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意浓滞留在原地,两人逐渐拉开了一小段距离,眼看后面人都跟上了,她才慢慢走回他身边,她注视着他另一侧那只比自己行小了一轮的行李箱。
    她唇角一扯,难怪,他只带了这么一个中号行李箱就够了,原来并不会跟她在那儿待到最后。
    “你不是也很忙吗?”许意浓看他一眼,虽然事出有因,但it部倒也不必直接动到他,况且用他的成本比用其他人高。
    “时间是挤出来的,再忙也得遵循安排。”
    值机柜开放了一排,整体效率挺快,不知不觉已经轮到他们。
    两人结束对话一起走过去,王骁歧翻好护照放置柜台后先将行李箱一只只地提到托运处,许意浓无意瞥到了他签证第一页上的签发时间,跟自己的签发年份是一样的。
    本来,他都做好到日本做交换生的一切准备了,她等啊等,可是最后他没有来。
    放行李的王骁歧有站直之势,她敛了敛眸,在他结束托运时收回目光将自己的护照递给工作人员。
    办好值机,没了巨大的行李只剩下各自背包,两人顿时手脚一身轻,过了安检很多旅客都直奔免税店,里面的人用水泄不通形容都不为过,王骁歧见她不为所动的样子,问,“不去买点什么吗?”
    许意浓摇摇头,“买了不带走吧得等两个月才能回来拿,买了带走吧我又嫌重,麻烦,算了。”
    王骁歧边走边说,“你想买什么去买就是了,我给你拿着。”
    许意浓把玩着登机牌的手停了停又继续,像是笑着说,“那也不能麻烦你啊。”
    气氛逐渐趋于安静,她又问,“奶奶最近怎么样了?”
    他说,“老样子,她也有在念叨你。”
    许意浓眼底一亮,“那我们一回来就去看……”话语突止,转而变成了商量的口吻,“等我回来,能不能去看她?”
    王骁歧看着她前后转变得截然不同的态度,点了点头承应,“好,你回来就带你去。”走了几步又突言道,“前段时间有听护养院的前台护士说你后来有自己去看过奶奶?”
    许意浓的脚步戛然而止,霎时想起当时自己演的那出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无从躲避地承认,“嗯,看过,顺路去的。”又略有心虚地觑他,“护士还说什么了?”
    王骁歧直面她的注视,反问,“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没有。”许意浓赶紧收回视线一个劲往前走。
    王骁歧则一直跟在她身后。
    他们的登机口在机场最顶头,两人走了很久才到,那里有个巨大的透明落地窗,正好能看到快要下落的太阳。
    橘红色的光覆盖了整个机场,地坪上染上了一片金黄,错落有致的飞机在光晕中降落、滑行、起飞,像是寻着那道光扶摇直上。
    许多人都站到落地窗前感叹这难得一见的美景,纷纷举起手机拍照打卡,有一对小夫妻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停了下来,礼貌地问许意浓能不能帮他们以落地窗为背景拍张合照。
    许意浓说好的,接过他们的手机,陪他们走向落地窗前。
    一共拍了三张,女孩看了都很喜欢,为了表示感谢,她也问许意浓,“你跟你老公不拍张合照吗?我也可以帮你们拍的。”
    许意浓回眸一顾,王骁歧正笔直地站在一排候机座位前接听电话,两人还隔着一段距离,看到她在看他,也远远望了过来,两人就这么隔空相视,光影洒落在他全身,像镀了层金边,与背后的西沉的落日交相辉映,融合成一幅画卷,栩栩如生。
    许意浓目眩神驰,恍惚看到了多年前在操场为她跑了十圈的少年,他向阳而生,无论旧昔今朝,纵使于时间无涯的荒野里,也从未在她的记忆中遗失。
    “女士,女士?”女孩在她耳边唤。
    许意浓吸了吸鼻子,拂开眼角的一缕碎发,回头看向女孩道谢,“谢谢,他在忙,算了。”
    女孩有些遗憾地说,“那好吧,景色还挺美的,其实值得留念。”
    许意浓浅浅一笑,“谢谢。”
