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飞云听得七窍生烟,牙关紧咬,恨不能当场叫这个男人再说不出话来。
    男人浑然不觉惹怒沈飞云,津津有味道:老巫婆当然忍不了,于是仗着自己多吃了几十年饭,武功高一点,就逼着小魔头做选择。她说:你和我徒弟只能活一个,你要自己跳崖,还是我帮你把沈飞云扔出去,免得你为难。
    沈飞云怒极反笑,不住摇头。
    这些浑话竟然编得似模似样,男人模仿许清韵时,竟然还掐尖喉咙,活像宫里的太监。这或许就是男人的嘴脸,最擅长编排女人,以假乱真,充当历史。
    沈飞云松开手,冷冷问:所以一代魔头莫听风,竟然为了个以色侍人的沈飞云,跳崖自尽了?
    可不是嘛。男人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或许是他看清形势,反正他横竖一个死字,要是跳崖自尽,说不定还能让自己的爱郎活命
    我竟不知,自己还有如此魅力。沈飞云当真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完,他转过头,问角落里的剑客:你是谁?我们可否认识一下。
    剑客抬头,缓缓道:我姓祁,名郁文,流岫城主的首徒。
    我的名号想来你已经听说了。我姓沈,名飞云,许清韵惟一的弟子。
    沈飞云走了过去,施施然坐回,笑道:看来我们此行目的一致,都是承师命行事,去杀圣火教教主莫无涯。
    第38章
    沈飞云自报家门后,屋内原有的嘈杂与切切察察,顷刻间消散,静得只能听见冬末的夜风从屋外吹来。
    你话真的很多。苏浪一筷一口,斯文地咀嚼着美食。
    这一次,语气相较之前更重,隐隐有些愠怒,只是藏得很好,被牢牢压制住。
    沈飞云离得如此之近,自然能够听出对方话语中的气恼,于是笑道:你觉得我们去杀莫无涯一事,应该悄然进行,不应大张旗鼓?
    苏浪摇了摇头,懒得给沈飞云一个眼神,也不屑于辩解,只埋头细嚼慢咽,仿佛重要的事不是几个月后,用剑与魔头决战,而是永远在于此刻,在于用筷子消灭每一份被精心呈上的食物。
    沈飞云又不懂了,他这样问,就是笃定对方会否认。
    毕竟两人都敢自报家门,自然并不忧心被魔头提前知晓后,会对两人不利。决战已定,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再无转圜的余地,能够凭借的就只是一身功夫而已。
    沈飞云没有气馁,追问:你要同我一起,还是自己单独行动?
    苏浪放下筷子,冷淡道:你真的很张扬。说完,并不回答沈飞云的问题,直接拿起桌上的阔剑,朝楼上走去。
    我很张扬么?沈飞云不禁失笑,他竟不知自己行事张扬。
    如果说出自己的名字也算的话,那岂不是只能证明一件事,不是他果然张扬,而是他实在太有名气,总能博得别人的注意。
    沈飞云面带微笑,看着桌上切好的牛肉、羊肉,还有剩下的白斩鸡、青菜、芹菜,举起筷子,喝着烈酒,细细品尝。
    他边吃边想:这岂非就是缘分,还好你今朝碰着了我,否则这么多的菜肴,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只可惜,要是两个人对饮,那就更加痛快了。
    太多了。沈飞云吃到夜深,堪堪将一坛烧刀子喝光,整个人已有些醺醺然,然而余下的菜再也吃不下。
    沈飞云起身的时候,其余人都紧紧盯着他,妄图看出他身上的破绽,可是他仍然很是恬淡慵懒,一派悠然自得,惟有目光扫过众人之际,似乎泄露了一星半点的傲然与轻蔑。
    他款步走到楼梯旁,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弯腰投到老板娘枕边,笑问:涵娘,还有哪几间房空着?
    涵娘伸了个懒腰,坐起,靠在楼梯上,眯起一双狭长的双眸,散漫地说了一句没有空房,随手将分量十足的银子扔了回去,恰恰好落在沈飞云怀中。
    那给我个铺盖,我带上马车去睡。沈飞云淡然道。
    涵娘指了指楼上,打了个哈欠,回道:朝南,上楼往左走第五间房,里面的衣柜顶格有被子,前两天刚晒过。说完,笑了笑,摊开掌心。
    沈飞云便将手里的银子扔了过去,接着往楼上走去,数好第五间房,抬手敲了敲门。
    谁?苏浪立即苏醒,警惕道。
    沈飞云。
    不多时,苏浪披着白袍,面无表情地开门,而后问也不问,直接让出一条道,容沈飞云入内。
    沈飞云忍不住面带微笑,迈步的瞬间,心想:
    此人着实有趣,看似不情愿张嘴,却还是与我说话;明明拂袖而去,却为我切好肉片;此刻摆着一张臭脸,依旧不过问,对我并不设防。
    借个铺盖和棉被,没空房了,我带马车里去睡。沈飞云颇为自觉,主动解释,说话时吹亮火折子点灯,紧接着便走向衣柜旁。
    苏浪合上门,背靠在门上,双手环抱,冷冷道:睡这。
    好。沈飞云放下刚刚抬起的手,回首笑着答应,只是我要先去洗个澡。
    请便。苏浪点点头,走到床边,自顾自脱掉外袍,钻入被窝之中。
    沈飞云临走之前,想了一下,问:你为何说我张扬?
