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尧无动于衷,“平时你在厂里没回来,他也没饿死。”
    “那也不好,万一有人上来了呢?”
    “谁上来?”
    他爸和六姨都住在一楼,几乎不会往二楼上来。
    楼下的洗衣机在振动,聒噪得很,只要家里洗衣服,那声响能传遍半个村。
    宋九尧听见她在笑。
    “笑什么?”
    林晚云怀抱着他的腰身,睁着黑亮的眼看他,“你知道吗,我们家的洗衣机可厉害了,每一回我摁下洗衣键,马上就得跑上楼来,因为它抖得特别厉害,如果不是线拦着它,它能跑出洗衣房,不跑远一些,总觉得它要跑过来追我。”
    她的眼睛圆,眼尾微翘,一笑起来,天真中带着灵气。
    宋九尧被这个话给逗笑了,“别忘你脸上贴金,你什么时候洗过衣服?”
    “我洗过了!”
    宋九尧在浅淡月光下看她,“你当亿万千金的时候,你家的洗衣机会跑吗?”
    她不再藏着掖着,痛快说:“当然不会,到时候用的都是全自动的洗衣机,不用洗了还要搬到另一个筒里脱水,而且还有很多功能。”
    “嗯,有什么功能?”
    “就比如,有带烘干功能的,不用晒衣服,洗完自动烘干,叠起来收到衣帽间就行了。”
    宋九尧勾动唇线,“洗衣机这么厉害,怎么还要人叠呢?”
    她神色认真,“那也不能什么都自动化呀,总得留一点活儿给老公干,要不然更没有人愿意要老公了,当初,我就是不打算结婚的。”
    他默了下,“当初,你多大年纪?”
    林晚云定定看他,嘴角抿了下,“也不大,就六七十吧。”
    宋九尧手压上她后脑,揉了揉,“这么大年纪不容易,怪不得要上我家里来当祖宗了。”
    她绷不住笑了,在他大手臂上拍打一下,“你真以为我是千年老妖啊,我才十八,十八岁的黄花大闺女,因为和林晚云同名,穿到她身上,被大哥逼着嫁人,才被你给拱了。”
    他只默默看她。
    林晚云神色微敛,“就算我真那么老,你也不在乎吗?”
    宋九尧撇下嘴去,“娶都娶了,在乎还有什么用,我说过,只要你是我媳妇,我一定会对你好。”
    清凉夜风卷起帘子一角,往林晚云脚踝处扫,又凉又痒。
    她心神一动,“那如果你前世还有另外的老婆呢?”
    宋九尧嗤了声,“瞿雪跟你说的?”
    林晚云面色微变,“她也和你说了?”
    “说什么,我当她在放屁。”
    她眼睫轻颤,“那你知道,袁小燕就是那个在枯井边救你的人了吗?”
    宋九尧:“袁小燕?”
    “嗯,袁小燕。”
    宋九尧定了定神,眉头一紧,“袁小燕是我前世的老婆?”
    她脸色沉了下去,“是啊,瞿雪说,你坐了十年牢,出来的时候都四十了,有个二婚女人对你有恩,一直在等你,一直为你奔走,你出来就跟她结婚了。”
    宋九尧抹着嘴,胸腔上下起伏。
    林晚云淡淡看他。
    好一会儿,他才歇了笑,“她二十的时候我没看上,等她离了婚,四十岁,我就看上了?”
    她没好气说:“那有什么奇怪的,你坐十年牢,从牢里出来,四十岁看着也像五十了,还有什么好挑剔,轮得上你挑剔么,有二婚女人看上你就不错了。”
    宋九尧挠挠额角,嘴角还带着笑,“等瞿雪回来,我非得收拾她一顿不可,别说四五十,就是我快躺棺材里,也不可能和袁小燕结婚,除非她拿刀架在我脖子上。”
    林晚云像是卸下了什么,心里一松,翻起眼睫来,“你当谁那么稀罕你么,拿刀架你脖子上,抹了你算了!”
    宋九尧手臂一揽,手往下探,“抹了我之前,你先服侍我一回。”
    “怎么服侍你?”
    他贴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
    林晚云耳朵根升腾起一股热气,蔓延到脖子脸颊,“那你得给我洗一年脚。”
    宋九尧应得爽快,“我跪下来给你洗,洗一辈子。”
    过了两天,踩云朵制衣厂在城郊开展了秋游活动,太阳歌舞厅也歇业一天,阿平等人带着酒水往城郊去,顺路去赵贤家里接上他。
    赵贤因为上一回和宋九尧阿平大喝一场,吐了,又上到喉咙的旧伤,被大姑狠训了一顿,他声称正静心喝中药,不能喝酒,本不欲和他们一起去,奈何阿平不放过他,只好跟着去了。
    宋九尧让养殖场送了一百多只鸡鸭,让大家吃好喝好。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大家伙都很高兴,特别是张婆子,她在村里活了那么多年,还没有吃过那么香的烤鸭窑鸡荷叶鸡,吃得狠了,一嘴的油都顾不上抹,又灌了几杯酒。
    林晚云真是没眼看了,把大白叫过来,交代她看着点张婆子,免得在外头喝大了,还得麻烦。
    宋九尧却拦着她和大白,“行了,难得高兴,你管她做什么。”
    “我担心她喝多了,还得要人送回去,大老远的路,谁驮得动一个酒鬼。”
    “没事儿,真喝多了,我叫人送她回去。”
    “都喝酒了,谁送啊?”
