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闹够了,他收拢声线,语气认真,“你只要知道,我们不会再异地了,不会再分开了,以后都会在一起,你想留在日本我们就定居在那里,你想回来我们就回来,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她泪眼迷蒙,柔肠百转,用力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
    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可他们俩都没能做到。
    熬过了异地恋,做过了抗争,也冲破过困难,但凡能坚持的他们都努力过了,却还是没抵过现实,但现在这种局面再挣扎也是徒劳,他们最终都无法抛开各自的家庭做一个一己私欲的人,成长的代价除了泯灭童心,还有诸多的无能为力。
    视线模糊,喉间荷荷,她知道这一次自己再也抓不住了,他也是。
    在晨曦透进玻璃窗照亮她细长的眼尾时,她才恍惚,天已经亮了。
    总有人要来了结的,那就让她做这个恶人吧,就像他说的,她的心总比他硬。
    日本比中国的时差只快一个小时,她知道这个时候他已经醒了,于是拨通了语音。
    他永远都是秒接的,包括这一次,可声音低沉得也像一夜无眠,他直接忽略了昨晚,照常问她,“醒了?要去上课了?”
    这次换她长久静默,一夜未合眼,她宛如只剩一息尚在的躯壳,面容枯槁眼神空灵,短短几个字要用尽全力,一句话间隔三次极为艰涩,“王骁歧,我们,就这样吧。”
    隔着电话,他们的呼吸频率逐渐一致,在无声中彼此交融,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却是没有任何温度的。
    寂静的萧索,漫长的时间把他的嗓子熏染枯萃无比,如叶之凋零,雾之将尽,他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她望着面前渐多的人群,默默深吸了一口气,“以后,就不要联系了。”
    “好。”
    “我去学校上课了,挂了。”
    “等一下。”
    这三个字让她手指紧攥,心跳杂乱地抱有最后一丝期待,屏息静气。
    可等到的只是他的最后交代,“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她眼瞳中的光终是熄灭。
    “嗯。”
    “别质疑自己,你一直很优秀。”
    “嗯。”
    “太累了就歇一歇,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嗯。”
    “以后的生日,不能陪你过了,我食言了。”稀薄的空气凝滞半晌,“对不起。”
    她仰头望着机场上空的天花板,心脏豁裂,钝痛不已。
    他从来不道歉的,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她眼中皆是空惘虚无,说着,“没关系。”
    没关系,我不怪你。
    就这样,两人都不再说话了,可她知道总有一个要先挂的。
    “我去上课了。”
    “嗯。”这次他没再说好。
    没有正式的告别,没有开口说再见,自始至终也没有提到分手两个字,就这么平静地结束了,结束了他们彼此交汇的青春年少,结束了他们紧密相连的八年,结束了他们共同拥有的点点滴滴。
    挂断电话,那一天她并没有去上课,而是关了手机坐在地铁里,经过了一站又一站,所有的街景就好似裹着伤口的脏绷带,看起来是绚烂的,其实只是在其掩盖下的千疮百孔。
    删去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后,她的希望也仿佛在渐渐西沉的落日余晖中消融待尽,世界变成了一幅了无生机的黑白画。
    又到站了,一群穿着制服的俊俏高中生,嬉笑着,用篮球书包打闹着下地铁,为首的那个男生背影跟他很像,她仿佛看到了记忆中的阳光少年,他张扬,骄纵,轻狂,傲慢,是她愿意用一生去仰望的,可如今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她的那道光也随之一并陨灭了。
    从此,她再也不过生日……
