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没有根系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黎簌太疲惫了。
    她紧绷着的所有神经都断开了,只剩下堪堪那么一根,上面写着靳睿的名字。
    靳睿失去小羽阿姨时,是怎么挺过去的呢?
    可以不可以,从他那里,借到一点点让她可以坚强起来的理由。
    可黎丽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给了黎簌致命一击:“也不用想着那个姓靳的小男孩,无论你们发展到哪一步,都从现在停止。我给你们老师打过电话,他是准备出国的,这些你知道么?”
    他们没有发展到哪一步,一切都还没开始。
    靳睿没有说过他要出国,他只说过,高考后要带着她和姥爷去江城逛逛。
    黎簌崩溃了。
    她的眼泪无声砸下去。
    随黎丽到帝都后,黎簌开始迅速消瘦。
    黎丽回到帝都后马上投身于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只留黎簌一个人在家里。
    她们的住所并不大,还没有在泠城时的家大,黎簌一个人蜷缩在卧室里,不怎么吃东西,也不怎么睡觉。
    失眠,睡着也会做噩梦——
    有时候梦到姥爷孤单地倒在他们曾经居住的客厅里,按着心脏,呼吸困难;也有时候梦到医院,姥爷的朋友拉着她,一遍一遍和她说,来不及了。
    她梦到过江城,那座她从未去过的城市。
    梦到她高考结束,真的考上了帝都,姥爷兴奋地在家里做了很多好吃的,然后他们一起出发,去了江城。
    靳睿请她和姥爷去吃了很贵很贵的豪华餐馆,在餐馆里,他问她,怎么样,现在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每一个梦境,无一例外都是一把刀子,在黎簌心口戳了又戳。
    她不敢想她离开后被卖掉的家,不敢想姥爷那些珍视的旧家具被人丢出门外堆成废品,不敢想楚一涵和赵兴旺。
    更不敢想靳睿。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因为喜欢你吧。”
    因为喜欢你吧。
    因为喜欢你吧。
    因为喜欢你吧。
    黎簌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揉了揉酸涩的眼眶。
    已经哭不出来。
    和黎丽的相处十分简单,家里只有她们两个在时,她们也不需要有任何对话。
    黎丽的房间不断传出敲击键盘的声音,也不断有信息提示音,黎簌在这些声音里,麻木地回忆起泠城的一切。
    帝都的冬天树梢仍挂着叶片,翠绿金黄。
    她想起泠城光秃秃的树干,树枝上片叶不存,随风摆动。
    年关时,黎丽有一次喝了酒回来,指着垂头坐在卧室里的黎簌,失控地大骂:“你摆这张死人脸给谁看,你以为我想接你到帝都吗?你知不知道带你过来我要多操心多少事?黎簌我告诉你,我从小就没妈我也活得好好的,你别给我天天哭丧个脸,我不欠你的!”
    黎簌不吭声。
    任由她骂。
    那天晚上,她又梦到姥爷。
    老人慈祥地说,你妈妈一个人在帝都不容易,别让她难过,当初你姥姥能有你妈妈,我们是像捡到了宝一样高兴的。
    小簌,乖,别难过。
    他唠唠叨叨说了很多。
    醒来时,黎簌想起来,她梦到的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那是楚一涵出事之后的某天,他们在家里吃饭,姥爷喝了自己泡的养生酒,絮絮叨叨和他们讲起姥姥,讲起他们发现有了妈妈时的快乐,也讲姥姥去世时的难过。
    后来姥爷安慰楚一涵:
    “还是要坚强啊,现在科技发达了,医疗发达了,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要坚强啊,孩子们。”
    黎簌,要坚强啊。
    姥爷在看着你呢。
    新年过后,黎丽帮黎簌办理了转学手续,转到一所竞争十分激烈的高中寄宿。
    黎簌不再哭了,她安静顺从地去上学,去学习去备战高考。
    春去秋来,到了高中的最后阶段,她沉默地刷完一套又一套模拟试卷。
    她没有按照新学校的时间,脑子里像是有泠城三中的时间表,什么时候打了上课铃什么时候下课铃又响起,她就按照过去的时间,哪怕坐在崭新的教室里。
    又一个春天过去,黎簌和一群“陌生人”站在操场上合影,难以挤出半分笑容。
    然后是高考,出成绩,黎丽勒令她必须报帝都的学校,黎簌也没反驳。
    只是会想,这么好的分数,如果姥爷看见,他会高兴吧?