    “赵贤喝中药,他没喝。”
    林晚云听他这么说,便也作罢了,叫大白放轻松,好好玩儿,喝一点酒也没关系。
    再看赵贤,别人都端着酒瓶子,只有他一个人端着汽水瓶,不免有些落寞。
    林晚云挪开眼,心里叹息,赵贤以前多洒脱,哪一回他不是酒桌上的活跃分子,竟有自己喝汽水的一天。
    她走过去,挨着赵贤坐下,“赵贤,你还没有对象吧?”
    赵贤闻言,提嘴一哼,“我有没有对象你不知道?”
    “我上哪儿知道,你每天在歌舞厅撩那么多姑娘,万一这两天你又找着对象了呢。”
    赵贤瞥她,“我喝多了酒,这几天一直在家喝中药,什么时候上过歌舞厅。”
    林晚云:“我们厂里有几个没结婚的女工,要么,我给你介绍一个?”
    赵贤却是摇头,自我解嘲道:“算了吧,我这身子骨,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
    林晚云没往下说,但心里升腾起一股疑云。
    赵贤说耽误姑娘,难道是车祸伤了某些地方,他那方面不行了?
    这么想着,她更难受了,哪里还有心思给赵贤介绍对象。
    回去路上,张婆子果然摇摇晃晃站不稳脚了,嘴里叽里咕噜,胡乱说话。
    宋九尧交代赵贤把她送回家,大白跟在车上照应。
    于是,赵贤开车,张婆子和大白坐在车后头。
    大白担心张婆子吐在车上,特意叫赵贤开了一个小窗。
    张婆子酒劲儿正上头呢,嘴里的话就没停过。
    “哎呀,这是我第 二回坐这洋车,宋老板是个好人啊。”
    林白云也喝了一些,头还晕乎着,懒得搭理她。
    “大白,二晚的命可比你好多了,她嫁给宋老板,宋老板给她钱让她开厂子,家里还请人做饭带孩子,你瞧瞧你,孩子生不出来,过几年年纪大,可有的受了哟!”
    林白云仰面靠在座椅上,天地都在眩晕,张婆子的话更是叫她想吐。
    “你可赶紧找一个,嫁一个带孩子的,把孩子当成自个生的来养,日子久了,孩子也跟你亲了。”
    林白云着实难受,她不知道张婆子喝那么多,怎么还能说那么多话,她犯恶心,一个字都不想说,又忍不住要驳斥张婆子一回。
    “三婶,你家里两个儿子,我没瞧见哪个跟你亲的,更何况是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养得亲。”
    张婆子一噎,趁着酒劲儿,咧着嘴道:“那可说不准,我娘家就有一个,三个孩子,又两个亲的,一个捡回来养的,亲得可都不管她,就那捡来的,对她比亲妈还好咧。”
    林白云扯嘴,“照你的意思,你是不是后悔以前没抱一个回来养了?”
    “哎哟,我跟你说不通!他们对我再不好,等我动不了了他们也得养我,你动不了了谁伺候你?”
    林白云胸口翻腾,双手抱臂,把自己抱得紧紧的,“赵贤,你停一下车,我想吐!”
    赵贤赶忙停下车。
    林白云蹲在路边,只一顿干呕,就是吐不出来。
    赵贤看她那样,像是平日里不碰酒的人,便问:“你喝了多少?”
    林白云直喘气,伸出两根手指头,“两杯,都没有喝完。”
    赵贤笑了声,“两杯不到就要吐了,是不是不能喝酒?”
    “嗯,我几乎没喝过酒。”
    平时她是没有喝酒的机会的,也就结婚的时候,和吕二狗喝过交杯酒。
    赵贤蹲下身,看着她,“你能行吗,不行咱就走路回去……”
    他看见林白云眼角浸湿的点点水光,顿住了话。
    林白云撑着双膝站了起来,“没事儿,我能忍住,扛着三婶回去,可不累死你。”
    两人又上了车,把张婆子送到家,林白云强撑着,交代张婆子的两个儿子,好好照看他妈,别出了啥事。
    张婆子自从上制衣厂做保洁之后,存了些钱,两个儿子对她的态度也好了些,听了林白云的话,赶忙应下,小心翼翼把自己的妈扶进屋里。
    天已经黑了,她又转头对赵贤表示了谢意,叫他小心开车,得了空闲上制衣厂,制衣厂现在在赶制冬天的羽绒服,他要是想要,可以给他留一件两件。
    赵贤只知道林大白是林二晚的堂姐,平日里多林二晚诸多照顾,没想到她喝得快吐了,还能这么照料人。
    “我先送你到厂子,不差这几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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