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锦和胥吏们一时哑然,过了会儿,胥吏才道:有人证。
    人证并不能称为铁证,况且案子还没审,那么现在就进屋搜所谓的证据,恐怕不合规矩?
    曲锦急了:老四,你想怎么样?
    曲镇道:谋杀尊长是死罪,而且涉及族里的名声,我不能让这事这么含糊地过去了。这事必须查清楚,但是得按规矩来查!
    曲清江有些意外他这时候站出来帮忙说话,不过回想他曾经跟她爹立下的保证,又似乎明白了他的想法。以前她被曲氏族人欺负的事在他看来都只是小打小闹,不会伤及她的性命。如今是牵涉到性命的大事,他便不会再袖手旁观。
    曲镇沉声道:曲家的宅子我会关上,你们要搜什么证据,拿出文书来,我亲自陪同你们搜!
    对,这是我们的族长,他代表我们!曲镇的弟弟跟胥吏说道。
    那些胥吏的任务只是把赵长夏等人带回去,他们并不想惹麻烦,也不想引起里正等人的注意,所以便只能作罢,道:那至少那本记录了曲锋病情的手册得上交。
    曲清江等人斜睨了曲锦一眼,他的心头一突,有些心虚地别开眼去。
    这是能证明我们清白的证据,在案子开始审理之前,我们不能上交!曲清江道。
    胥吏们不耐烦了:统统带上,带走!
    赵长夏、曲清江、李氏三人被胥吏们押着到了县衙,她们一看才知道,除了正在考试的曲湖、曲源之外,曲铭、曲锦两家人都聚集在县衙里了。
    赵长夏轻蔑讥笑:看来,这两家人里,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曲清江垂眸不语。
    陈县丞早就等着她们了,她们一来,他便先让人扣押赵长夏:谋杀案等会儿再审,先审此人,他极有可能是先前在袁州、筠州一带流窜的盗贼!
    曲锦等人早就知道了这是陈县丞为了构陷赵长夏,而特意伪造的身份,所以他们不仅不惊讶,反倒十分期待看到赵长夏被冤枉,然后痛苦挣扎的模样!
    那几个被明显虐待过的盗贼被押上来后,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什么反应,直到陈县丞暗示他们:你们认一认,这人可是你们的同伙?
    他都指着赵长夏了,那几个盗贼才反应过来这个就是陈县丞要他们污蔑的人,纷纷点头:是他,就是他!他叫赵六月,袁州人
    他们背着陈县丞提前准备好的台词,即使冤枉了一个人,可能会连累这个人丢掉性命,他们心里也是不带半点犹豫的。能当盗贼的人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手上还沾过人命,要不是陈县丞与县尉为了让他们配合而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早就被处置了。
    待这些盗贼背完台词,陈县丞问赵长夏:你可有话说?
    赵长夏道:我压根不认识他们。
    不认识,他们能将你的来历说得这么清楚?
    我的户贴当初遗失,再来衙门立户时,便曾一五一十交代了我的来历,这些衙门的户籍文书上都能可查得到。
    可你的户籍文书,他们又看不到。
    赵长夏看着他,轻笑道:他们看不到,有人看得到啊!
    陈县丞总觉得自己被她看透了,可想到自己乃县丞,对方不过是一个小小赘婿,他捏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你这是在怀疑本官?
    我可没这么说。
    陈县丞冷哼了一声: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可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认识他们,他们若能找出别的证据证明我是他们的同伙,那便让他们拿出来。县丞还能去曾经被他们劫掠过的人那儿打听是否有我这一号人。
    陈县丞暗念失策,他不曾想过那些百姓,而且他压根就没打算用确凿的证据来定赵长夏的罪,自然没有找过他们当假人证提供假口供。
    你这盗贼之罪,稍后自有定夺!眼下有人控告你谋杀了自己的丈人,你可认罪?
    赵长夏冷笑:我不认。
    陈县丞又按照流程问了一遍曲清江和李氏,她们皆是否认,于是他便让人带李郎中上来。
    李郎中偷偷地看了赵长夏一眼,然后将那一套受胁迫而胡编乱造的证词说了出来。见他老老实实地说完了供词,陈县丞与曲家人都松了口气,觉得事情的展开非常顺利,一切都按照他们所设想的那般进行着。
    不过李郎中所言,只能说明曲锋的死跟李氏有关系,而无法证实是曲清江、赵长夏指使的。
    这时,田氏、荆溪纷纷被找来,他们证实在赵长夏来曲家之前,曲锋的身体虽然虚弱,可不至于殒命。而且李氏跟赵长夏有私情,她多次偏帮赵长夏,还为了帮赵长夏获得曲锋的信赖而在曲锋耳边吹枕边风,使得曲锋给自己的爱女招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为赘婿!
