个舌头:“李衔九比体委还威风。”
    姜之栩喘着粗气:“你少说……两句吧…不累啊。”
    结果第二圈队伍跑到教学楼西侧门的时候,祝婕又拉拉姜之栩的袖子:“李衔九居然溜了。”
    姜之栩边跑边往后看,搜寻了几秒,在李衔九进教学楼之前看到了他。
    队伍即将转弯,她把头又偏到右边去看,在下一秒,看到一抹艳色尾随着他进了楼。
    她步调不自觉放缓,忽然有人踩掉了她的鞋子。
    她单脚跳出来系鞋带,再抬头队伍早就跑远,她心念一动,没有归队,而是溜进了教学楼的东侧门。
    她从一楼小跑到二楼,二楼每个班都没有人,她从二楼进到走廊,从东边穿到西边去。
    走到五楼拐角的时候,她听到有人说话。
    “我今天没跑,正好想到那天拿了栩栩两根笔,就过来还她。”
    “哦。”
    姜之栩的心似沉非沉,她想了想,往台子上走了两步,只能看到李衔九肩部以上,他正抽烟,走廊没人,他倚着窗户大胆的喷云吐雾。
    “那个,你怎么烟瘾那么大?”
    “我?”他呼了烟圈,并不能看清表情,只听得出语气挺不咸不淡的,“谁还没个爱好了。”
    “抽烟太多对身体不好。”
    “早死早超生。”他无所谓的样子,“不过也死不了,都说祸害遗千年。”
    “……”
    李衔九挺淡的,甚至带有一丝不想搭话的倦懒,却还是惹得女生低下了头。
    姜之栩往后退了两阶。
    以她以往的性格,大概早就转头就走,然后在心里想东想西好几天。
    可这次不一样。
    外面乱哄哄的音乐和跑步口号声令她厌烦。
    想了三秒,她狠狠咬了咬嘴唇,抬脚两阶一步爬上去,仿佛只要再晚一点就会后悔。
    李衔九先看到了她,顿了一秒,把烟摁灭,又把窗户开大了一点,朝外面扇了扇烟雾。
    “你也溜?”
    “我跑不动了。”
    姜之栩胸口一起一伏,说完话,又很自然的看向舒宁,问:“舒宁,你怎么跑这来了?”
    姜之栩神色平常的紧盯着她。
    舒宁嘴唇动了动,耳垂忽然红了,接着是脸,再然后连脖子都红了。
    她双手垂下,握着两侧的衣摆,说:“来还你笔。”
    姜之栩注意到舒宁的面色,没表情的说:“哦,那你现在给我吧。”
    舒宁微愣,缓了缓,去掏兜,脸上泛起一丝尴尬:“好像是……刚才上楼的时候跑掉了。”
    “……”她顿了顿,“我下去找找吧。”
    说着便跑走了。
    鞋子踏在台阶上,踏踏地响。
    “你别说,你朋友审美和你没法比,穿浅粉色,感觉错季了。”李衔九看了眼舒宁的背影,随口一说。
    姜之栩看了他一眼,冷冷清清的。
    他一顿,不明所以,她接着转身,去教室了。
    等班里同学都解散的时候,李衔九才回班。
    他站前门堵住了大半边路,喊她:“姜之栩,你出来。”
    姜之栩撑着脑袋看他,他抬抬下巴,示意她赶紧的。
    她不情不愿站起来朝门口走,一出门,有点愣。
    “赵明?”她笑笑,看起来有点傻气,问得问题也笨,“嗯……你来找我的?”
    “学姐,我有事想给你说。”赵明笑笑,脸上的胆怯和阴郁少了大半,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很多。
    准确来说,赵明是来找李衔九和姜之栩两个人的。
    前几天那件事之后,他和家里人商量了一番,怕被报复,决定转学,手续已经办的差不多了。
    但是临走前,想答谢他们一下,请他们吃个饭。
    姜之栩很替他高兴:“恭喜你,这次真的否极泰来了。”
    李衔九心情也不错:“饭我就不吃了,但谢谢我收下了,我为了拉你,胳膊现在还疼呢。”
    赵明是个老实人,不知道怎么接话,又问姜之栩:“那学姐,你来吗?”
    姜之栩想了想:“我也不去了,不过谢谢你的邀请。”
    赵明有点失望,情绪都挂在脸上。
    姜之栩顿了顿:“你等等哈。”说着进了班。
    她从后门出来,走过去的时候,只听李衔九说:“你妈的错,不是你的错,别给自己太多枷锁。”
    姜之栩步子停了。
    李衔九很少说这么多话,尤其还是安慰人的话,她知道,赵明这事触到他了。
    想想也就明白了,他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和李青云相依为命,李青云在他高三这个重要关口欠债躲债,以致于他要独自来到陌生城市生活,他心里肯定难受,只是他从不表露。
    或许,他自己身上就背负枷锁,所以才劝别人别太沉重。
    李衔九还在嘱咐赵明:“到了新的地方,有类似事情你可以来找我,我没别的能耐,但想罩个人还是可以的。”
    赵明连连说:“诶,知道了……”又有哽咽的意思。
    姜之栩怕伤情,这才出声:“赵明,送你一个本子。”
    一个黑色皮面的笔记本,老干部风很浓。
    “学校发奖状给的,第一页我写了字‘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现在送给你,祝你……一切都好。”姜之栩笑笑。
    赵明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说:“学姐,学长,谢谢你们,我嘴笨,就说别的了,反正就是谢谢。”
    “九哥!航子找你。”有人在走廊一端喊人,搞得在栏杆旁说话的同学都偏脸看去。
    “干嘛?”
    “买了双新鞋,想给你看看。”
    “妈的,他买了双新鞋就不能走路了?上个楼累死他?”李衔九笑骂,说着话就迈步走了,也没给旁边的人打个招呼。
    赵明笑:“学长是不是混的很厉害?”
    “他不混,是他朋友厉害。”姜之栩看着李衔九的背影,和随着他走路而在身后飘荡的灰色格子衫衣摆,“但是他朋友都服他。”
    赵明点头:“原来是这样。”又笑,“光看他处理我这件事,我就觉得他很成熟,我也服他。”
    姜之栩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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