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程东的办公室在剧场三楼,因为周五要演出,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他周四下午都要到剧场来看看,方便大家有什么问题需要找他解决。
    办公室门半关,丁程东靠坐在皮椅上玩斗地主,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了一眼,立马收起笑容,手机也直接锁屏,往桌面上一放,挠头局促道:“那个,南笳……”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丁程东讪笑。
    “他们投了多少钱?”
    “也没多少……”
    “没多少你就可以把我卖了不打一声招呼?”
    丁程东急了,“不是,南笳,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找着了好下家,哥替你高兴。你能去拍戏了,这还不好吗?我寻思你今后也很难定期在剧院里待着了……”
    “这是两码事!”南笳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自己找你辞职,和你不跟我说一声就擅自跟别人签了合同,这是两码事。”
    丁程东挺少见这么疾言厉色的南笳,登时有点手足无措。
    南笳深呼吸,“东哥,能替剧团拉到投资,我求之不得。可你至少提前跟我打声招呼。”
    “他们昨儿来找我,我是说先跟你商量商量。他们说着急走流程,得赶在你跟那网剧的剧组签合同之前把你的签约关系转过去。我想了想反正是迟早的事,就……我这不准备今天或者明天,就找时间跟你说这事儿的吗?”
    南笳沉默片刻,“……算了,就这样吧。是我矫情了。那今天就当我来找你辞职,明天的演出我就不上了。”
    “南笳……”丁程东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跟他们搭上线的,这也不在我操心的范畴。但合同条款我一条一条替你审过了,很厚道。我甚至提出,要加上一条,要保证你每年至少接一部电影,他们也答应了。哥是有私心,眼红他们那笔投资。可哥也是真心想你好,想你去更大的舞台发挥天赋。”
    南笳看着走廊里,自己倒映在地面上的那一道淡灰色的影子,情绪都堵在心口,“我知道了东哥。”
    丁程东眼里有极其复杂的情绪,这么盯着她看了片刻,旋即换上平日那张油滑世故的笑脸,走过去将她肩膀一拍,“走走走,哥请你吃晚饭赔礼道歉好不好?”
    “我不去……”
    “去!都去!把陈田田也叫上。”
    南笳平常酒量不浅,但人一旦有情绪就很容易醉。
    陈田田倒只是微醺,饭后拦了辆车,将南笳送回家。
    胡同狭窄,车很难进去,在路口处就得下车。
    陈田田搀住南笳往里走,沿路电线杆子下方立着路灯,飞蛾跟疯了似的一圈一圈往上撞。
    一路进去,陈田田被蚊子咬得够呛,将南笳扔在床上,翻箱倒箧找花露水。
    喷过之后,在床沿上坐下,伸手搡了搡南笳,“去冲个凉再睡。还能行吗?要姐帮你吗?”
    南笳爬起来,“……你小我两岁,怎么好意思自称姐。”卧室里她放了一台复古小冰箱,专门放饮料。脚步虚浮地走过去,蹲下身拿了两罐雪碧,扔给陈田田。
    起身时头晕,差点栽倒,她干脆放弃,靠着冰箱,一屁股坐了下来。
    沁凉从喉咙口一路延伸往下,口渴的滋味却并没有稍得消解,南笳脑袋歪靠在冰箱上,“田田,我觉得我很不专业。”
    陈田田看她。
    都当婊子了,还想当得舒舒服服,当得有尊严,你说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这句话南笳没说出口。
    陈田田多少能够明白她的情绪,“你其实可以不必……”
    “我咽不下这口气。不然我早放弃了。”
    “……你希望我说点什么吗?”