    赵长夏与曲清江从容不迫地反击,首先田氏先前因为用自己的儿子假冒曲锋的遗腹子被揭穿和责罚,她那早产的儿子又死了,所以她是恨曲家的人的,她的供词不可信。
    这件案子是县令亲自审理的,陈县丞也不好推翻县令的案子,因此只能不甘不愿地先撇下田氏的证词。
    至于荆溪,赵长夏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不过她并不意外他会出现。因为早在陈县丞让人来抓她们之前,她就曾潜伏进陈县丞家,然后遇到了在他家当仆役的荆溪。
    曲家是如何拿到陈县丞帮胡惟实冒籍应举的把柄的,赵长夏一下子就想通了。
    她道:荆溪此人曾经背主,但丈人顾及他在曲家多年,又看在老人荆內知的份上没有跟他一般计较,只让他离开曲家。如今他在县丞家为仆,以他跟县丞的关系,出现在这儿作证,似乎不合规矩。
    此言一出,别说荆溪、曲锦等人了,便是陈县丞都瞪大了眼睛。前者是惊讶她是怎么知道荆溪在县丞家为仆的,后者则是意外荆溪的背主行为。
    要知道背主的人不管去到哪儿都不会受欢迎,他要是知道荆溪原来有这样的过去,他也不会让人到家里来!
    而且他一直很疑惑曲锦他们是如何知道胡惟实冒籍应举的事情的,这么一看,哪里还不明白这是荆溪的背叛?!
    陈县丞恨不得生吞活剥的他,可在公堂之上,荆溪还有利用价值,他不能这么干,只能忍气吞声。
    案子审来审去,审了三日,最终都无法把曲清江跟曲锋的死扯上关系,毕竟药是李氏煮的,也是她喂曲锋喝的。而且曲清江为了葬父,变卖田产等,她的孝心族人、村民皆知,当初县令还称赞过她的孝心之举。
    这么孝顺的人,怎么会去谋害亲父呢?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加上没有证据,陈县丞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冤枉她。
    李氏拿出了她的记录书册,道:这后面的药是因郎君的病情加重,郎中所改的药方,官人可找赵太医求证,他能证实妾的话。
    陈县丞怎么可能会去找赵太医?他能逼迫李郎中,哪敢逼迫在京中都有人脉关系的赵太医?况且近来赵太医的医馆推出的一款药膏十分受巡检等武官的欢迎,因此时常关照赵家医馆,有人在赵家医馆闹事,立马就有人来抓人。
    他虽然拉拢了县尉,可势力却没有渗入武官队伍中。
    陈县丞扣下李氏的记录书册,打算找个机会毁灭证据,这样就只能以李郎中的证言为主了。
    不过他料想不到的是赵太医自己找了过来,证实李氏所言非虚,还带来了他曾经写下的关于曲锋病情恶化的判断与问诊记录等。他要求与李郎中对峙,李郎中不敢应。
    陈县丞被赵太医这一招打得有些措手不及,李氏跟曲清江都被从这事里摘出去了,他只能从赵长夏这方面下手。决定利用她盗贼同伙这个身份,对她进行刑讯逼供,打到她认罪为止!
    只要她认罪,接下来的事情就都好办了!
    板子还没落下,衙门外便一阵喧哗,紧接着,一个胥吏跑进来,十分惶恐地告诉陈县丞:提刑司的吕检法,跟内侍省的内东头供奉官来了!
    陈县丞一怔,一股寒意从脚底冒了上来,他如坠冰窟,最终瘫软在地。
    吕继简来这儿已经十分不妙了,官家跟前的人怎么也在这儿?!
    完蛋了
    作者有话要说:赵狼灭:终于来了!
    嘻嘻,下章才是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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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流刑
    陈县丞已经吓得瘫软,身体动弹不得,曲铭、曲锦虽然因吕继简的出现而有些慌乱,但他们活了大半辈子都不曾听说过内东头供奉官,因此还未能深切地体会到陈县丞的恐惧。
    曲清江那颗高高悬起的心也因为吕继简的到来而落下,她赶紧过去推开那正要行刑的杖直,大叫道:你们不能屈打成招!
    这声音的穿透能力非常强,都传到衙门外头去了,刚从马车上下来的供奉官一听,脚下生风似的快步走进了县衙。吕继简落在了后头,看着他着急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都停一下!谁敢把人打伤了,那是跟我过不去,打死了,那可是跟官家过不去!供奉官恶狠狠地说道。
    众人打量着这个跟赵长夏一样长相阴柔、身材矮小、不男不女的不速之客,心想他以为自己是谁啊,哪儿来的这么大口气?
