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差点穿膛破肚,我没算你两百天都是客气的。”
    两百天?现在不是天黑,是方海觉得自己眼前一黑,要晕过去,还是坚强地说:“不行,太久了。”
    讨价还价,方海最终为自己争取到七十天,才应下来,掐指一算又想反悔。
    赵秀云忍无可忍,说:“闭嘴,睡觉!”
    爱睡她睡,方海赌气说:“我睡不着!”
    谁惯他啊?
    赵秀云这阵子连睡觉都很小心,只肯贴着墙,生怕碰到他,今夜恨不得把自己躺成根木头,直愣愣地,坚决不往他那边去。
    夫妻俩中间远得够再躺下一个人,方海动动鼻子就能闻到媳妇身上的香味,干看不能吃瞎着急,动作轻微地往里挪。
    确实很轻,赵秀云都没听见,是觉得身边的温度渐渐高起来,手往外伸一点就能碰到人,不管什么天气,永远像个火炉子。
    在这种将入秋的日子里,靠着睡不用盖被子都行。
    方海以为她睡着了,小心翼翼伸出手想把人揽在怀里,又知道她睡眠浅,犹豫着没敢动,最后只用手指在脸颊上轻轻碰一下。
    一下,好像就带回香气。
    明明用同样的肥皂,怎么闻着又感觉不一样。
    方海沉沉叹息。
    这副样子又是做给谁看?
    赵秀云铁石心肠,说:“这招没用啊。”
    卖可怜,她也是上过几回当的。
    方海讶异道:“我以为你睡了?”
    不是装的,那就是真可怜,赵秀云一样不为所动,说:“赶快睡,不然我去和孩子睡了啊。”
    本来她就怕碰到伤口,是他非要耍无赖。
    方海知道她是不会轻易松口,只能憋着说:“七十天是吧,你给我等着。”
    赵秀云才不怕,反倒“哼”一声说:“当心我给你加到八十。”
    不知道怎么的,方海忽然想起小女儿的声音在说:“这是七十,这是八十,七和八差多少呢?差一对不对?那八十减七十,就等于一十。”
    想起孩子,真是叫人什么杂念都没有,方海只觉得自己一下子被佛光照耀,变得无欲无求起来,说:“行,睡吧。”
    爽快得古怪,赵秀云做好他还要缠人的准备,反而空落落起来,没说什么翻个身,很快睡过去。
    方海就惨了,一晚上都梦见在上课,连梦话都在背乘法口诀。
    第127章 表彰   第一更
    国庆节前两天, 赵秀云给方海收拾去首都的行李,这次连表彰和学习一起, 一共要七天。
    方海出那么多趟门,从来都是说一声就走,也用不着行李,他们有自己的任务所需,这算开天辟地头一回,眼睁睁看着皮包越发鼓鼓囊囊,不得不叹气说:“太多了吧。”
    “哪里多了?”
    赵秀云点点数, 衣服、洗漱用品、药、鞋,装起来不就这么多。
    “五天四套衣服, 还不多吗?”
    招待所肯定有地方洗,这种天气,晾一晾就能干。
    “两套是短袖, 两套是长袖,怎么能一样。”
    首都冷啊,比沪市不知道冷多少。
    总之她是操碎心,方海浑不在意, 轻飘飘想背个小包就走,只一个劲琢磨着说:“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出门,给你们带点特产回来。”
    赵秀云又去看他伤口,快两个月, 其实已经长得差不多了, 但留疤,一个小洞,有点吓人。
    她还是说:“坐飞机应该很快能到,你多照顾着点赵副师。”
    那才是真正的伤筋动骨一百天, 陈秀英是又喜又忧。
    照顾战友,应该的嘛。方海应下来,能听到屋外喊口号的声音,遗憾道:“没法看禾儿参加汇演了。”
    每年营地的汇演,今年李师长特意给练了一个暑假娃娃兵腾出位置来,禾儿想做标兵的愿望终于实现,顺利入选,这两天晚上都在紧急加练。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不知道孩子还有没有下一次参加的机会,赵秀云还是安慰说:“以后有机会的。”
    营地也不准拍照,没法留念。
    方海觉得亏欠孩子太多,尤其是老大,苗苗年纪小,对老家的事情根本都不大记得,现在你问她,她就理所当然觉得自己是跟爸爸妈妈姐姐一直生活在一起的,她的每件事都有另外三个人的参与。
    禾儿不一样,本来就心思多,别看才九岁,什么上学校、第一次上台、第一次拿奖,爸爸都不在,心里约莫是嘀咕的,只是知道说出来也补不回来。
    赵秀云想想说:“你8号回来正好是中秋,我让人买个奶油蛋糕回来吧。”
    后勤的人天天跑市区,顺道带回来可以。
    进城是不要想,她就指望方海再好好休息一个月,要不是表彰重要,她是绝不会让他出门的。
    她说话还嘀咕呢:“我还以为今年的会取消。”
    七六年发生了太多事,举国上下还没从悲伤中缓过来,好多活动叫停,赵秀云都觉得怔愣,叹口气说:“我总觉得怪怪的。”
    方海只当她是多思多愁,说:“我咋不觉得,我只知道我快升职了。”
    不是今年就是明年,有位置出来一准是他。
    功都立了,赵秀云当然盼着点好的,说:“你要是再升一级,每个月工资多二十块呢。”
    好大一笔钱,她的工资现在还是三十几,难怪现在都想嫁当兵的。
    赵秀云这两年做成好几桩媒,为家属院和公社职工院的友谊架起桥梁,这会兴冲冲地说:“我准备办个学习会,你手下的小王、小李,不都没对象吗?”