    南笳摇头,“不用。什么都不必说。”
    陈田田盯着她看了会儿,掏出手机来。
    第二天早上,南笳睡醒,看到手机里有陈田田传来的照片,昨晚上拍的。
    她赤脚坐在地上,手臂支在膝头,手里拿着听装饮料,视线落在房间的某处,迷离而无焦点。黑白影像最擅长营造颓唐和脆弱氛围,简直像是意识流文艺片里的一帧截图。
    照片后面是陈田田发的一段文字:我其实替你觉得不值。可是,看到这么美的一张脸不能成为被定格的艺术品,我更觉得不值。女明星,你会大红大紫的。
    ——
    南笳的助理叫小覃,是个行事非常利索的姑娘,心思十分细腻,基本什么都能提前替她考虑到。
    在剧组两个月,南笳真正能说上话的也就小覃,因为其他演员都对她有一种隔膜的假客气。
    剧组工作人员也对她毕恭毕敬,哪怕最初尚未进入状态时频繁ng,导演也从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她懂,她是资源咖嘛。
    拍戏的过程很顺利,这几年南笳原本一直就在演话剧,业务能力没落下,进组之后,稍作调整表演方式即能适应,几乎没拖过后腿。
    到后期,她能感受到导演对她所有改观,杀青时也很诚恳邀请她,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杀青第二天,南笳便马不停蹄地回了北城,小覃也被她原地放了假。
    下午睡了一觉,傍晚洗了个澡,换身衣服,去解文山的书店,解文山要亲自下厨给她接风。
    书店门开着,南笳就自己进去了。
    后面厨房里有油花滋滋的声响,但去年新装的那台抽油烟机风力很足,没有飘出一点油烟味。
    南笳看见茶室茶几上有洗净的苹果,拿了一个,边吃边走去厨房。
    她倚在门口处,笑眯眯看着解文山忙碌,也不出声。
    解文山戴着老花镜,穿一件经典风格的灰色针织外套,十多年的一件旧衣,洗多了表面有细细的绒毛,但很干净,一点陈污都没有。哪怕是下厨房,他也会把自己收拾得爽爽利利。
    南笳一直觉得他即便上了年纪,也是十足的英俊儒雅,这样的人,年轻时候怎么可能没女孩子追。
    问过他,为什么不结婚。
    他只笑说,年轻时有过一段缘分,没抓住,后来就再也没碰到过那么心动的。
    解文山将炒好的菜装盘,一回头,吓一跳,“……你这孩子,怎么也不出声?”
    南笳啃着苹果,笑说:“看入迷了,忘了。”
    “这也能看入迷?”
    “让我想到我爸了。”
    解文山看她,“要不回家一趟?”
    “过阵子吧。”
    两菜一汤,都是南笳喜欢吃的。
    一边吃,南笳一边跟解文山聊了些在剧组的事。
    解文山说:“看你晒黑了。”
    “好多外景戏,难免的。”
    “戏什么时候能播?”
    “最早也得明年年中了。”
    “那到时候可得提醒我看。”
    “好啊。到时候陪您一起看。”
    闲聊一会儿,南笳询问解文山近况。
    “挺好的,你不用操心。”解文山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哦,你上回不是找我要了我那个学生周濂月的电话号码,后来怎么样,联系上了吗?”
    冷不丁听见这名字,南笳简直一个激灵,“……啊。嗯,联系上了。”
    “东西拿回来了?”
    “嗯。”那时南笳跟解文山扯谎,说有东西落在了周濂月的车上,所以要他号码联系他拿东西。
    南笳微妙心虚,瞥了解文山一眼,“他最近有来拜访过您吗?”
    “中秋的时候来过一次,送了点儿东西。他不定时来,来之前也从来不会提前给我打电话,都随缘。”
    南笳自顾自地笑了一声,因为她莫名其妙想到前几年流行一个叫做《旅行青蛙》的游戏,出门游历的青蛙归期不定,随机给家里的“老母亲”(玩家)寄回明信片。
    吃完饭,南笳去洗碗。
    解文山走进厨房,“小笳,拜托你一件事。”
    “您说。”
    “下周我要离开北城两三天,有个朋友过生。到时候麻烦你帮我看看店。”
    “我要是没工作就帮您。”
    ——
    下了雨,北城降温,正式进入秋季。
    南笳把书店的窗户打开,风吹进来,将一股沉绵的檀香味送进她的呼吸里。一部老式录音机,正在播放古筝乐。
    南笳趴在柜台上,夕阳光透过窗棂的格栅,在她手臂上投下弯折的橙色光芒。
    晚风惬意,让人昏沉欲睡。
    门口悬挂的小铜铃忽然清脆一响。
    南笳瞬间清醒,抬眼看过去,有人推门进来。
    还是白衣黑裤的装束,与前几回见相差无几,只是好像换了一副眼镜,金色细框,显得人更有一种斯文败类感。
    南笳坐直,“来找解老师么?他今天不在,去外地参加朋友生日去了。”
    周濂月看她一眼,“那就找你。”
    第7章
    南笳笑了声,“进来坐吧。”
    她起身从柜台后方走出来,推开了书店外间和里间相隔的木质移门。
    周濂月显然确实常来,对这儿的布局轻车熟路,径直走去门后的茶室,在侧旁的藤椅上坐了下来。动作之流畅,让南笳怀疑这藤椅是他的专座。
    南笳提起电磁炉上的小水壶,拿到后面的小厨房里涮了涮,另接一壶清水过来,搁在炉子上,打开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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