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谢郎君想什么时候动手呢?”穆明珠问道。
    谢钧不答反问,道:“殿下说呢?”仿佛要按照她指定的日子行事。
    穆明珠盯着谢钧,若他果真要害齐云,不管她给不给这个日子,他都是会手的。
    她歪头想了一想,笑道:“我还有件要紧的事情要问他。等问过了,我便告诉你动手的时间。”
    谢钧声音低靡,含笑道:“皆如殿下所愿。”方才言及家事时那个稍显冷淡却真实的他消失了,惯于风月、谈笑暧昧的多情公子谢郎君再度现。
    穆明珠故意审视着他,道:“你该不会是故意要套我的话,事后好栽赃陷害给我吧?”
    谢钧见她起疑,笑意愈盛,柔声道:“自然不会。殿下信我。”
    见谢钧与穆明珠外行散久不归,府中主人焦道成索性携在座宾客一同来,命仆从于湖心亭中设了座,又以船载众人往湖心亭中。
    谢钧与穆明珠分别于湖心亭落座,却见正前方从湖水中升一处巨大的白玉盘来。
    那白玉盘三丈见方,足以容纳数十人躺卧于上,厚如青砖,于高湖面近半米处停住,底下是坚固的石柱,四周却是高逾两丈的铁栅栏,人若是给关到其中,真是插翅难飞。
    焦府中仆从驾轻舟,从湖面的阴影处驶入光明中来,舟上一只装了三个奴隶,一只装了三头狮子。
    仆从打开铁栅栏上的笼门,驱赶奴隶与狮子都上了那白玉盘。
    白玉盘四周亮过繁星的灯烛照耀下,众人这才看清,那奴隶是鲜卑族人,一男一女
    一小孩;狮子亦是一公一母一幼崽。
    焦道成后仰于躺椅上,像一块熬化了的猪油,满面油光、满脸得色,伸肥硕的手指,指向湖中白玉盘上,道:“请谢钧先生与殿下瞧个好,咱们扬州城有名的桃色玉戏……”
    穆明珠在那地下拍卖场中,早已听焦成俊讲过所谓的“桃色玉戏”,听到焦道成开口,她微微蹙眉,夺过樱红手中的团扇,自己呼呼扇起来,任由风声盖过焦道成的声音。
    湖中仆从已经在白玉盘与湖心亭相对的一侧竖起了高大的玉色屏风,只待这一场人兽相斗,给它染上那一抹“桃色”了。
    这是一场残酷血腥而又毫无意义的厮杀。
    焦府乐师激烈的鼓乐声中,为了表演的精彩,那三名鲜卑奴只得了短的匕首作为武器,不得不与狮子近身作战。而这三名鲜卑奴,虽然男的看起来壮硕,女的也强健,但显然不像那日拍卖场中的鲜卑奴受过专门的剑术训练。他们的剑法是粗糙的,大约是被捉为奴隶后才学的。而那公狮子与母狮子显然是人为饿久了,一嗅到人的味道,便开始躁动不安,进入了狩猎状态。
    不管是鲜卑奴,还是狮子,虽然有人兽之分,可是此刻都把孩子护在了身后。
    正是万物有灵,皆有舐犊之情。
    厮杀结束的很快,鲜卑奴敌不过狮子之凶猛,都是搏命的打法。那成年男子的鲜卑奴被雄狮咬住肩头,从中活活破开,仍是抱紧了那雄狮,临死前将匕首刺入雄狮喉头,一路下拉至于肚皮。而带着幼崽的母狮比公狮为残暴,已死死咬住女鲜卑奴的大腿,每当她匕首刺落,母狮都能迅速躲过。那女鲜卑奴自知死前杀不得那母狮,而孩子留下来绝对敌不过母狮,便不顾自己被咬住的双腿,拼尽最后的力气,将孩子往铁栅栏外推去。
    那孩子身量不过七八岁模样,单薄异常,身子当真给母亲推了铁栅栏,剩下的脑袋却无论如何过不去了。
    那孩子头卡在铁栅栏间,半身悬于铁栅栏外的湖面上,全凭手臂的力量抓着栏杆,不至窒息而死,哭泣叫喊声顺着湖面飘来,虽是鲜
    卑族语,但妈的发音却是相通的,自然是在唤他的母亲。
    只是那女鲜卑奴把孩子推铁栅栏外,已是竭尽全力,整个人在母狮撕咬之下,早已魂归西天。
    那母狮咬死女鲜卑奴,自己却也受了伤,趴下来舔爪子上的伤口,一时顾不上那小孩子。
    此时玉色屏风上染了血色,鼓乐声止息,湖心亭中一片岑寂,唯有焦道成哼着小曲、手扣桌面打节奏的声音,显得分外刺耳。
    穆明珠见那孩子半身悬于铁栅栏之外,片刻过后不是葬身狮口,便是活活卡死,因笑道:“大戏落幕,屏风已得,焦郎君何不收了神通?那孩子未死,自有他的因缘。”
    焦道成慢悠悠瞥了她一眼,道:“他死了,自然还有好的。草民族中奴仆不多,却也有十万之数,死一个算什么呢?正愁他们没处安置。再者说了,不过是些鲜卑贱奴,杀了这些杂种,正报我大周之恨。殿下莫不是起了妇人之仁?你只看他如今小,若给他放回去,再过三四年,他便能上阵杀我大周子民了。”
    穆明珠并不恼怒,淡笑道:“不料焦郎君还有这等忠君爱国之心、同仇敌忾之情。只是不知焦家每年运往鲜卑的铁器怎么算?今日焦家运的每一件铁器,都可能是来日阵前鲜卑人拿来杀我将士的利刃呐。”
    “你!”原本瘫坐如猪油的焦道成怒而起身,下意识要手指穆明珠发作,总算记得眼前人身份,忍怒缩起手指,复又躺回去,只手握成拳,压着怒气笑道:“倒是草民忘了。殿下原是师承鸾台右相萧负雪,他如今拟的那什么新政,要给奴婢恢复自由身,又要削减草民等府中的奴婢之数——想来殿下跟右相是一般的心思,金砖红墙里坐久了,便有些看不清民间的事情,觉得奴婢也能当人看待了。”他话锋一转,森冷道:“建业城中的事情草民管不到,可这扬州城中奴婢就是奴婢,跟一条狗、一只鸡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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