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蓝长裙的女人挑眉轻啧了声,负手讽然嗤笑:九九啊九九,我以为至少你应是能察觉出这些不同寻常之处的。
    人到齐了,其实也有好处。
    可以继续编故事了。
    祁清和看着身旁这一圈儿围着她的女人,似乎都已经透过她们的眼睛看见了那个熟悉而陌生的人,心中骤生恶念,一个全新的故事就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她垂眸把玩着转了转自己指尖上佩戴的戒指,目光中极迅速地闪过一缕惘然,唇瓣微抿,一点点散去了脸上所有的神情,最终平静地一寸寸打量过她们的脸庞,目光宛若在通过她们看向另一个人,一个被她深藏在心中的为之不择手段、算计万千的人。
    我本有个爱人,名清萱
    女人话音微停,眉心稍蹙起了些,眸中闪过几许晦暗冷色:她后来出了些意外,被迫于下界轮回。我为寻她踪迹,随之而来,伴她转世。
    祁清和掀开眼帘,漠然瞥过她们,又有些漫不经心地歪了歪头:你们都是她,可她却又不是你们。如此讲,你们可明白?
    这一刻,她的瞳孔中薄凉得如含玄冰寒霜,没有半分情绪地看向这些曾与她缠绵过的女人,平静而残忍地撕开了所有谎言和编织起来的美梦。
    我在转世时会遇到你们,会教导陪伴、以命相救、结契成婚都不过是因为你们身上有她的神魂气息罢了。
    女人抬手抚了抚鬓发,缓缓低笑:如此,可懂?
    那人既于此摆下一道,便莫怪她借其姓名来做个掩护。
    祁清和眸光一闪,足下蓦然后退一步,袖中指尖撕碎符纸,身形瞬间从这些目光不觉变得有些可怖的女人面前消失不见、移至千里之外去了。
    魏璃书和越楚绪如今已知晓了她未死,后续必有动作。祁清和现在要做的,是去雪域中将她留存在那边的白玉楼势力重新放出,随后趁着这风雨前的宁静之时将手中权势迅速扩张一番,以做好应对准备。
    至于这些人,先放放也罢。
    当祁清和负手立于雪域堡垒城墙之上垂眸俯瞰领地时,脑海中的系统突然出了声。
    【尊上,您可有什么打算?】
    寒风凛冽拂过,卷起了些她镶着金纹的墨绿长裙,叫女人眯了眯眸子。
    【打算?】
    【我无需打算,那群蠢货自会送上门来。】
    祁清和抬起指尖轻轻抚过城墙上堆积着的霜雪,淡漠的眉宇间兀然生了几分浅薄的笑意。
    【自作聪明的东西总是活不长久。】
    【她曾对我将晋升受封名额赏与一个名不经传的小辈心怀怨恨,却不想想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的本事;她素来妒忌我等生来的根资,却从不正眼去瞧那些后天历经艰苦而追赶直上的神祗。】
    【愚蠢而狂妄,懒惰且贪婪。这样的蠢货,当初我为了将她调来座下,可着实是受了好一阵的笑话呢。】
    女人心下笑叹,瞳孔中却黝黑得望不见底,白皙至透明的指尖于城墙上柔柔地摩挲着,细微的声音自她手底发出,让藏于她神识中的机器都有一瞬的心悸寒意。
    祁清和眼帘轻颤而垂,遮掩去了眸中晦色,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指尖上,细细打量了一番。
    【分明没有那般实力,却一心想着夺我气运、替代我的位置和身份。】
    【只可惜她心有不轨,我亦如此。】
    话至最后,已是极轻极低,如飘然轻羽,稍稍一吹,就散落消逝在了空中。
    白发随风微扬,女人拢着长袖,转身踱步沿着来时足迹行去。
    青帝降生于上古洪荒之初,手执阳灵生机,归正神之位。
    这一切本是天赐,却在漫长的岁月中演变成了无形的束缚和埋藏着的祸患。
    她需要一个契机,彻底清除这个祸患、摆脱大道对她的束缚,继而摸索到更进一步的足以抗衡天地的境界。
    可是
    如何才能脱离五行?
