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床沿边上的少主缓缓起身,袖袍扫过床铺,带起帘子阵阵晃动。
    他回过身,笑道:你不能杀我。
    挡在程陨之面前的人停顿片刻,声音细微喑哑:你和之之结契了。
    心魔恍然大悟:原来你知道啊,他露出一副和仙君截然不搭的神情,几乎称得上露出放肆的笑容,在他唇边极为明显。
    我们道侣间要做的事情,他咬重了其中两个字,要你来插什么手?
    人影没说话,回头把住晃动的程陨之,跟着弯腰,将软倒的道修揽进怀中,克制地呼出一口霜寒般的冷气。
    他意识到,程陨之给予他的补给过多,已经抽干了他自己。
    若是再不赶紧带出现世,好好治疗一番,恐怕要落下病根,失去的根基再修补不回来,到时候,道修恐怕要变成个无情的魔头。
    人影轻轻叹息一声,灵力外溢,外衣开始结冰。
    就连他的眉毛、睫毛上,都沾了星星点点的雪粒子,挑白一丝,更显得这人犹如雪雕冰凿一般。
    正是截阿仙君,顾宴本体。
    他说:与你无关。
    心魔注视着他怀里的程陨之,眉眼松懈开来,道:如果你杀不掉我,那么道侣契约就会一直存在我和之之身上。
    仙君,你忍得住吗?
    顾宴轻抚怀中道修眉眼,突然,说出另外一个可能。
    若我将你炼化,那道侣契,不就将主动转移到我身上了吗?他自言自语道。
    心魔蹙眉道:你疯了?炼化心魔,基本就是半坠魔,从此你的性情都将往心魔的方向演变,不再是原来那个你了。
    顾宴冷漠道:原来那个我也没什么好的。
    大风从屋外刮来,来势汹汹,将这方天地卷的自成一派。
    房屋震颤,屋檐瓦边都跟着碎裂。
    飞尘扬起,将地上一切砾石都卷到空中,形成狂暴的龙卷之势,直连天地!
    没有人出门查看情况,也没有讨论这撼动天地的事。
    只因为心魔只能支撑住眼前这一方天地,而放弃了周边心魔境的领土。
    于是,当卧房的四壁被一剑劈碎后,便只能看见一片虚空。
    唯有小程最爱睡的那张床还放在原地。
    顾宴走过去,把程陨之搁在上面,扯过完好无埙的被褥,盖在他身上,他的道修蜷缩成一团,副作用上来了,冷汗阵阵,看着颇为痛苦。
    仙君将手虚虚悬在他天灵盖上,轻轻抚过,程陨之的眉眼神情便松弛下来。
    他安然入睡,心魔站在不远处,没有打扰他。
    他需要治疗,我们赶时间。
    顾宴拔出长剑,这柄神剑终于见得天日,强悍地嗡鸣而起。
    心魔冷笑一声,在他手中,也凝聚出一柄一模一样的神剑,在他身前横过。
    心魔境在狂风暴雨下摇摇欲坠,而小床上的道修安然无恙。
    他身前不远处,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影撕咬在一起,剑影,也看不清动作。
    最终还是本体技高一筹,剑尖压住心魔的心脏。
    此刻,心魔半跪在地上,心头血顺着截阿神剑细细滴落,露出吃痛的神情。
    而本体也没好到哪去,脸颊侧边一道血痕裂开,同样往下滴着血泪。
    本就是一体,自然知道自己会出什么招数。
    心魔惨然笑道:你不能杀我,我和之之,我和之之还有契约
    所以,仙君毫不留情地将截阿神剑扔开,任凭它重重砸落地面。
    他伸手,拧住心魔的脑袋,磅礴灵力涌出,将心魔永远镇压在了识海之下!
    至此,他只有炼化心魔这一条路,再不能杀了它。
    一切归于平静,只有心魔境还凭借残余的魔力苦苦支撑。
    顾宴回头,神情略有些恍惚。
    他坐到道修的床边,就像往常一样,像是在镜子看人般,静静地望着他。
    半晌,顾宴开口了。
    今天之后,或许需要一百年、两百年,还是三百年?我不知道。
    但最起码,近些日子我没有办法找你,之之。炼化心魔很需要时间,我将闭关长漱峰,直到心魔湖将他化解大半。
    在那之前,若我炼化失败,堕落成魔,一定不会让讨厌魔修的之之看见。我会找个地方自行封印,仅供你充足寿元,让我的之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自言自语,弯下腰,将自己冰冷的额头贴到道修温热的肩颈皮肤上。
    漂亮道修动了动,又没了动静。
    你不要我做你师尊,是吗?