    待他们离去后,许意浓看到王骁歧仍在忙碌,大概是怕打扰到等候的旁人,他一只手握着手机接听电话,一只手插在裤袋退却到窗边的角落,但不管站在哪里,都会时不时往她的方向投来几眼,像是在确保她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许意浓攥了攥手心,在他短暂撇开视线的时候默默转过身背对向他,然后举起手机对着自己的脸和他的身影快速抓拍。
    随着“咔嚓”一声,美轮美奂的夕阳下,染满天际的火焰中,他们五年后的第一张合照留存在了这一刻。
    从a市到伦敦需要飞12个小时,近期的航班没有伦敦直达,需要在阿姆斯特丹转机一次,许意浓还是头一回坐那么长的飞机,不知是不是最近加班比较多的缘故,她一上机就哈欠连天,困意席卷而来。
    由于值机的时候没能选到靠窗座位,她又不喜欢坐中间,最后坐在了靠走廊位,王骁歧则坐中间,哪怕这飞机的座位距已经算是宽敞了,可他只要一坐下,一双长腿就变得无处安放,只能刻意缩着,而靠窗那哥们从上飞机开始就在翻看杂志,并没有要拉下遮阳板的意思,随着飞机的越升越高,阳光也更为强烈,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刺激的光感。
    许意浓睡觉时是不喜有光的,尤其到了日本后,每每上床前都要把窗帘拉得严严密密,一条缝都没有才罢休,平常坐飞机都会备个蒸汽眼罩,偏偏这回忘带了,她只得向空乘要了条毛毯,调好座椅把鸭舌帽往脸上随意一扣,凑合着遮挡住眼睛,日积月累的劳累驱使,她没多会儿便进入梦乡。
    只是睡着后,她人渐渐失去了意识,枕靠在座位上的脑袋不受控制地东倒西歪起来,不知不觉帽子滑落,她的一颗脑袋随着身体的左倾,脱离了座位悬空对着走廊那侧去了,没人走动时还好,有人去洗手间经过时难免会有碰到她的可能。
    王骁歧注意到后,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将她整个人捞了回来,他把头顶上方自己和她的空调出风口调到很小,拉起那已经滑至她膝盖的毛毯,给她重新盖严实。
    他看出她很累,人睡得挺沉,今天也没化妆,素颜下头发用夹抓囫囵一夹,慵懒地掉下几撮粘在在了脖间与脸颊,细长的睫毛映在下眼睑,本该是最自然放松的状态,可睡着了却是眉梢紧促,心事重重。
    王骁歧端凝了会儿,拾起她那顶已经落在他们俩座位中间的鸭舌帽,握在手中,跟隔壁靠窗的那位浅声商量。
    “抱歉打扰,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把遮阳板拉一下?”
    那哥们看看他身旁已经熟睡的许意浓,合上了手中杂志同时拉下了遮阳板,“好的。”
    “谢谢。”
    “不客气,我女朋友睡觉也不喜欢有光,她说没有安全感。”男子还跟他反打招呼,“我刚没注意,不好意思。”
    “没事。”
    结束交谈,王骁歧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跟她持平到近乎同一个高度,让她脑袋可以枕靠到他肩膀。
    他垂眸再次凝向她的睡颜,伸手轻柔地把那些贴在她皮肤上的碎发一一捋开,而后倾近几分,沉了沉下巴,再沉沉,一点一点缓缓地抵向她额间,当肌肤相触时,能明显闻到她身上那股淡雅的清香,与平常工作时的香水味不同,那是她独有的气息,与他记忆里高一两人在教室楼道擦身而过时的味道重叠,如今虽已各自历尽千帆,但依旧会在心头柔柔轻拂,沁人心脾,仿佛回到了那个青涩的炎炎夏日里。
    后来他们才知道,曾经觉得枯燥无味的学生时代却是日后最为怀念的时光,但,再也回不去了。
    他短暂地嗅了嗅,最终悄无声息地离开,止乎于礼地仍旧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许意浓睡得朦朦胧胧,半梦半醒地睁开眼发现机舱内的白光灯已经熄了,只留了幽幽微微的小盏昏黄旖旎,周围的其他旅客也都陷入沉睡,包括她身旁的王骁歧。
    他一双腿并拢蜷曲,身姿直挺,头后仰靠在座位,双眼闭阖,永远那副沉静克制的模样,而他手上紧紧捏着一只鸭舌帽,是她的。
    许意浓看着那只显得与他不大符合的卡通帽子,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可笑容也只在一瞬就消逝了。