    她没有惹妈妈生气了,很听话,这样姥爷会放心吧?
    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她什么都没有。
    从泠城出来时,她的手机被黎丽收走,之后再也没还给她。
    姥爷去世那天,她戴着靳睿送的四叶草项链晕倒,可醒来后,那条项链她也再没见过踪影。
    曾经那么期待考入帝都的大学,现在她拿到录取通知书,她却像看到了一张废纸,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她会想起靳睿。
    也许他已经出国去了,原来帝都市这么大的一线城市,也留不住他。
    也对,他那么有能力,是该去更好的地方的。
    黎簌像个傀儡,她听黎丽的话进了某大学的经管学院,学了工商管理。
    不知不觉,大学也读了很久。
    午夜梦回,她会梦见姥爷笑呵呵地用抽奖抽来的小烤箱给她烤红薯。
    老人站在烤箱边,穿着缝补过的羽绒小马甲,唠唠叨叨地给她讲红薯是粗纤维,对身体好,又叮嘱她趁着红薯还热,端去给靳睿吃。
    她在梦里敲开靳睿的房门,靳睿满眼笑意站在门边,问她:想我吗?
    原来人真的可以“混日子”,把每一天、每一年都过得了无生趣。
    她的所有悲欢都被尘封在泠城那个冬天,梦里回去走一遭,流过一些眼泪,第二天被同学问起眼睛浮肿,也只说,没睡好。
    室友们嘻嘻哈哈:
    “美女浮肿了也一样是美女呀!”
    “走吧黎簌,我们吃早餐去。”
    “黎簌就是话太少太高冷。”
    “哈哈哈咱们学院不是有个贴子,每日一问,今天有人把高冷女神攻略下来了吗?”
    “当然没有,那些男的在肖想什么!我们黎簌他们可配不上!”
    周围的声音都像是蒙在一层玻璃罩子里,她好像和所有人都有一层无形的隔阂。
    不是别人的原因,原因在她自己,她知道。
    再也不会好了。
    大三时,黎丽要求黎簌考研。
    黎簌就开始准备考研,笔试过了,面试没过。
    黎丽要求她再考一次,她就又投入复习,准备再考。
    临近毕业,答辩过后的大家都很轻松,寝室里的室友们凑在一起追剧,黎簌依然在准备考研。
    偶尔从学习资料里抬头愣神,听见室友们讨论:
    “太emo了吧,这预告感觉好虐啊,啊我明天不敢看了!”
    “真的太虐了,我害怕我心塞我不敢。”
    “那怎么办,明天还看不看啊?”
    “要不别看了,我觉得要开始下刀子了,我心脏受不了......”
    黎簌坐在书桌前,愣愣地想:
    如果生活也有预告就好了。
    那年冬天,她走在回家的路上,憧憬着靳睿从江城回来和她还有姥爷一起守岁过年的画面时,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她将会失去一切?
    转眼到了毕业聚餐的日子,因为天南海北,不少同学都是“就此别过”,很可能再难有交集,所以依依不舍,热闹极了。
    吃过饭班上的同学又吵着转战ktv,黎簌安静地坐在包间角落,盯着屏幕发呆。
    有人坐在荧屏前的高脚椅上,拿着麦克风唱歌。
    是林宥嘉的《心酸》。
    “走不完的长巷原来也就那么长,跑不完的操场原来小成这样,时间的手翻云覆雨了什么,从我手中夺走了什么......”
    男生的声音被伴奏渲染得沉郁深情,那些歌词,一字一句砸进黎簌心里。
    她在一片尖叫声中惶然眼眸,听见荧屏上的歌词缓慢滚动——
    “牵你的手人群里慢慢走,我们手中藏有全宇宙”
    在唱歌的那个男生黎簌很脸生,尽管才刚在饭店一起吃过饭,可她想不起他是谁。
    她只是在缓慢悲伤的旋律里,想起另外一张脸。
    那张脸好看到,哪怕只是走到讲台前去解题,就能吸引班里女生的目光在他身上流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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