    顾宴问,这捧积雪堪堪融化,像他一样,做你道侣,好不好不,不能像他一样。是重新开始,重新邀请你,做我的道侣。
    心魔境崩溃,顾宴平静地站起身,将程陨之打横抱起,往外一抛。
    他仰起头,说:两百年后,等我来找你。
    第144章
    山间溪水潺潺,阳光明媚,偶尔有鸟叫响起,眨眼便看见它们振翅离开,抖落两片树叶。
    樵夫格外喜欢这样的天气。
    在他看来,这种天气一般都象征着顺利幸运之类比较正面的词汇。
    不过,今天可能会出些小小的意外。
    他在溪水旁边看见了一个人!
    樵夫大惊,将自己的斧头握在手中,探头往溪水的方向看去,透过丛丛交织的灌木,能勉强看见,是一位正昏迷着的年轻人。
    他松口气,将灌木丛拨开,一点点往前走去。
    那年轻人面容白皙,眉眼清秀脆弱,一身雪白的道袍裹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例如手腕,细的过分了些。
    樵夫小心翼翼地询问:年轻人,你怎么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从背后的篓子里掏出一根长树枝,往年轻人的后背戳去,戳得那人晃动,却依旧没有其他动作。
    樵夫转了转眼珠,将斧子丢到一旁,篓子也解下扔开,急急忙忙跑过来搀扶他:年轻人!年轻人你怎么了!
    他一把拽住年轻人的手臂,要来探他鼻息。
    指腹下气息温热,是还活着的,不知为何昏迷不醒。
    樵夫又喊了两声,他抬起头,朝四周喊了喊:喂!有谁看见他吗?
    四周只有一条小溪在潺潺流动,没有任何人回应他的声响。
    樵夫松口气,露出笑容。
    他回过身,要从篓子里取出长绳,结果一回头,却看见那年轻人直愣愣地坐了起来!
    樵夫被吓一大跳,猛地往后一蹦:你你你
    年轻人注视着他,面容平静,一言不发。
    他大半的身体都沾过溪水,因此衣袍濡湿,粘在他身上,还在往下淅淅沥沥地滴着水。
    然而这人似乎也不想管这个,摇摇晃晃站起身,垂下眼睛。
    樵夫试探地问:年轻人啊,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又是怎么昏迷不醒的?
    年轻人没有回答他的话。
    睁开眼睛后,他显得更活了一些,那双眼睛一看来,简直将他这副漂亮的模样提升了好几条街。
    若不是神情木讷,恐怕也是位落魄的翩翩公子。
    樵夫倒抽口气,意识到,这是有条大鱼上门了。
    他想了想,抓紧手中长绳,试探性地问:不然,先去我家坐坐?
    年轻人看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樵夫将人一路带回了家,等进了家门后,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想。
    这年轻人恐怕是被人一拳砸了脑子,导致现在浑浑噩噩,不甚清醒,只会肯定和拒绝,就连摇头都摇的格外缓慢些。
    因此,樵夫的心思活络起来。
    他热情洋溢地替年轻人煮了锅土豆,撒了点盐,便搬出来让他自己啃着吃。
    自己则问:年轻人啊,你从哪里来?
    年轻人捧着土豆,摇了摇头。
    樵夫琢磨,可能是不记得了,也可能是不知道。
    他又问:那你可知,你姓甚名谁?
    年轻人啃了一口土豆,皱起眉,露出痛苦的表情,似乎是不适应这样粗糙的口感,连着咀嚼了好久才勉强下咽。
    他扬起头,尽量让自己的喉咙空出来:水
    樵夫给他倒了水,叹口气。
    又问: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年轻人喝完水,总算平静了下来,点点头:之之。
    之之,恐怕是个小名。
    樵夫笑眯眯地又给他续上水:那之之,你是自己一个人来,还是和别人一起来的呀?
    年轻人迷惑地看着他,歪着脑袋,有点不理解。
    过了会儿,轻声说:我一个
    樵夫大喜过望:好!太好了!
    他几乎掩盖不住自己惊喜的心情,频频往窗外看去。
    没想到,这年轻人居然是个傻子!
    傻子好啊,傻子特听话!
    他耐不住地站起身,循循善诱道:之之啊,我还有些事,得出门一趟,你先在这里待着,不要出去,知道吗?
    他张牙舞爪,试图把外面不能出去刻在年轻人脑袋上:外面有特别可怕的狼!这么大只,牙齿这么长!你要是出去,恐怕一口就给你咬断!
