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的蜡烛早已冰冷,蜡油在玻璃杯里干涸,重新凝固,却终究留下一圈一圈的浅纹,昭示着它们再无法回到刚拆封时那种崭新的模样。
    二十寸的行李箱并不大,尽管它没办法塞多少东西,但还是被顾筠装满了各种精致小巧的礼物。
    精致小巧,并不意味着它们不奢华,纪瑶瑶看着这些钻石珍珠,每一颗都闪耀着炫目的光芒,仿佛拥有了它们,就拥有全世界。
    大颗大颗的钻石,就算是不戴出去,留在家里,过几年也定会保值的。
    不愧是顾筠,挑珠宝的眼光都这么毒辣,绝不会白白为奢侈品买单。
    喜欢吗?这时顾筠已经走到她身旁问道。
    丝绒蓝首饰盒里是一对珍珠耳饰,方形的设计,上面镶嵌的珠子多得足以拆下来拼一条项链,却被弄成一对掩在乌发间的耳坠。
    顾筠从盒子里取出其中一枚,轻轻给纪瑶瑶的耳垂别上。
    她手指修长,尽管鲜少做这种服侍人的事情,却也做得从容不迫,丝毫不显笨拙。
    珍珠衬美人,也不知是美人被衬得华贵逼人,还是珠宝被衬得耀目生辉,总归是相宜得彰的好看。
    顾筠心念微动,忍不住又多看两眼。
    只是纪瑶瑶没给她机会再戴上另一枚耳坠,她只是将盒子扣上:你出国这么久,肯定累积了许多工作,先到公司去吧,不用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纪瑶瑶说得不无道理,顾筠只得起身:在家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纪瑶瑶像是应了她一声,又像是没应:去了公司记得先吃点早餐,照顾好自己。
    好。顾筠近乎温顺地答应她。
    若是叫旁人看见,定要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他们高高在上的顾总,竟然也会有俯首称臣这一日,甚至跪得心甘情愿,像是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
    可惜纪瑶瑶并没有表现出诚惶诚恐,而是将人目送出门。
    在大门快要关上的那一刻,纪瑶瑶终究忍不住出声:顾筠。
    嗯?顾筠回过头。
    此时她已经换上西装,长直发搭在肩头,举止间又恢复了凌厉之姿。
    纪瑶瑶将喉头的话吞下去,只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上前,替她抚平衣襟:没什么,你这里有点乱。
    顾筠就这样侧着头看她动作,忍不住笑了,多日来阴霾密布的脸上难得见一丝晴朗:你要是舍不得,我今天可以不去上班。
    不行。纪瑶瑶几乎是不假思索打断了她的话。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忙找补回来:你不上班,公司的人靠谁养活?
    瑶瑶觉悟什么时候这么高了?顾筠终究没忍住,在纪瑶瑶侧颊处吻了吻,好,那我真走了,争取早日退休。
    她心情一好,便难得话多起来,连离开时的背影也生动了几分。
    纪瑶瑶看着她消失在拐角处,唇瓣无声地动了动:再见,愿你万事顺心。
    她给不了顾筠快乐,更无法给予她幸福,只能祝她往后的日子都是走在康庄大道上,顺风顺水,心想事成。
    纪瑶瑶关上门,回屋收拾自己的行李箱。
    这间公寓里,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并不多,纪瑶瑶要带的只是贴身衣物,她的护肤品和化妆品,就可以离开了。
    偏生醋醋这只猫不安分,在屋子里上蹿下跳,纪瑶瑶要想逮住它一并带走,并非一件易事。
    就连纪瑶瑶摸出小鱼干诱。惑,它也仍站在橱柜的最高点,尾巴一扫一扫的,蓝汪汪的双眼不屑一顾地看着纪瑶瑶。
    。
    车开过第三个红绿灯路口,马上就要到达公司。
    顾筠看着眼前的报表,指尖轻击身前的桌板,眼前浮现的却是不久前的另一幕。
    纪瑶瑶动作轻柔,替她抚平衣襟,她脸上的笑是如此从容,长发尽数搭在肩后,双眸冷静而清醒地看着自己
    不对,顾筠指尖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似是蓦地感知到什么,隐约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
    尽管不是百分百准确,但直觉让顾筠一想到自己离开后,纪瑶瑶可能会做的事情,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红灯倒数最后一秒,跳到了绿灯。
    司机一脚踩下油门,后座却传来顾筠的声音:停车,回去。
    她脸色苍白得没有半丝血色,彻底失去了临出门前那番喜色,只是僵硬地重复了一遍:回去,越快越好。
    。
    纪瑶瑶终于将醋醋逮到了,中途她手臂上没少被刮出几道血痕,但纪瑶瑶不管不顾,一声不吭地将它塞进猫包里。
    现在,终于可以出门了。
    纪瑶瑶甚至没有回头多看一眼,她怕自己一看,便又舍不得走。
    毕竟离开这个念头,是昨日才陡然生出的,纪瑶瑶不确信自己的骨气能坚持多久。
    她一手提着猫包,腾出拖行李箱的右手,正要打开房门
    咔嚓一声,与此同时,大门先从外面被打开了。
    笼子里醋醋不安地喵了一声,猝不及防的惊吓也让纪瑶瑶瞪大了眼,她看着出现在眼前的顾筠,一时忘记该说什么。
    她看得出来,顾筠甚至不用多问,便猜出了自己的意图,所以脸色才会那么差。
    可顾筠什么都没说,只是轻声问道:要出远门吗?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纪瑶瑶一时怀疑自己的耳朵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像顾筠这种人,竟然也会自欺欺人。
    如果纪瑶瑶意志力不够,恐怕会真顺着顾筠的话答下去。
    可趁着这股劲儿,她一鼓作气:不是,我要搬离这里,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顾筠,照顾好自己。
    顾筠眨了下眼,神色间像是没有听懂纪瑶瑶在说什么,带着几分茫然。
    她走了进来,顺手关上身后的门,侧了下头:为什么?
