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节目这个月只每周一期,毕竟领导也得看看反响才好决定,现在是连第二周的主题都想好了,只得定稿定镜头。
    这些事情,可比从前做纸媒讲究,尤其是纸上的东西能改,拍出来的东西可不能,得一次性过,不然就是浪费,经费有限得很。
    赵秀云其实早有想法,比上一次写得快,毕竟她一直很自信节目能一炮而红。
    大家的娱乐太少了,老看中央台也会腻,是时候有点新鲜的东西出来调剂,将来的趋势绝对是本地台越来越多,和广播台一样。
    她就是看准这个,才一头扎进电视台,想在这里发挥出自己最大的价值,而不是大家说的“昏了头”,她又不是傻的,没好处能来吗?
    第231章 第二步   第四更
    电视台的第二期节目, 赵秀云很早就想好了,节目既然要做反映时事的方向, 就得往最热闹的找。
    最近市里头最热闹的事情有好几件,想来想去恐怕最合适的是黄河路那一片的旧房子要拆出来,扩成三车道的大马路。
    都是世纪初的老房子,风一吹就倒的样子,解放前还经历过两次大轰炸,是修了又修,补了又补, 梅雨季节雨下不去,常常是水漫金山。
    正好城市重新规划, 就拿这片先“开刀”。
    房管局重新做了一遍房屋登记,把市里现有的住房都统计起来,预备安置需要搬家的人员, 同时也也鼓励各单位多自己盖房子解决员工住宿。
    效益好的单位,什么烟草局、百货大楼,都是六层小楼房,职工院一栋一栋房子盖起来, 差些的不用提,能按时给发上工资就不错。
    原则上是本来多大面积,现在还给多少住,那一片本来也都是公房居多, 只有少数几户是私宅, 好办。
    难的是这些房子有个特点,上头最少挂着十来个户口,大家庭里人人都有自己的考量,有的想换这样的房, 有的想换那样的,房管局的门槛都快被给踏平。平常也是很硬气的单位,这次是真没办法,毕竟工程太大,加起来一千多户,一人一口唾沫都够给他们淹死的。
    也有一些人是比较不配合,说实在,搬家确实不容易,人家院子里搭的棚子,屋里搭的阁楼也都是钱啊,拆下来又带不走,想让政府赔。
    又不是一家两家的事,经费上不支持,更何况本来就是公家的房子,只是分给你住而已,每个月是还要交房租,哪怕住二十年,也不是你的。
    总之闹得不可开交,尤其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道消息,说应该是有赔偿的才对,不过拨款一层一层下来,就没钱给大家。
    别说,信的人还不少,都闹着要说法,一时之间进展缓慢。
    要想富,得修路啊。
    市政为这事愁得不得了,电视台找过去的时候,人家一下子就同意,配合得格外积极,总是个路子嘛。
    这一回采访地方就定在黄河路,条件还不如上次菜市场,兴许是因为很快要拆,连公厕都清理得不积极,本来下水就不好,赶上下过一场雨,都从里面漫出来,味道三里外都能闻见。
    韩月玲大小姐脾气又要发作,但她也是见风使舵,觉得电视台好像看着还不错,强行忍下来,只是下巴绷得紧紧的。
    赵秀云也是差点没吐,她小时候天天背着箩筐去捡粪,在田里挑水施肥一样不落,现在是不行。
    不止她们俩,大家面色都不好看,尤其是房管局一位小领导还有几分尴尬,因为这一片的房子本来就归他管,现在还没开始搬迁就整这样,不就是他的责任嘛。
    今天大家是来解决问题的,还没开始就先遇上问题,大领导的脸都沉下来,心想难怪进展不顺,现在都弄出“赶客”的架势了,谁信你后头说的那些话。
    果然,一说是来商量搬迁的事,那叫一个群情激奋,街道的人好不容易把群众情绪稳下来,说:“我知道大家心里急,我说的话,你们都信不过,今天电视台的同志们都在,他们会把所有内容记录下来,到时候播在电视上,还能有假吗。”
    住这一片,多半都不富裕,有人啐一口说:“还电视台呢,糊弄谁啊,人家能上我们这儿拍?”
    那可是金贵东西,巷子头巷子尾加起来就不到两台,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赵秀云只得出面解释说:“我们真的是,不信您看工作证,我们连摄像机都带来了。”
    乌漆墨黑一个大机器,搬起来有一二十斤,全是进口货,一台要人十年工资,是台里最宝贵的东西,出趟门都得俩大汉专门搬着看着。
    她掏出工作证,人家也只是半信半疑,对着镜头说:“现在就开始拍啦?”