    陈县丞却是根据他这个外貌特征,以及他身上的衣服,认出他大概就是内侍省的内东头供奉官。
    想到这儿,陈县丞又满是屈辱和不甘:连一个身体残缺的宦官的官阶都比他高,凭什么?!
    权势地位给他带来的压力反倒使他生出一股气力,让他从位子上弹起来,朝供奉官迎了上去:清江县丞陈奇正见过供奉官!
    他看到后面进来的吕继简,又上前几步,见过吕检法。
    供奉官看都没看他,只问:谁是赵长夏?
    赵长夏不紧不慢地来到他与吕继简跟前行礼:小的是赵长夏,见过吕检法、供奉官!
    供奉官打量了她一眼,神思一滞,心里头忍不住嘀咕了几句他怎么长得比他还阴柔。
    不过他转念一想,他的身体完整,反倒比身有残缺的他更加阴柔,那他又何需因为自己不够男人,不够阳刚之气而耿耿于怀、自卑?
    他在赵长夏的身上找到了一丝优越感,心情顿时好转,看向赵长夏的目光便和善了许多:你就是种出了筠州特品寒瓜的曲家赘婿赵长夏?
    /
    她这一招以退为进让供奉官听得怒火中烧,杀人可是大罪,真定了案,那可是要被判死刑的,若他真是被污蔑的,那诬告之人就该死!
    别说供奉官了,吕继简也十分生气,若赵长夏没杀人,却被诬告杀人,诬告者的行径实在令人气愤;若赵长夏真杀人了,他也会对她感到失望和气愤。
    供奉官道:我不管他这是真杀人了,还是没有杀人,都先把案子搁一搁,等他交了寒瓜种子再说!
    陈县丞的脑袋已经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信息,他正绞尽脑汁要如何将此事圆过去,听到供奉官的话,他心想,或许可以顺着供奉官的话应下,这样他就有时间去销毁他伪造的证据,反正赵长夏当时还没招认,他也没有判罚他。
    他正要开口,吕继简却道:供奉官,这不合规矩。既然有人告赵长夏谋杀,而赵长夏又要伸冤,那正好可以先将案子审清楚了。若赵长夏无罪,什么时候、要多少寒瓜种子都无需着急;若他真的有罪,那就让他先交出寒瓜种子再行处置。
    供奉官略加思索,然后微笑道:吕检法是明法出身,又身居江南西路提刑司检法官之职,必然比我懂律令。那就按吕检法说的去做吧,我一介内侍,便不插手刑讯之事了。
    吕继简笑吟吟地看着陈县丞:我身为提刑司检法官,有巡查州县、复核州县案件的职责,既然来了,那便顺便巡查一番清江县衙门是如何审理案子的吧!①
    陈县丞已经紧张害怕得生出一身冷汗,汗流浃背,将官服都浸湿了。
    饶是再没眼力见的人,这会儿都察觉出事情有反转了,曲铭与曲锦等这才开始感到害怕。
    吕检法会不会帮赵长夏啊?曲锦悄声问曲铭。后者心里也没底,但还是强装镇静,大庭广众之下,吕检法不敢偏袒赵长夏的!
    过了会儿,他又补充,就算查清楚是我们污蔑他的,大不了也只是将我们逐出族谱。
    曲锦听了他这话,稍感安心。
    他们以为这事还是跟之前田氏用自己的儿子假冒曲锋遗腹子的事情被揭露了,官府会轻拿轻放一样。却是不清楚诬告乃大罪,哪怕他们是曲清江的族亲,也依旧要受到惩罚。
    而深知要害的陈县丞仿佛被架在火炉上面烤,身心皆受到煎熬。
    县衙离州府衙门近,知州听到了吕继简跟供奉官过来的消息,便也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吕继简乐了,对供奉官道:知州也来了,这案子便无需经过长时间的预审、正审与复检了,直接当堂就能审讯下来,供奉官很快便能向官家交差了。
    最好是这样,你们快些开始审吧!供奉官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在场之人里,知州的官职最高,陈县丞自然该给他让位。他端坐在堂上后,因不清楚这案子的前因后果,便重头再审,让众人重新陈词。
    知州问:谁是主告?
    曲铭与曲锦对视了一眼,曲锦却怂了,低声道:大哥,要不还是你来吧!反正
    曲铭道:我被除族了,也就是说,堂叔这重身份已经保护不了我了。你不一样,你还是他们的三伯,官府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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