    强烈的压迫感,叫纪瑶瑶几乎无法呼吸,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从容:
    我想答案你应该很清楚,顾筠,你不是一个喜欢明知故问的人。
    明知故问。
    短短四个字,却有强大而又无形的杀伤力,将顾筠所有想要说出口的话绞杀得干干净净不留余地,将她所有的幻想击得粉碎。
    纪瑶瑶。顾筠花了好大的工夫,终于找回自己的意识,她循着内心深处的本能,不行,你不能走。
    纪瑶瑶觉得,眼前的顾筠,就像一个中了魔的人,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
    可她却前所未有的清醒:为什么不能走,顾筠,我想我应该是自由的。
    作者有话要说:瑶瑶:freed!!!
    第75章 走吧
    当纪瑶瑶说出她是自由的那刻,顾筠下意识在心中反驳不,她怎么可以是自由的,她应该是她的。
    不是说好的喜欢她吗?不是要一直陪着她吗?
    顾筠想不明白。
    就算真的不爱了,可她还能给纪瑶瑶许多别人给不了的,她为什么要离开?
    顾筠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唇角勉强上扬,让自己尽量看起来和善:瑶瑶,别闹脾气了。
    纪瑶瑶不禁轻声叹了口气。
    她的脾气早就被磨得差不多了,哪还有什么小女生的骄纵。
    转眼之间顾筠已经走上前,将人轻轻揽入怀中:是我送的礼物你不喜欢吗?还是你想出去透透气?
    全都不是。
    纪瑶瑶生出些许无奈。
    尽管身体还本能地贪恋着顾筠怀内的温暖,纪瑶瑶仍双手抵住她的肩,她抬起头,眸中的坚定如一柄利剑:顾筠,你没有任何问题,错的人是我。
    是她什么都想要,要了钱不够,还想要爱,有了金屋藏娇的爱不够,还想要光明正大的爱。
    就像电影里说的,婊。子合该在床上有情,戏子只能在台上有义,错不在顾筠,是她自己太贪心了。
    话音刚落,纪瑶瑶便感觉到顾筠环抱自己的手臂收得更紧。
    人总归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就连顾筠这样的人也不例外,纪瑶瑶非得将话说明白不可:当然,要我留下来,也不是不行。
    嗯?顾筠稍稍松了口气,指尖缠绕她的发丝,你说。
    我要你解除和庄谋的婚约,结束你们的关系。纪瑶瑶问道,你可以吗?