    瞬息万变,隔世经年,此刻他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再也不是只能出现在手机的画面和声音,往事奔流不可抑,各种情绪交织于一堂,在狭小隘仄的胸腔中翻腾碰撞,逞凶肆虐,她几次张口却难言,只垂下眼眸任凭烈烈寒风把脸颊连同心脏吹得干涩无比。
    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后,他将门掩上走出门外,出去的那瞬好像夹杂着他微不可察的一叹,也许是为他的失态,或为他的言重。
    “抱歉,是我多事了。”
    许意浓头始终低着,不发一辞。
    他手扶着门,视线还在她身上,“把门锁好,早点休息。”
    耳边“嗒——”地一声,风一下小了,门被从外关上了,却没有立即响起脚步声,许意浓知道是他站在门口没走,而是在等她落锁。
    五年后,他们之间仅隔着一扇门,可这扇门如同重逢以来的无形之墙,有着无法跨越的距离感。
    她手放在把手上,最终缓缓落向锁扣,反锁了两圈,重金属的摩擦声吞噬掉了里间飘忽而来的残风,随后门外便有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手贴着门板,即使沾了一手的灰,直至它们消弥无踪再也听不见,她看着手中的鸭舌帽,眼底黯然无光。
    这一晚,本来就不易适应新环境的许意浓还得倒时差,加上鼻炎发作,根本没睡着,她坐在床头曲抱着双腿,就这么安静地望了一夜的月亮。
    第二天,为了遮盖黑眼圈,她的妆要比平时浓一些,还特地化了一下卧蚕,以至于黄有为看到她时眼前一亮。
    他们这行男女比例失调,美女更为稀有,她这种俨然要划分为人类高质量女性啊。
    许意浓打开车后座门,发现王骁歧正坐在里面,两人眼神一撞再一错,他往里挪了挪,她上车,其实他已经坐得很靠里了,不知道还在让个哪门子,搞得她很胖似的会挤到他。
    坐在副驾驶坐的黄有为没注意到两人的“眉来眼去”,他问许意浓,“怎么样,还能不能习惯?昨晚睡得好吗?”
    许意浓实话告诉他,“时差还没倒过来,我浅眠,睡眠一向不大好,尤其到一个新环境要适应很久。”
    “我刚来那会儿也是,还以为是年纪大了,原来你们小年轻也这样。”他回头看看他俩,“王经理昨晚也失眠了,我看你俩这时差可有一阵要倒呢。”
    许意浓拢拢头发,又回到了平日里唇齿言笑的样子,“是啊。”但只字没涉及到他。
    他们两人搭着话,王骁歧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精神状态还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化了妆的缘故。
    “我们这会儿是去公司吗?”许意浓看看时间,都快中午了。
    黄有为说,“公司下午再去,现在去chinatown.”回过头来再对他俩一笑,“你俩初来乍到,给你们接风洗尘。”
    许意浓没料到还有这出,直言,“客气了黄总,大家都是同事,其实没必要的。”
    黄有为这个传统中年男挥挥手,“你不用太在意,即便你们不来,我们也会经常吃大锅饭,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他们老外吃的,偶尔尝个鲜可以,真让我每天对着那些可是要了老命了。”又说到她,“你以前待日本那好歹还是亚洲,搁唐朝那会儿小日本把我们中国方方面面学了个遍,流传下来的饮食文化也大差不差,但白种人到底不一样,到了我这年纪一天不给我吃米跟家常菜就浑身难受的慌。”
    这黄有为一打开话匣,就逼逼叨叨个没完,俨然在讲单口相声,许意浓没想到他那么能说,但打断又礼貌,只能微笑地做个倾听者继续听下去,时不时还搭上两句,相比之下王骁歧就比她明智多了,戴上耳机,直接屏蔽听歌。
    她觉得他是故意的,他俩比她先相识,他肯定早就知道这人是话痨。
    “再说了,于总也交代过,让我照顾好你。”黄有为说着说着冷不防地又冒出这么一句。
    许意浓总觉得这话里有话,膈应的慌,但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随意扯个话题打个哈哈搪塞了过去。
    末了她往王骁歧那儿看了看,见他耳机仍塞着,心想:他应该没听见吧?