    如何才能避开大道窥视而完成她的算计?
    魏璃书,就是在这个时候闯入青帝眼中的。
    一个妄图替代她的野心勃勃的蠢货。
    一个极合适的非常容易掌控的替身。
    青帝满意地引诱着一点点教会了她如何掌权、如何将一个神祗逼下轮回借机替代,却没有教她该怎样提升自己的修为与实力、又该怎样以一个伪神之身坐稳正神之位。
    她将自己的神格埋葬在洪荒降生之地,将自己的本源神力凝聚封印在神魂深处,只余下些小玩意儿般的气运任由那蠢货去折腾,最终阖眸沉睡堕入轮回之中。
    阴阳轮回,只有摸到生与死的界线,才能洞悉混沌本源。
    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然而偏生在最后一步时横空出了个烦人的意外。
    这片天地突生动乱,四处凶兽乍现、鬼魅魍魉甚至是一些不该出现在此间的魔物陡然在四方大陆上降临。紧接而来的,是各地灵气与魔气的飞速流逝。
    无人知晓这些近似于末世的异象从何而来,但四方大陆却是前所未有的和平团结,共同抵御着源源不断的突然涌现出的鬼怪凶兽。
    雪域白玉楼,正是在这个时候重新映入世人眼帘。
    雪域堡垒,可以接纳前来投生的修士,只需签下一份神魂契约,便可入内获得庇护、寻得一块儿属于自己的安身之所。
    这里有足以抵抗凶兽潮而不倒的阵法结界,有无计其数的修为莫测的高阶修士,有无数积累下来的武器医药,在如今的局面下赫然成为各方低阶修士向往的世外之境。
    祁清和在白玉楼领地外设下登记各方前来投奔的修士之处以及审批签立神魂契约的大殿,又派重兵把守巡逻,但仍旧会于公务空闲之时下来察看。
    这一日,她如往常般立于殿上细瞧外边由修士排成的长队,手中轻捏着一支烟斗,略有些散漫地倚在殿内柱子旁,唇瓣微张,绮丽白雾便随气呼出,弥漫在她的眸前。
    可突然的,女人的眸色骤然一怔,随即站直了些,抬手蹙眉挥开了眼前的白雾,看清了那道熟悉的身形。
    黑裙的姑娘满身血污,神色中有些麻木,脸色苍白地站在人群之中。
    从祁清和的角度看去,她甚至能察觉到姑娘隐隐开始涣散的目光和身上虚弱的气息。
    祁清和眉心皱得愈紧了些,目光却顿在姑娘身后那只慢慢伸近的手上。
    咔嚓。
    她不觉折断了指尖中的烟斗,眉目森寒。
    顾寄欢如今才刚摸到合体期的门槛,但现在各地都是突如其来的凶兽怪物,她一路走来,光是遇到的合体期的兽潮就数不胜数,因此浑身上下尽是些血痕伤口、一眼望去竟没一处完好的皮肉。
    轻伤重伤遍布,疼痛感已经麻木,但修为实力也因此大打折扣。
    顾寄欢将宝贝珍藏着的金璎珞掩在衣襟之中不舍得用,就这般拖着一身的伤痛顺着众人行走的方向前来雪域,只是希望暂时给自己寻一个容身之处罢了。
    她的精神已经绷到了一个极点,眼前景色亦开始隐隐泛着模糊,身体和意识在对她进行双重的警告。
    欢儿。
    耳边好似闪过骨头碎裂的声音,继而传入的,是一道令她既爱且恨的声音。
    顾寄欢愣怔着转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尚未看清人影,足下便先一步失了力,晕厥感涌上脑海,让她身子一颤,险些跌了下去。
    索性有人抬手环住了她。
    这是熟悉的只存于梦中的气息。
    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
    女人的声音有些泛冷,却掩不住其中暗藏着的些许对于她受伤的不满和无奈。
    还有些或许连祁清和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担忧。
