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儿的人生里,丢脸两个字就是最要紧的,捏着小拳头说:“一次失败不要紧,我很快就会再成功的。”
    小话一套一套的,又是妈妈说过的话,赵秀云哭笑不得,总不能说自己说错的是错了,猜出她这次的成绩不会太好,点着她的额头说:“你啊你,就会说话。”
    方海还以为今天就要打,找借口说:“男孩子本来就擅长数学,咱们不丢人啊。”
    禾儿大声反驳道:“才不是呢,我们班男孩子都考不过我。”
    就是高明,也是经过她的不断传授才进步,老师才是最厉害的,爸爸根本不懂。
    赵秀云也不甚赞同说:“这可不一定,跟男孩女孩没关系,是人就都能做到。”
    方海接连被反驳,仔细想想也是,自家这俩不就比别人都聪明,不过到底是谁说的,男孩比女孩学得好呢?好像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不过他不赞同“是人就能做到”这套说法,说:“有的人就是怎么努力都做不到。”
    天赋这种东西,活得多就见得多。
    赵秀云想起读书时一位女同学,头悬梁锥刺股,努力到废寝忘食的地步,成绩堪堪前十。背地里大家都笑话她,但她本人毫不在意,甚至传出一句被老师奉为经典的话。
    “如果我不努力,前十都没有。”
    当时高中还没停学,她考上县高后被分到县供销社,有一份人人称叹的好工作。
    可见不努力是什么都没有,努力还有一线机会。
    禾儿不太能理解大人的话,小嘴里塞满肉,两颊鼓鼓,含糊不清地说话。
    “我很努力的。”
    估计都不知道要怎么样叫努力。小孩子总以为多做两道题,背两遍书就付出了许多,殊不知父母在这基础上做得更多,才让她们今天能做得更少。
    赵秀云很少话当年,今天也忍不住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跳过级。”
    为了省每个学期五块钱的学费,早点完成学业出来工作,谁不是苦巴巴的熬着,就着灶火看书。
    说白了,禾儿没有当年那个紧迫感,可她原也没有必要太紧迫。
    跳级?禾儿知道什么是跳级,歪着脑袋说:“刘一的哥哥就跳级。”
    那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小孩爱起外号,什么样的都有。
    刘一是六一儿童节生,又姓刘,大家就管他叫刘一,也有叫他儿童节的,其实他上头哥哥姐姐好几个呢。
    禾儿也有外号,叫小辫子。
    她老是爱甩辫子,每天都要绑好看的头发才肯去上学。
    小女生有脾气,男孩子调皮揪她头发,或者叫她外号的时候,就会被追着满操场打。
    用老师的话来说,她才是班里的一霸。
    好在成绩好,又有点老师的马前卒的意思,在学校爱挣表现,不然十次告状里肯定九回有她。
    赵秀云常常头疼于自己这个是女儿,又庆幸是女儿,比起男孩子来还是收敛些。听听隔壁那几个,赵民那天和几个孩子在人家的干花生上比谁尿得远,叫人找上门赔钱不说,这种事情,真是怎么听起来怎么离谱。
    女孩子哪怕再野,也是做不出来的。
    赵秀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看着眼前的饭菜说:“你不吃了?”
    方海天天都是干“扫尾”工作,今天是真吃不下,摸着肚子道:“吃不下。”
    家里还真少有剩饭菜的时候,汤汁都是吃得干干净净的。
    这种天气,得把盘子浸在凉水里,不然明天就坏掉了。
    至于倒掉?哪家妇女在倒,说出去指不定有人捡,又不是农村还有喂鸡喂猪,只能明天再吃一顿。
    不过那样就不太新鲜了。
    为了吃一口新鲜的,赵秀云天天去买菜。
    她不太高兴地收拾东西,很不喜欢这样的浪费,连带觉得自己想请陈斌吃饭都是白好心。
    这个家的气氛以她的心情为准,禾儿老老实实和妹妹翻花绳,也不跑来跑去,大喊大叫。
    方海把桌子擦干净,碗筷拿到院子里。
    都装乖得很,还交换一个只有父女间懂得的眼神,乍听见有人敲门都松口气。
    禾儿哒哒跑去开院门,然后大喊一声:“妈妈!”
    明明爸爸就在院子里,她还舍近求远。
    方海手上的水一甩,错愕掩饰得不好,更多是讶异,但还是打招呼道:“宋姨。”
    宋云是什么人,只扫一眼就知道这个家什么情况,愈发叹气,这人跟人比怎么就这么愁人呢。
    赵秀云从里屋出来,听见话音,跟着叫:“宋姨来啦,屋里坐屋里坐。”
    其实心里闹嘀咕,怪哉,你们祖孙三代不在家,都上我们家赶什么热闹,尤其童蕊居然还有几分乖巧,苍天哦,她这婆婆得多不是省油的灯?
    但待客,有待客的道理,即使是禾儿苗苗,也得叫叔叔阿姨好。
    这要是在外面,禾儿还要冲陈清韵冷哼,但她知道她现在要是敢这么做,晚上妈妈就敢让她屁股开花,只能不冷不淡问:“清韵,我和妹妹在翻花绳,你要一起玩吗?”
    陈清韵哪里理她,“哼”一声。
    禾儿简直是狂喜看妈妈,示意她,不是我哼的,不是我!
