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方海,自己不算都不知道吓一跳。
    赵秀云知道全家上下都不识字,每回读信,去信用社取钱都是方川,一笔一笔念出来,说:“算账你们总是会的吧?”
    哪怕算得慢,出来的数字总是差不离的。
    方二嫂第一个矢口否认,说:“不可能。”
    她家三代人垒起来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当然觉得不可能。
    赵秀云笑着问:“阿婶,这钱你总是见过的吧?”
    约莫是见过的吧,李燕妮自己嘴唇也在抖,她其实没细算过,而且方川拿给她的根本没这么多,那剩下的钱都去哪了?
    她眼神一飘,赵秀云就知道,说:“看来阿婶没见过。”
    好家伙,合着都在方川那吗?他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赵秀云又问:“为了过年,额外寄五十块给阿叔阿婶添东西,有收到吗?”
    方家拆信拆包裹都是李燕妮一手包办,再分下去,但大家也都会打听,五十块钱的事简直闻所未闻。
    方二嫂第一个不干,说:“行,阿叔下葬的时候还一家出五块钱,敢情人家有着钱。”
    场面乱哄哄闹腾腾,气得方海又踹一脚方川,就是这么个祸害东西。
    方川惨叫着说不出话,方海一下子觉得特别没意思,只想调头回沪市,半响还是说:”以前寄的就算了吧,既然老六要结婚,养老的事也该正经说。“
    本地规矩,结了婚的儿子搬出去住,一直到所有孩子才成家,父母的责任尽,可以颐养天年,这时候就该商量养老的事。
    如果是按规矩,是一个老人每年要三百斤粮和三十块钱,几个儿子均分,都挺穷的,这样日子已经能过得很不错。
    来之前夫妻俩已经商量过,本来说好的是给五十,但方海现在是气上心头,说:“粮就不寄了,每年三十块我们出。”
    算起来还是他吃亏,可这钱比以前少太多,嘟嘟囔囔地大家都不太满意。
    赵秀云也不是泥捏的,说:“当心我一分钱都不拿。”
    自打她随军,寄回老家的钱是越来越少,这种事说是规矩,其实是凭良心,一下子都不敢开腔。
    只有李燕妮一个人嚎着,方海的心也不是铁打的,他始终觉得人生父母养,不想闹得太僵,赵秀云索性说:“阿婶还是想想看,以后老了吃谁的喝谁的吧。”
    上了年纪的人啊,最怕这一句,李燕妮又不傻,还知道养老靠老四,鼻涕眼泪一擦说:“我命苦啊!”
    又要去扶她的宝贝儿子。
    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方海连跟兄弟说话都不耐烦,沮丧觉得自己这辈子挺没意思的。
    赵秀云觉得他不对劲,递个眼神过去。
    方海只是沉默。
    他不想说话,大把有人想跟他说话,左邻右舍都来看,这个请吃饭,那个请喝酒。
    赵秀云索性拿了钱给几个妯娌,说:“嫂子们帮忙买点东西,做个饭吧。”
    这种时候,又都是一家人,没有不应的。
    等禾儿带着一帮娃娃头回来,家里已经摆起小宴,兴奋地问:“谁家娶新娘子吗?”
    她倒是会跑,衣服上一层灰。
    赵秀云无奈给她俩拍拍说:“不许乱跑。”
    禾儿吐舌头嘿嘿笑,在妈妈的示意下去找爸爸。
    第113章 故乡   禾儿不懂爸爸为什么不高兴,她再……
    禾儿不懂爸爸为什么不高兴, 她再机灵也是个孩子,但她有自己的法子, 语气夸张地说:“东东他们在放牛,那么大的牛呢!”
    边说话边比划一个大大的圈。
    苗苗配合“哞哞”叫两声。
    真是谁看都可爱。
    方海摸摸孩子的头说:“又不是没见过牛。”
    当然见过呀,禾儿双手叉腰,有着小姑娘的娇蛮说:“可我没有摸过,我刚刚还摸了一下。”
    是东东家的小牛犊,不是很高,有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 舌头老长。
    方海一向觉得女儿胆子不够大,去动物园都不敢摸大象鼻子, 有些好奇说:“你自己说要摸的?”
    禾儿一时失语,不想跟爸爸说是“你们城里人肯定不敢”的激将法,挺起自己的小胸膛说:“对, 我现在就是这么勇敢。”
    苗苗歪着头,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但没说什么,摆着自己的小手说:“我不勇敢。”
    大家都是冲着方海来的, 也没给他们父女多少说私房话的时间。
    问的问题有的正常。
    “沪市大不大?”