    顾寄欢眸子略微睁大了些,方提起的指尖就那般松软了下去,僵硬许久的唇瓣微扯着,干涩的眼眶中霎时溢出湿润水珠来。
    晕厥感更甚。
    但这一刻,她不再抵抗那些阵阵涌上来的如深渊巨口般想要吞噬她的意识的昏暗,而是放任自己陷入其中,彻底阖上了疲倦而沉重的眼帘。
    环着她的指尖隐约拥紧了些,将顾寄欢早已泛着寒意的身躯都染上了几分温热。
    她本应命绝乱葬岗,却被一人救治带回。
    悉心抚养教导,百般疼惜爱护。
    可卑贱的骨子纵然被捧在手心里也终究改不掉其本质。
    甚至都无需那些偏执疯魔了的女人动手,只要曾经将她从烂泥中捧起呵护着的人随意把她扔置丢弃,她便会重新跌落泥浆之中,成为一条名副其实的丧家之犬。
    顾寄欢的生和死,从来都在祁清和的手中。
    如今这副模样,便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和儿从头到尾都胜券在握,那几世的磨难轮回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她是想要借此触摸到生死边界中的混沌,最终突破大道束缚。
    可惜千算万算也没料到会有个人突然闯进她的棋局,扰乱了她后续的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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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丛中过
    顾寄欢睁开眼睛时屋内正生着袅袅熏香白雾,房间里光线颇暗,处处皆是与她这一路踏雪而来的冰寒截然不同的温暖,鼻尖前漂浮过的都是令她心中微颤的熟悉得刻进灵魂中的气息。
    被妥帖置于被褥中的指尖稍稍一动,她轻轻偏过头,在未散的昏厥感中隐约看见了一道模糊的身影倚于不远处的软榻上,垂着头慵懒地捏着长柄烟斗慢悠悠地翻看膝上的书卷。
    这样似曾相识的场景恍如隔梦,叫.床上的人忍不住阖了阖酸热的眸子,微微侧过了身子,背对着外边蜷缩起了些,喉中一时堵塞得慌,近乎生了几分窒息之感。
    醒了?
    那人的气息一瞬移至她的身后,应是顿了顿,这才淡淡开口问了句。
    轻飘飘的,并无半缕往日的关怀宠溺,只像是在对着一个不甚熟悉的陌生人,仿若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一般平静漠然。
    顾寄欢将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中,近乎要将自己缩成一团,并不理她。
    祁清和捏著书卷垂下了指尖,静静打量着床上这一团小狼崽儿,眉梢不觉扬了扬,浮着碎裂冰霜般幽冷的瞳孔中竟是闪过几许好笑,神色稍软了些,突然垂眸拂袖坐在了床边,交叠着双腿默然翻看自己手中的书卷,也顺着这闹了脾气的孩子的意。
    然而,她是自在,侧躺在她身旁的姑娘却是愈发气闷起来,晕眩的脑海里慢慢溢出点点委屈与难言的苦涩来,眼眶更是酸痛难忍,眸前水雾越发地浓,直至最后,已是耐不住紧抿着唇瓣哭泣出了声。
    果真是无情无心之人。
    顾寄欢用力攥着指尖下的床单,心中随着这些软弱情绪一同升腾起的尽是些无可诉说的阴翳念头。
    倘若她能有与祁清和一般的实力她便能她便能想着法子地将这人锁在身旁,将这些年她在午夜间梦见过的画面全部施与这人的身上,叫她再不能离开半步!