    赵秀云眼神看她,让她带妹妹外面玩去。
    禾儿拽着妹妹就要跑,还记得说:“奶奶、叔叔阿姨再见。”
    这孩子比起来就差一大截,宋云脸上的不悦转瞬即逝,又变为长辈的慈爱说:“这孩子,刚被我说了两句,现在还闹脾气呢。”
    赵秀云帮着找理由道:“孩子嘛,不就是这样,一会好一会不好的。”
    一行人落座八仙桌,局促啊,连个正经沙发都没有。
    童蕊眼中的鄙夷一闪而过,不是都说方家阔得很,看来也不怎么样嘛。她装作不经意在板凳上用力擦两下,其实大家都看得真真的。
    赵秀云给客人倒茶,不想花时间和这些人东拉西扯,半奔主题说:“您是长辈,有什么事叫一声我就到,哪里用得着亲自来。”
    这话说得多半有点不待见人,可又没有失礼的地方,宋云多少年没有这样叫人下面子,也知道是自己理亏,索性速战速决,连铺垫都少许多。
    “小方救了陈斌,应该是我们全家登门致谢才对。”
    登门致谢?
    石膏都拆了才来致谢,这其中诚意有多少都猜得出,但救命之恩是大事,当时方海没伸手,他陈斌不死也残,一个前途光明的团长,残了会怎么样?
    说真的,收他一打票赵秀云一点不亏心,她给方海补身体都花多少,花再多她都更愿意人是好端端回来的。
    因此她不冷不热,面上挂笑,说:“都过去半个多月,方海也好得差不多了,哪里要长辈跑这一趟。”
    口口声声的说半个多月,又点出是长辈,大有小的不懂事,老的也不懂事的意思,宋云肝火直烧,谁也不看,就恨自己当年是疯了魔,促成这桩婚事,才有今天这样的羞辱。
    以她的涵养,当然能当做没听出来,面色如常道:“就是他爸爸,本来也是要来的,不过最近身体不好,托我多说一句。”
    陈斌的爸爸在军区官可不小,怎么着,行,不敬罗衫要敬人的,赵秀云还是笑盈盈的样子说:“养好身体才是要紧的,我们都不知道,不然该上门探望的。”
    当然,着实轮不上他们,人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哪怕宋云这会“纡尊降贵”,也不过是为一个理字,说说笑笑过,把话题又绕回来。
    绕来绕去,只有她们两个人在说话,其余的都是陪衬。
    方海那点心眼又动起来,直觉媳妇是替他抱不平,桌子底下悄悄握住她的手,示意自己没关系。
    第44章 前因   宋云这回来的目的很准确,表明自……
    宋云这回来的目的很准确, 表明自家知恩图报的态度,再送上重礼, 传出去多少能把这件事平过去。
    她从去年就一直在广西帮老三媳妇带双胞胎,要不是老二忽然借票,她是连受伤这件事都不知道的。才打听到,就火急火燎往沪市赶。
    得亏她跟张梅花是二十来年的朋友,老朋友推心置腹,透出来那么点意思,她就知道儿子做了蠢事。你是手伤了, 又不是别的,哪怕手上一时半会送不出大礼, 很该第二天就大张旗鼓上门道谢。
    没有也就算,偏偏过半个月,外头有些风言风语的时候, 才到处借票想把这个礼补上,叫人家收的怎么想?
    她宋云生三个儿子,大的小的都好,唯独中间这个, 那是能力过硬,脑子缺弦,还娶了个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媳妇,只能做妈的着急忙慌来填窟窿。
    将心比心, 赵秀云觉得自己很能理解她想尽力帮儿子找补的心, 毕竟是亲生的,再怎么样也盼着他好。
    但她很难接受。
    方海心宽不假,男人糙,部队又不是别的地方, 大家相互帮助是常有的事。
    但做人的道理也很简单,不说你童蕊怎么样,就是陈斌从头到尾都没有往家里来过一趟。
    这算什么?
    方海的手难道不是因为他折的吗?
    赵秀云从前只觉得童蕊不好,这回觉得陈斌也不好。
    但一来对着长辈,二来人家客气,三来人家势大,将来总是条好路子。
    加加减减,赵秀云还是摆出好脸色来。
    “其实也没什么,方海和陈斌都是战友,大家一个院里住着,阿姨太客气了。”
    成家立业的人了,有事不是夫妻俩来,反倒是做妈做婆婆的出面,这个家什么样可见一斑。
    不管怎么样,宋云今天礼是送出去了,还说得格外妥帖。
    “陈斌早想来了,是我一直等着换几张好票,才让他拖一拖。”
    反正就是要找借口,不过人家也实在,说好票就是好票,难得的电器票,凭着它什么电视、冰箱都能买,大件专用,外头也是有价无市。
    当然,大件也是有价的,没千把块钱下不来。
    赵秀云推两下也就收,人家是专门来送的,不收还以为是想挟恩图报呢。她收得很坦然,茶续了三次,客客气气把人送出门。
    方海全程没说两句话,稀罕地捏着票问:“这能买啥?”
    当他没看见媳妇眼里大放光彩。
    赵秀云也不拿捏,问他:“你觉得咱买个冰箱行吗?”
    冰箱?新鲜东西啊。
    方海第一个问题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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