    苏浪背对着他,头也不回:别人说什么与你何干,你非要上赶着向别人承认自己是沈飞云?
    沈飞云大感稀奇,挑眉问道:他们污蔑的是我,我的师父,这也不相干?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苏浪不由自主地皱眉,他们说出口,是他们在说,难道你就真的成了他口中的那个人?既然不是,何须在意。
    受教了。沈飞云嗤笑一声,微微颔首。
    苏浪不再开口,双目紧闭,开始放缓呼吸,尝试入眠。
    很快,沈飞云洗漱干净,重新回到屋内栓上门,轻声道了句打搅,便将崭新的外袍搁在床尾,轻手轻脚地躲进被窝之中。
    当闭上双眸,听觉就变得格外灵敏,楼下的呼喝、争吵、牌声等等,将沈飞云的耳朵塞得满满当当。
    我原来还不信传闻,觉得太过夸张,如今看到真人,觉得莫听风愿意为了沈飞云去死,真是情有可原。不怪魔头痴,只是那沈飞云长得太过邪门。
    沈飞云冷笑一声,无奈地长叹。
    你还睡不睡?苏浪冷不丁出声,身旁躺着一个人,已经让我十分不适,你若还频频出声,不愿入眠,那给我趁早走人。
    睡。沈飞云调整一下姿势,不再发出动静。
    只是楼下的声音却不绝于耳。
    有人将全副身家都压在许清韵身上,大为光火:说好了许清韵去和莫无涯打架,怎么不是亲身上阵,反而派出了沈飞云这样一个绣花枕头。
    他一出声,压了流岫城主获胜的人也十分不满,世人不知辛含雪双腿已断,都以为他贪生怕死,这才要自己的徒弟去送死。
    沈飞云听着听着,不再置气,反觉得荒谬无趣,于是睡意渐渐袭来。在他呼吸放缓,即将浅眠之时,身旁的人忽然出手。
    沈飞云本能反应,果然握住了苏浪的手腕。他睁开双眼,语气冷淡至极:点我睡穴,意欲何为?
    他不久前刚吃过苏浪的亏,被点了睡穴,加上与祁郁文这人是初见,因此心中十分防备,却未料到对方竟然真的意图不善。
    放开。苏浪不慌不忙道。
    说清楚。沈飞云加重手上的力道,我握住你的筋脉,你若识相,便交代清楚,为何要加害于我。
    苏浪沉默片刻,轻声道:并非加害,只想要你睡得更加安稳罢了。
    你真当我是傻子。沈飞云松手,起身穿好衣物,从衣柜里拿出床铺、棉被,二话不说,直接朝楼下走去。
    众人只见沈飞云面色沉沉,风一般从楼梯间卷下。他没了和善的笑意,整个人顿时锋芒毕露,除却风流潇洒外,还颇有几分威严。
    走开。沈飞云立定,朝着拦路的男人道,我心情不好,你别上赶着落在我的气头上,我不想对你撒气。
    男人拔出长刀,怒气冲冲:你个毛还没长齐的东西,以为自己能靠屁股迷倒了小魔头后,故技重施,就能再次引诱莫无涯这种贪生怕死、藏头露尾的魔头,为了你这种货色跳崖?
    沈飞云被气笑,直接抽出纸扇,不住摇头:你若再多说一个字,我便叫你三个月说不出话来。
    你丫嚣张什么,还不快滚回去,叫你师父出马!男人骂骂咧咧,非但不听劝,还直接用长刀指向沈飞云。
    沈飞云客气道:说完了吗?