    去的是广式菜馆,还定了间包厢,一入内巨大的圆桌早已坐满了一圈人,都是公司上一批外派来常驻的同事。
    许意浓的出现让他们一个个眼睛都看直了,要不是初次见面怕吓着人家,绝对能当场蹦出几句“国粹”。
    许意浓一一跟他们打过招呼,大家都笑容满面,一个劲地又是给她倒水又是拉椅子邀请她坐,就差把“坐我身边”四个大字挂脸上了。
    最后还是黄有为让她别客气,随便坐,她才默默在王骁歧身边落了座。
    这里都是经典的广式菜系,口味偏甜也经过了一定的改良,虽不比国内但还能接受,男人们仗着迎接美女同事的兴奋劲都喝了点儿酒,倒是没让许意浓喝,都挺照顾,可王骁歧身为壮丁就在劫难逃了,啤酒被一轮一轮地倒满,就差吹瓶了。
    许意浓眼看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知道这是他身为乙方的必要应酬之一,她看得见的地方都尚且如此,看不见的那些地方,又是一番什么景象。
    酒越多,桌上的话越多,菜也就着酒所剩无几,黄有为看许意浓吃的不多,怕是自己照顾不周,问了句,“要不要吃点什么?给你上个甜点?”
    许意浓说不用,他却已经叫来服务员。
    “再给这位女士上一道你们这儿的特色甜品,芒果木瓜。”
    还没等服务员说话,有人却笑了起来,大概是喝高了,他调侃道,“黄总,还是换道甜品吧,木瓜不适合许组长。”
    黄有为一时还没明白过来,“为什么?”
    那人啧了一声,“你这什么眼神啊,许组长这身材,还用得着再吃木瓜进补吗?”
    其他人也跟着笑,仿佛没把这种酒桌上的玩笑话当回事,亦或者他们已经对这种女同事的调侃习以为常。
    只有许意浓脸色一变,很不舒服,她刚要放下筷子,旁边王骁歧突往座位上一靠,他看向那说话那人,拿起酒杯用杯底轻轻敲了敲桌面。
    那人只当他要跟自己碰杯,隔着其他同事朝他举起杯,可王骁歧并没有要跟他喝酒的意思,取而代之的是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调笑。
    “酒后别开车,伤人又伤己。”
    一语双关,却恰到好处。
    那人听得一脸懵逼,这回换他反应慢拍,还嚷嚷着,“我,我今天没开车啊。”
    王骁歧手将杯中剩余的酒全倒进了脚边的垃圾桶,一副不再喝的模样。
    大家还在愣着神,只见他把酒杯往桌上一不轻不重地一搁,一边用纸巾擦手一边开口道。
    “如果一个玩笑,你不会说给你的母亲、姐妹、妻女听,就不要说给你的女同事和女同学听。”
    语落,整个包间都陷入一片寂静,顿时鸦雀无声。
    第67章
    那人被这么当众一怼,脸红得比酒精上头还深,赶紧向许意浓道了歉,黄有为也在一旁打圆场。
    “不好意思啊小许,他一喝酒就犯浑,嘴里没个门,说话不过脑,你别搭理他。”还拿手严厉地隔空指指那嘴贱之人以作警示。
    但许意浓置若罔闻一茬不接,众目睽睽下只把筷子往桌上一撂,冷然掷声,“我去洗手间。”
    一出包厢她就从外套里捞出一包烟,问前台借了个火机,独自抵靠在洗手间旁的走廊墙壁,靠着窗吞云吐雾了起来。
    她刚刚既没当众撕破脸,也不给那人台阶下,就这么干晾着他,算是念在同事一场给了个面子,但她也要让在场的所有人长个记性,她许意浓虽是女流之辈,可不是什么玩笑话都能开得且任凭拿捏的软柿子。
    “哪儿来的烟?”倏地,一道人影闯入她僻静的小天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身酒气。
    “刚到机场你去拿行李的时候,我烟瘾犯了,就去免税店随手买了一条。”她说着再次掏出烟递到他面前,“抽吗?薄荷味的。”
    她静等了几秒,人家没接,于是又收回袋中撇撇嘴,“不要拉倒。”
    烟雾在眼前肆意弥漫,两人站在窗口,尼古丁燃烧的味道随风飘向王骁歧,直扑脸颊,他盯着她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同时岔开话题,“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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