    那哪能啊,带子贵,总得开始谈再录吧。
    赵秀云也不含糊,说:“咱们坐下来慢慢说,立刻就录。”
    嘿,说就说,谁怵了是怎么的。
    居民们的愤怒都快把街道办事处那点地方燃起来,对着摄影机一通说,好像只有被录下来的才算数。
    有说:“我媳妇娘家在三河,她这一转眼要生,我让给安排个近一点的地方,好家伙,愣是给我腾到大桥边上去,来回八里地,哪位领导替我跑。”
    有说:“我娘八十大几的人,我们一家住五楼不打紧的,让一老太太爬楼梯,你们咋不自己爬去?”
    ……
    这些诉求都是比较合理,客观存在的,赵秀云示意人记下来,做节目得有始有终,回头看看有没有帮人落实好。
    也有的明显是借机闹事。
    一个说:“十一口人,就给那么半拉房,怎么住,领导家里不能够就这么挤着吧?”
    街道的人刚刚还唯唯诺诺,听这话赶紧腰板硬起来说:“张有钱,你们家一共就你爹妈两个人住,半拉房也是照原面积给你们的啊。”
    “要不是你们总不给解决住房,我们至于自己上外头住吗?我们家户口本上就是十一个人。”
    ”你们厂里分给你的不是房?你家老三住的单位宿舍不是房?早说了,你们不符合换大房子的资格。”
    这里占着,那里占着,干脆整条街都让他住算,还就是因为老有这些人,街道才不敢开口子给某个人特殊待遇,这要沾上还得了,他们也有工作的难处啊。
    赵秀云就看口水乱喷,一人一句也没个条理,光让静下来有什么用,忍不住喊说:“你们得把诉求说出来,领导才能想办法给你们解决啊!”
    她的带子可不是拿来拍这些的,时长也不允许啊。
    这就得一个一个谈了。
    按道理这时候就得采访几个人,可惜韩月玲到底年纪轻,刚毕业的大学生,播音主持的专业和出来做记者又不是完全一样,没什么经验,人家话一快起来,她愣是接不上。
    这不全是她的问题,毕竟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赵秀云不得不撸袖子上,好在她早有准备,自带衣服——没穿漂亮裙子,和眼前的场景相比太讽刺,更像一位街道大姐,提问都是恰到好处地打断,毕竟一般人说话说不到重点上,车轱辘就是光来回。
    当然,也得采访领导,关于马路扩建项目的意义,后续的安排,一位市委领导直接负责这件事,对着摄像机立军令状说:“八二年之前不给大家落实好,我引咎辞职。”
    就剩这四个月多点,人家敢说,赵秀云都不敢拍板播出去,但是群众眼睛都盯着,似乎一定要她把证据“散播”开来,才肯商量接下来搬迁的事,她只有硬着头皮说:“放心,我们怎么拍的怎么播。”
    大家也都没上过电视,这玩意新鲜,但也知道往电视里一放,那是所有人都能看见,恨不得连抠鼻屎都在镜头下。
    摄像大哥都心疼自己的机器,不过也得拍啊,只觉得这一天闹哄哄,不比菜市场的劲小。
    但努力都是有好消息的,在各方的努力推动下,《本地新闻》栏目正式每天八点播出,近期都以黄河路居民搬迁工作为重点,实时跟进。
    一来是给市里之后几个大工程做铺垫,打个样本,二来是让群众放心,省得一天按八个点在街道门口问什么时候给解决。
    赵秀云想法多,干脆每天都专访一户人家,以最典型几户的“疑难杂症”为切入,帮着他们一步一步跑程序,这样节目的初衷和目的都达到了。
    这种家长里短、百姓民生,能看着人对骂,有时候互殴的节目可不多见。
    领导们也是顶住各方压力,毕竟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但对黄河路的工作推进还是很有意义的,起码都不用12月,到11月中旬,就在百分之九十九居民的满意下,顺利完成搬迁——剩下那百分一是真没法协调,完完全全的无理取闹,是被硬挪走。
    忙完这一阵,赵秀云都觉得自己该去街道工作,那儿兴许更适合她,嗓子都快说哑了,要不是后头又调几个人来帮忙,她真是跟陀螺似的被抽着转。
    但整个人还是容光焕发,精气神别提多足。