    这会不叫相亲,各单位有自己的名目,赵秀云就打算办个学习会,和公社领导都说好了,请适龄的女职工来参加,非职工也行。
    方海很是为她的媒人事业做贡献,说:“都没有,你要是有特别好的对象,给小陈介绍一下,明年十有八九升他。”
    那看来还是个优秀人才,赵秀云也不含糊,说:“国营饭店的李姐有个二姑娘,二十岁,在市纺织厂上班,长得特别漂亮。”
    李姐跟她是好交情,总给她留着饭店的红烧肉,可不得介绍个最好的。
    这方圆八百里,可真是没有她不认识的人啊。
    方海大为佩服,又想大姑娘也是这样,逮路上一走,个个跟人问好,还不是瞎问,是“张爷爷”“李奶奶”有名有姓。
    小的嘛,估计就随他了。
    夫妻俩说着话,禾儿结束训练从楼下跑回来,苗苗跟在姐姐后面大步大步走,就是舍不得跑起来,不是等着她,禾儿早跟飞一样进门了。
    当然,即使没飞起来,也是不遑多让。
    一张脸上全是汗,夜里还是有几分风,吹起来还得了?
    赵秀云赶快催说:“快洗澡去。”
    这个点澡堂关门,只能在厨房里冲一冲。
    禾儿发梢湿漉漉出来,赵秀云站在边上盯着小的看,说:“方青苗,快一点。”
    洗澡也慢,就怕她感冒了。
    苗苗勉强加快,小毛巾把自己一擦,慢悠悠套衣服。
    愁哦。
    赵秀云看不下去了,帮她把衣服穿好,屁股上拍一下说:“你啊你,小乌龟。”
    小丫头还不高兴,说:“我是小兔子。”
    兔子好看,小乌龟不好看。
    爱是啥是啥,赵秀云给她涂雪花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觉得孩子也白回来一茬,可掀开脖子领看,还是颜色分明。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白?
    她看自己的手臂,距离她劳作的日子已经过去许久,都看不出原来也不白。
    是什么时候才变白的,她一点也回忆不起来,只能说:“随你爸,长得黑。”
    不好的都随爸,方海已经认了,说:“我也有优点。”
    那还是有的,不过赵秀云不想夸他,只翻个白眼,看来要出门这件事还是让她不高兴。
    夜里,方海只能哄她说:“坐飞机,一点也不累的,何况我好得差不多了。”
    赵秀云忍不住伸手去摸,仍旧不放心说:“反正要是裂了,就别回来。”
    都长好的伤口,怎么可能裂,方海有时候都想不通她是怎么想的,只能归结于担心,一而再再而三地保证说:“一准好好的回来。”
    就是去领个奖,多大点事。
    没想到一语成谶,方海这回遇上人生头一遭连通知都没通知的任务,差点又负伤回去。
    这个不提,国庆那天,禾儿穿着身军装去参加汇演,不是爸爸的旧衣服改的,是李师长特意给这帮孩子们做的新军装。
    赵秀云借了相机,还在家给她拍照片,说:“等爸爸回来给他看。”
    禾儿还是不大满意,说:“那妈妈你多拍几张吧。”
    小丫头可不高兴了,昨天爸爸出门的时候还哼哼唧唧地。
    赵秀云捏她一下,说:“爸爸是有很重要的事。”
    又不是去买大白菜,说可以换一天。
    禾儿也知道,肩膀又挺起来,说:“我的表现一定是最好的。”
    选的孩子里,多半是男孩子,女孩子里她的年纪最小,骄傲得不得了。
    又翘尾巴,真是时不时得给紧一紧。
    禾儿预料到妈妈要说什么,捂住耳朵说:“我不听我不听,我是排头。”
    她的个头最小,不站排头要站哪?
    赵秀云有时候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又打量一圈说:“挺好的,出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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