    “是不是人都有钱着呢?”
    有的一听就叫人不想答。
    “你现在一个月能挣两百吧?”
    “你见过大领导吗?”
    方海倒是想,再过十来年他也许有机会到11级,反正现在他只是14级,工资堪堪一百五, 说实话, 三千块钱对他来说仍然很多,但又不是那么多,起码榨干老方家是拿不出来,既然拿不出来, 追着要又有什么意思,全当买断吧。
    至于大领导,还真敢问,他要是能立一等功都没机会,因为多半是没命的。
    还有更荒唐的。
    “你现在也是领导了,能给我们狗子弄个排长当当吗?”
    以为排长是路边大白菜啊?那是转干第一步,鱼跃龙门的开始。
    方海都不知道请这些人吃饭做什么,看向媳妇。
    赵秀云从厨房出来,拉他到院角说:“几位伯公都在,太叔公我也让人去请了,在的都是姓方的,要说清楚就更干脆些。”
    哪怕是解放后,老家这块地方还是只看宗族礼法,不管什么事都得有长辈见证。
    反正到时候也要请人吃饭的,索性今天办起来。
    方海越想往上升,越是不要有名声上的瑕疵,一句话都可以杀人,起码得做到有理有据四个字。
    没有别的,就是一打汇款单都够人看的。
    乡下地方,别说三千,哪家掏得出三百都是巨富,当年划成分队里连个中农都没能找出来。
    二伯公算盘一打,算出数来,大家面面相觑,早知道方海富,没想到这么富。
    方海按媳妇教的说。
    “我十六岁去当兵,今年正好三十二,爸妈养我十六年,我养他们十六年。这笔钱花哪了,花多少,我都不问,但是从今往后,只有每年三十块的养老钱。”
    大家都被三千糊了眼,觉得他这么说不过分,郑重写了纸签名。
    有长辈见证,比法律更有约束力。
    方家老大方江要做爷爷的年纪,还惦记着借娶孙媳妇的钱,老大不愿意。可惜这种事,从来也轮不到他们做主。
    连他妈跳脚都没用,几位伯公最讨厌女人插手。
    赵秀云眼见这件事解决,才叫开饭。
    仓促得很,一桌只有那么三两片肉,也够大家吃的,这时节都这样。
    禾儿哒哒找妈妈,问:“我们坐哪里呀?”
    在沪市,如果阖府统请的话,座位都是要听安排的。但老家开席有开席的规矩,女人小孩不上桌,赵秀云本来想给孩子蒸鸡蛋羹在厨房吃,比跟那么多人抢着吃好。
    她还没说话,孩子二伯母已经说:“小孩子哪有上桌的。”
    禾儿反手一指,问:“那兴旺哥哥为什么可以?”
    在她的理解里,所有没结婚的都叫小孩子。
    方二嫂语气平平,好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说:“他是长孙,怎么能一样?”
    长孙是什么?
    禾儿看向妈妈。
    赵秀云突然觉得这话不大中听,问:“你想在厨房吃,还是跟爸爸坐着吃?”
    她自己是不想去外面吃的,都是大老爷们,烟味她闻不惯。
    禾儿生来有一种逆反心理,登时说:“跟爸爸吃。”
    “行,那你们俩去吧。”
    方二嫂瞠目结舌道:“女孩子怎么能去?”
    没有这规矩。
    赵秀云笑笑说:“我花的钱,就这规矩。”
    方海坐的是主桌,在座的都是长辈,位置已经排满,他看到孩子有些惊讶,环顾四周说:“你们跟妈妈坐吧。”
    说完自己愣一下,喃喃道:“咦,你妈妈呢?”
    他一下午心情都不大好,老家有什么规矩更不知道,这会仔细一看,哪有什么女客,问:“妈妈呢?”
    禾儿手一摊说:“妈妈想在厨房吃。”
    像是孩子妈妈会说的话,方海抱着小的,说:“禾儿你找个凳子坐爸爸旁边吃行不行?”
    要是赴宴,就是失礼,不过自家的无所谓。
    禾儿哒哒跑开,二伯公满脸不赞同说:“方海,女孩子怎么能上桌呢?”
    方海眉头微蹙,不想跟长辈起冲突,只说:“我们家可以。”
    “哪有这样的规矩,你媳妇挑唆的?”
    不管什么事,最后都是媳妇挑唆的,他妈刚刚也是指着他媳妇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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