    方海算是看出来,她根本不适合读书,念书时候的拼劲像是有根萝卜勾着走,现在是实实在在愿意全身心投入进去,那点担心她是为家庭才不读硕士的忧虑一笑而散,只是抱怨说:“我都好几天没跟你说上几句话。”
    岂止是他,孩子也是。
    禾儿这学期上高三,课业紧,本来以为自己该是全家最忙碌的人,万万没想到妈妈比她更忙,连管她成绩的时间都快没有。
    幸好她自己没松懈,憋着口气想拿状元,还有心情分出时间管妹妹。
    苗苗今年上初一,她念书真是一点波澜都没起过,别管你是新课旧课,人家就是第一,赶着五点下课自己在校门口吃饭,吃完去上画画课,到点等爸爸从夜校放学去接。
    谁也不比谁轻松,又都朝气蓬勃。
    第232章 结梁子   第一更
    苗苗现在上画画课, 是跟着书画界名家赵千老师,一般艺术家, 多少有点不爱谈钱的高傲感,但他老人家不,收徒从来是明码标价,一节课五块,大把人抢着要上。
    表达喜爱之情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给学生打折。
    学费是一个月一交,苗苗十一月的最后一节课上完回家, 跟妈妈说:“老师说以后一节课四块钱。”
    对这位赵老师的风格,赵秀云早就打听得清清楚楚, 有些高兴捏捏女儿说:“不错,证明老师觉得你越来越好了。”
    苗苗也是这么想的,别提多骄傲, 抬起已经小胸脯说:“以后每个月就能省三十块钱。”
    她现在学画,几乎是家里最大的支出,好在薄有积蓄,加上收入颇丰, 比如方海最近也找到外快,市公安局请他去做顾问,每个月给开三十块补贴,赵秀云这次也能从台里领到一笔奖金, 这样里里外外算起来, 家里一个月能挣四百多。
    一百多块钱学画虽然贵,不过肯定不是长久的事,只看孩子去才几个月,就从五块钱降到四块钱就知道, 这钱花得太值,大不了是家里攒不下钱,反正现在又没外债。
    夫妻俩想得都挺开的,对孩子更是掏心掏肺,区区钱算什么。
    连禾儿都很肯为妹妹慷慨解囊,掏出自己攒下的八百块钱说:“先给妹妹上半年的。”
    她这些年和小麦他们到处跑,不像人家吃住都自己管自己,花销大,她几乎是能伸手要钱就要钱,抠抠索索攒下来这么点,大事上是毫不含糊。
    赵秀云只想到自己生这两个,要割她的肉吃,她都是愿意的,碰碰女儿的肩膀说:“没事,多少钱咱们都上得起。”
    总不能让孩子太操心,天天惦记着自己要花很多钱。
    苗苗今年十岁,论起来已经是初中生,家里的事情她多少都知道点,只是很沉重说:“我会好好学的。”
    她伸手比划说:“那天有人来找赵老师买画,这么大的小马儿,要一千块钱呢。”
    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师,愿意掏钱的人一千哪里算多,不肯花的人,只怕五毛都觉得不值。
    赵秀云看孩子也是全无学艺术的清高,又好笑又忧心说:“咱们不是为挣钱才学的。”
    生怕她钻到钱眼里。
    苗苗倒是挺理直气壮地说:“既让我学想学的,又能为家里挣到钱,不是很好吗?”
    难得的长串话,可见意志之坚定。
    赵秀云只好期待地说:“好,妈妈等着。”
    她说是这么说,完全没想到几天之后,苗苗就真的用画给她“挣”到钱。
    这天,苗苗像往常一样,放学以后到校门口的小饭馆吃饭,她爱吃面,又在长身体,四毛一大碗,还有厚厚一块肉盖着,她能一口气吃完。
    吃完就慢慢走到赵老师家,赶着上六点的课。
    赵千今年六十出头,中年时吃过一点苦,这两年又把从前的派头捡回来,那是出门就西装革履,恨不得人人都看出来他年轻时人称“赵大少”。
    他家住的是三层小洋房,院子打理得精心又别致,这个季节在一楼书房窗前的瓶口摆上两只红梅,小窗半推,见学生进来就说:“今天画花吧。”
    苗苗画画得先看,绕着花瓶转圈圈,找到自己最想要的角度才肯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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