    男人不买账,沈飞云越是客气,他就越发觉得沈飞云不是个汉子,被人骂了也忍气吞声,如何能够杀掉莫无涯这样的绝世高手。
    他刚想要开口再骂,一阵微风拂面而来,随后便是清脆的兵器落地声。
    等众人反应过来,沈飞云已经掀开布帘,朝着外面走去。
    男人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刀,只剩下剑柄,再看地上,长刀四分五裂,断得十分匀称。
    他惊讶地开口:啊啊啊
    很快,黑发、胡须、眉毛,都飘落在断刀旁。
    沈飞云走到草棚,打开车厢门锁,上车铺好,心中十分不平。
    他不懂,这祁郁文看来十分有趣,对他也不似怀有恶意,却不知为何要忽然动手。他本着结交朋友的诚心上前,还以为对方最硬心软,没想到心软处暗藏歹意。
    倒霉。沈飞云躺进冰凉的被窝里,竭力调匀气息。
    过了半个时辰,他睁开双眼,这才发觉,或许被气得睡不着觉,从一方面而言,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沈飞云穿戴整齐,立刻钻到马车底下。
    片刻之后,攒箭如雨般落下,力透草棚,不偏不倚,正中马车。
    好在这架马车材质特殊,最外面是木料,夹层是精铁,最里面是磁铁,箭雨不仅没有将马车扎成刺猬,反而被吸附住。
    沈飞云扒住不动,不久之后,三个人走上前来打开马车。
    其中一个皱眉道:没人。
    正是此刻,沈飞云灵巧而出,直接一扇子取下说话之人的首级,在剩下两人怔忡之际,直接将人杀死。
    沈飞云直接将三具尸体扔了出去,运气内力,传音挑衅:你们想要杀我,却只有这些能耐?
    话音刚落,又一波箭雨飞来。
    第39章
    沈飞云躲在马车内,任凭箭再如何锋利,数量如何多,也伤不到他一分一毫。
    他从袖中掏出黑晶石,等飞箭停住,再从座椅下取出一把磁伞,也不怕敌方人多势众,大胆地走了出去。
    甫一出草棚,漫天的长箭席卷而来。
    他撑开巨大而沉重的磁伞,蹲在地上,伞便将他罩得严严实实。
    沈飞云淡然一笑,心道:早抓住你了。旋即起立,踏起飞云诀,风一般朝酒馆房顶飞去。
    长箭席卷而来之际,他手中的黑晶石也朝着远处飞出。
    几声惨叫传来,箭雨果然就此停住。
    三息之后,湖水老人耷拉着一双破草鞋,满身鲜血,左手提着一个失力的黑衣人,疾步走到房顶,将人往沈飞云脚下一扔,问:谁指使你们来的?
    黑衣人被点了穴道,就连自尽都做不到,只能瞪大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湖水老人。
    沈飞云笑了笑,道:你动作真快。
    你嚷嚷得太大声,湖水老人踹了黑衣人一脚,对沈飞云道,我还以为你要被杀了,衣服都来不及穿,就赶来救你,你要是死了,我
    沈飞云刚才的确是想要传音,喊来湖水老人,不过语气挑衅,哪里有一点要死了的惊恐颓靡?
    他摇了摇头,颇觉好笑:我要是死了,你又如何?
    那我就全完了。湖水老人摸了摸赤条条的胸口,还真有点冷,冬天还没过去。
    说完,他踩住黑衣人,不耐烦道:我没有点你哑穴,你怎么不开口?是觉得在我手里活得太快活,迫不及待地想要吃点苦?
    黑衣人当即呕出一口鲜血,骨骼碎裂的细微咔哒声,缓缓融入夜风之中。
    湖水老人的裤兜破破烂烂,他从中抽出一把如牛毛般细密的银针,平静道:你要是觉得自己能够扛得住脆骨天风针,你就不必说话,否则这九十九根银针,将会一直伴随着你,让你生不如死。
    黑衣人听到脆骨天风针,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惧怕,张了张口,声音嘶哑:是梧桐山庄派我来的
    可以了。湖水老人弯腰,快去掐断黑衣人的脖颈,替人合上难以置信的双目。
    沈飞云见老人出手果决利落,毫无悯恤之心,再看对方浴血,宛若一尊冷漠的杀神,心中的好感顿消,只觉得对方难以亲近。
    湖水老人脱了黑衣人的衣裳,套在自己身上,缓缓道:梧桐山庄行事狠厉,阴险更胜圣火教,这次看来是他们买通了残书阁的杀手,想要致你于死地。
    沈飞云不禁皱眉:我与梧桐山庄,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们何必花大价钱买凶?
    呵,不必有仇怨,湖水老人穿好厚实的衣物,神色颇为满意,杀你只需利益即可。梧桐山庄经营赌场,与金钩赌坊素来王不见王。这次金钩赌坊开设赌局,梧桐山庄下了五百万两白银,买莫无涯胜。他们早就知道许清韵不可能去杀莫无涯,只可能派你出手,当然就要来杀你。
    沈飞云心中一动,追问道:为何师父不去杀莫无涯。
    这就是许家的丑闻了,湖水老人语气唏嘘,我倒是想找个人聊聊往事,但也实在没必要,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与我有关?沈飞云若有所思。
    有关。
    与我的身世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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