    年轻人果然瑟缩,露出明显的恐惧的表情。
    樵夫放下心,将屋中窗户一一关牢,最后出门前,将门锁好,从外面挂上木栓。
    临走前,他敲敲门:不要出去!外面有狼!
    屋子里没声音,樵夫火急火燎地往山下跑,要去找一个人。
    找谁?
    找能给他钱票的人啊!
    这么漂亮,还是个傻子,连话都不会说,说不定这脑子不好使,谁来了都会乖乖跟着走!
    他可知道某些达官贵人,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漂亮的傻子。
    这他要是能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卖出去那他到手的钱,恐怕下半辈子都不用他再砍柴了!
    当然,为了防止傻子某天突然清醒,反咬一口他,樵夫决定演一出苦肉计,骗骗他,自己也是不知情的。
    他很块就联系上了一个人,一个专门做这种买卖的挑夫。
    挑夫就在城里头喝茶,抽烟,盘算着手里的货色,该卖到哪,卖给谁,都要一一盘算清楚。
    他慢悠悠吹了口烟雾,看见有人从外头跑进来,兴冲冲地朝他跑来。
    挑夫眉头一挑,愉悦地想,生意上门了。
    樵夫冲过来,冲他点头哈腰,将家里情况统统讲了一遍,尤其着重去描述那傻子长得有多好看。
    当真是神仙公子下凡,平白一股仙人味,那鼻子眼睛长得,要不是个傻子,你说他身为天官我都信!
    樵夫说天说地,倒是说的挑夫好奇起来。
    真就有人能长成这副模样?
    他心里一合计,不由得将价位往上提了好几个档次。
    樵夫搓了搓手,冲他笑:那个,我记得介绍的话,也能拿点中介的银两
    挑夫翻了个白眼,将烟往桌子上一按,不屑道:你得先让我看见了才行。
    行行行。
    在他们说话的途中,却没发现,整栋茶楼都跟着安静了下来,就连说书人的声音都逐渐远去,小二和客人们直起身,目光朝他们看来。
    挑夫说完话,才觉得不对,警惕地回头。
    见那掌柜对他们充满歉意地一笑,侧过身去,露出身后穿着衙门短褂的一行官兵。
    挑夫:
    樵夫:我!我是无辜的!
    不好意思哈,掌柜搓搓手,打扰您二位雅兴了。但现在,他冲后头抬抬手,这几位老爷叫你们老实点,跟他们一起去衙门呢。
    他们当然不从。
    最后还是被乖乖压着走了。
    衙门的老爷懒洋洋地说:平时懒得管你们,但今天可不一样。京都的王爷替圣上巡国,恰好到了我们这儿。算你们撞了大霉喽。
    他们一行人乌泱泱地走,留下一个年轻公子和身边三两衙役。
    年轻公子叹口气,起身道:走吧,希望那位可怜人安好。
    他们从樵夫嘴里问出住处,便往山上去,要将可怜人从人贩子的手掌中解救出来。
    他们砸开锁,将门用力推开,看见一个漂亮的年轻人坐在桌子后面,正用手支撑着脸颊,眯着眼睛打瞌睡。
    而在他面前,只有一个沾着土豆泥的空盘子,看样子是饿的不亲。
    年轻公子颇为怜惜,他上前推了推可怜人:不要睡了,我们来救你了。
    待那人缓缓睁开眼睛,他只觉得这屋子都跟着亮堂起来。
    年轻公子咳了咳,清清嗓子后介绍自己,和颜悦色:是这样的,我乃王爷独子,你可唤我泽仲,目前在衙门里锻炼锻炼阅历。你是受人贩蒙骗,才到了这里。
    他由衷地赞扬道:你长得真俊。
    那人望着他,平静至极,没有一点反应。
    年轻公子一愣,在程陨之眼前挥了挥:怎么了?
    漂亮道修摇摇头,一言不发,神情呆滞。
    年轻公子才发现,这位公子,恐怕是遭了人贩毒手,连自己姓甚名谁,要去何处,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天底下的人贩子,都该去死!
    他咬牙切齿道:他给本世子等着!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程陨之被送去了医馆,结果大夫说,这病恐怕得病人自己挣扎,自己是医不好的,来回换了好几个医馆都这样。
    后来找了据说医治过仙师的灵医,瞧了程陨之后,道要他自己慢慢恢复。
    时间长了,就能恢复过来,不用担心。大夫如此说道。
    但这长时间,又得等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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