    姑娘半睁着眸子,眼尾通红,瞳孔里却凝起了深暗凶狠之色。
    她心中万般思绪翻涌而出,胸腔中难免生出夹杂着爱恋的怨意,这些难平的念头如此真切而果决,几乎要化作一匹恶兽从她剧烈跳动着的心脏中挣脱嘶吼而出。
    可在那一瞬,一只柔软而温热的手悄然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顾寄欢身子一僵,双眸下意识睁大了些,瞳孔中的阴霾皆凝滞,胸口中那些聚集而起的恶念都在顷刻间如同浓雾被光刃划破击碎般消散,只剩下那颗毫无遮掩了的不停跳动着的心脏,声音响得叫她无措又羞恼。
    女人不声不响地弯下腰肢贴上了她的背脊,顾寄欢便立刻闻见了一股子略带着寒意的幽香,这让她不觉微颤了下,唇瓣间却于那一瞬蔓延开了浓浓的桂花的香甜。
    是一颗桂花糖。
    祁清和的指腹自她唇瓣边滑过,趁着这孩子愣怔的功夫将指尖的糖送入了她的唇中。
    甜吗?
    女人的声音中含了些不易察觉的笑意,祁清和伏着身子,垂眸看着被她半拥着圈于怀中的孩子,贴着姑娘的耳畔轻呼出了一口气。
    果然,下一秒,这只都敢强吻她的小狼崽霎时红了耳垂,长而挺翘的眼睫无助慌乱地颤着,鼻腔中挤出了低低的似不满排斥又如撒娇般的音,把头偏着埋下缩了进去,不给她瞧。
    于祁清和而言,顾寄欢终究还是特殊些的。
    几世轮回中,也仅有身为散修的那辈子尝到了情字愁苦的滋味。
    最后那块染着血的刻着吾妻二字的石碑对在此之前稳坐真神之位而素来不曾接触过情爱的祁清和来说,颇为异样且新奇。
    但轮回已过、神魂复原,那些存在于脑海中的一幅幅或甜蜜热烈或绝望怨怒的画面都似蒙上了隔膜般远去,让她无法真切完整地接收到那时候的情绪,因此也不能完全感知那一世的心动究竟是何种模样。
    但就为这些特殊之处,祁清和对于顾寄欢也多了几分其余人所不得的纵容。
    不甜。
    沉默了许久,埋在被褥中的姑娘才闷闷回了句。
    可惜这二字早没了先前的阴鸷怨气,愈发像是赌气撒娇了。
    女人莫名想笑,微勾唇抚了抚她的发,漫不经心地移动指尖轻轻抵着顾寄欢的唇,慢慢揉捏许久,再开口时声音中的霜雪已然消融了大半。
    那便是甜的。
    她抬眸看向了被帘幕遮掩住的窗户,陡然眯眼,指尖银光骤然闪过,屋外风雪猛然大涨,四处无声中传来的讯息叫祁清和缓缓敛去了脸上外露的神色。
    思量一二,祁清和垂头于顾寄欢的发中落下一吻:好好养伤,我去处理些事情。
    女人的白发半挽着,披散于肩上的那些许随着她的动作而滑落胸前,自姑娘的脸庞上摩挲过去,在顾寄欢的心尖上骤然掀起了一阵又一阵涟漪。
    她听着那近乎于无的脚步声自房中彻底消失,这才垂了垂眸子,忍不住撑起身子侧着朝着门口看了看,眉心不觉微蹙,复而自嘲扯了扯唇角,阖眸倚在了床边。
    虽头晕目眩、身子疼得厉害,却是波澜未平,再难入睡。
    雪域中又一次迎来了兽潮袭击。
    这一回,仿若是确定了什么一般,兽潮中凶兽鬼怪的修为皆在合体期以上。
    它们重重奔涌咆哮而来,嘶吼着张大了血盆之口、露出狰狞至扭曲的面目,虎视眈眈地如盯口中食物般睁着竖瞳打量着结界中前来寻求庇护的分外惊慌的修士。
    那是一种极为冷血暴虐的目光,而接下来,这些成群的怪物一个接着一个地冲撞向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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