    顾筠动作一顿,沉默着没有回答。
    纪瑶瑶顺势从她怀中抽身,后退了小半步。
    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笑着耸了耸肩:你看,顾筠,你做不到为了我放弃联姻,我也做不到为了你忍辱负重,说明我们两个人,本质就是不合适。
    当然,你是高高在上的顾总,你要是真的一意孤行,随便动用什么小手段,想要困住我也不是不行的。纪瑶瑶语调平缓,就像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是的事,可你不是那种人,顾筠,你有自己的骄傲和尊严,并非是那种卑鄙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顾筠的眸色沉下来,漆黑的双眸中,蕴集着翻涌的狂风骤雨。
    纪瑶瑶没有察觉到她竭力的隐忍,只是觉得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她再次握住行李箱把手,径直越过顾筠朝门外走去。
    房门被打开的那一刻,纪瑶瑶的手被用力握住。
    纪,瑶,瑶。顾筠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又难掩哀求的意味,是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婚约只是一桩交换
    话已至此,她仍是没有动摇过。
    纪瑶瑶心头陡然生出一丝悲凉,久久维持的冷静和克制在此刻终于绷不住,她回过身:是,你对我很好,可现在这些好,我一个都不想要了。
    纪瑶瑶承认,如果她不爱顾筠,她能够坦然接受她给自己的一切,当一个心安理得的第三者。
    如果她够爱顾筠,她也不会在乎自己是扮演的什么角色,有情饮水饱。
    总而言之,两种状态,纪瑶瑶都可以活得自洽。
    可正是这份介于爱与不够爱之间的感情,让纪瑶瑶像是被放在火上煎烤,燎得她浑身发疼。
    她爱顾筠,不单单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是因为她带给自己的虚荣感和利益。
    可光有了这些还不够,她还想要顾筠所有的爱,光明正大的地位。
    卑鄙。
    此时此刻,纪瑶瑶只能想到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
    纪瑶瑶此刻陡然生出某种冲动,她迫切地想要同过去的这些日子分割,割舍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留。
    想到这里,纪瑶瑶发疯般卸下头上的珍珠发卡,脖颈处的吊坠项链,手镯,耳钻
    被顾筠扣住右手,她就只能单靠左手完成这些动作,尽管手指在发颤,可纪瑶瑶的动作仍没有停下来,纵然耳垂在粗暴的拉扯中沁出鲜血也像是没有知觉般,硬生生将顾筠给她戴上的耳坠扯下来。
    还给你。纪瑶瑶嗓音在抖,将所有卸下来的首饰都塞给顾筠,全都还给你。
    不够,这还不够,她身上这件真丝衬衫,也是顾筠买的。
    纪瑶瑶双眼失神,着魔般从第一颗扣子解下去,接着是第二颗。
    修长的脖颈露出来,雪白肌肤上还印着一枚又一枚昨夜刚落上的红。痕,刺目的红,让顾筠如梦初醒。
    够了!她抓紧纪瑶瑶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纪瑶瑶。顾筠此刻的语气冷得就像寒冰,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纪瑶瑶看看她,没有说话。
    顾筠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替她将扣子系好。
    她将纪瑶瑶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收回了手:走吧。
    纪瑶瑶睁着眼,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直到顾筠再次开口:在我后悔之前,你可以离开了。
    宛如灰蒙蒙的世界里陡然亮出一缕光,驱散夏日的浮闷,纪瑶瑶一时忘记该说什么,她或许说了句再见,又什么都没说,匆匆提着行李箱和猫包离开。
    脚步匆忙,迫不及待逃离这个世界。
    接下来的整整三天,纪瑶瑶都没有出过门。
    她就像一只贪吃蜂蜜的狗熊,蜂蜜的甜算是尝够了,也遭到该有的报应被蜂刺蛰得满头包,肿得见不得人。
    现在这只狗熊只想找个无人打扰的山洞藏起来,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
    不去回味蜂蜜的甜,也忘记蜂刺的痛,老老实实在洞里睡大觉。
    。
    纪瑶瑶觉得自己就像一不小心闯进了一个万花筒。
    这个世界里永远色彩绚烂,镜片映出无数个更华丽的世界,她便在这些霞明玉映中跳圆舞曲,一圈接着一圈,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清脆作响,没有停下来的时刻。
    她也变成这万花筒里的碎玻璃,随波逐流,一刻没有歇息。
    直到精疲力尽那一刻,也难以抽身。
    会不会玻璃的那一端,有一只冷冷的眼,注视着她的作茧自缚,洋相百出。
    纪瑶瑶惊出一身冷汗,想要挣脱这旋转的五彩斑斓,却无论如何也无能为力。
    直到手机铃声突然将她从梦魇中惊喜,纪瑶瑶四肢乏力,懒懒地看了一眼来电人周清韵。
    纪瑶瑶接通电话:喂,周导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想说过两天我就要出国闭关,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看。周清韵语气平淡,听起来就像是在邀请朋友一同出游。
    如果是往常,纪瑶瑶倒是很感兴趣。
    可现在实在提不起来乐趣,只得草草拒绝周清韵的邀请。
    好在周清韵听起来也并不在乎,只是提醒她:希望上次我说的事,等回来后能听到你的答案。
    纪瑶瑶愣了会儿,才想起周清韵说的是让自己跳槽到她工作室的事,她自是顺着她的话答应日后答复。
    结束通话后,纪瑶瑶将手机扔到一旁,又躺回床上,这次却没了睡意。
    自从那天从顾筠那里离开后,纪瑶瑶就不知道这样躺了多少日。
    再一个人躺下去,纪瑶瑶真怕自己憋出病来,她起床拾掇一番,开车来了公司的工作室。
    这间工作室是专为林木和她手下的团队配置的,纪瑶瑶平时来得很少,甚至有些员工根本不认识她,只当她是林木的哪一个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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