    她发现自己正靠在他的肩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搭过来的,近距离的注视下,他削薄的唇线,棱俊的下巴以及消瘦的脸庞全然展现在她眼前。
    她低喃着,“太瘦了。”却没有挪开身体,而是往他座位那儿凑近一点,再凑近一点,小心翼翼地与他更紧密贴靠,她枕着的地方可以清晰听到他的心跳,她安心地重新闭上双眼,但只隔了几秒又骤然一睁,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始将自己身上的毛毯掀开到最大,轻手轻脚地也给他盖上一半,让宽大的毛毯罩住他们两人。
    做完这个动作,她才放心地继续入眠,但还会时不时睁睁眼看看他还在不在,重复了很多次后她继续枕在他臂膀,嗅着他的气息脸颊很轻很轻地在他臂上贴蹭,伴随着耳中那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脏跳动声,再次睡着。
    十个小时后,飞机抵达阿姆斯特丹,许意浓是在飞机落地的一瞬间被震醒的,接踵而至的快速滑翔让还没完全睡醒的她有种坐过山车的飘忽感,当速度减慢,与刚才形成了两级反转的缓缓爬行,宛如激情消褪的人生,而许意浓就在这样的速度与激情中悲催地晕机了。
    坐在后排的他们是最后一批下飞机的,许意浓一下飞机,有一股寒气便从廊桥和机舱的接口缝隙处像四面摆满了鼓风机突袭而来,迎面直击下她更觉头重脚轻,腿一软险些没站稳。
    一双手却从后将她托住,整个人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与此同时一件厚实的男士休闲外套从天而降披在她身上,一体的宽大帽子兜头罩住她脑袋,有手掌覆在她头顶,虽然隔着布料却神奇地能感知到温度。
    他有力的声音在上方悬响,与掌心一样流淌着暖意。
    “不舒服?还能不能走路?”
    落在许意浓身上的厚实衣物将风牢牢抵挡,她后背紧实贴在他前胸,仰起头来直视他,“我要是说不能,王经理是打算抱我走吗?”
    第64章
    王骁歧也注视着她。
    “如果许总有需要……”
    不等他说完,许意浓已经从他身上抽离,“王经理是不是对每个甲方都那么贴心?”
    王骁歧一动不动,似真的在思考,“也看价钱。”
    许意浓不觉好笑,“那我可真得感谢逐影让我沾了光。”
    “您好,请问二位还需要什么帮助吗?”站在出舱口欢送的空乘见他们停留在门口久久不动,微笑问道。
    两人闻声回头。
    “没有,谢谢。”
    异口同声后再相视一看,许意浓先走了,王骁歧随后跟上。
    到了机场内,王骁歧去洗手间,许意浓坐在等候区休息了会儿眩晕的感觉才得到舒缓。
    “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久,许意浓眼前出现了一个纸杯,里面装着冒着阵阵的热气的水,是王骁歧刚去茶水室倒的。
    许意浓本着“我是付过钱的甲方”原则,不客气地伸手接过,心安理得享受他的服务,暖流瞬间透过皮肤贯穿全身,水是温的,在飞机上全程睡觉没有进过食的她举起喝了两口,整个胸腔也随着温度的递进变得暖暖的。
    “我不饿。”但嘴又是硬的,她闷头一个劲地喝水,莫名其妙跟他唱起反调。
    王骁歧没吭声,只把手中满满的便利袋放在她膝盖上,自己则拿着一罐可乐往她旁边一坐。
    “咔”一下,易拉罐被打开,许意浓听到可乐气泡“呲拉呲拉”地争先恐后往外直冒的声音。
    这声音让她又想起了高中的很多事,他高一拿冰可乐贴她脸,还有高三只有他们两人在自习教室……
    干坐了一会儿,她透过便利袋的敞口往里悄悄看看,里面有夹肉饭团,肉包,即食蟹肉棒,反正都带肉字。
    她是喜欢吃肉,可也不是全肉食动物好吧?不由撇嘴侧眸,见王骁歧已经拿出笔记本开始见缝插针地办公了,他长身靠在椅上,双腿交叠而坐,作为放电脑的支架以次抬高视线,他手着笔记本,全神贯注看着屏幕,右手指灵活地时滑时按。
    许意浓看失了神,王骁歧察觉到她的视线也扭头看过来,扫了眼便利袋告诉她。
    “都加热过了,你趁热吃。”
    许意浓垂垂眸,顿时没了脾气,低低哦了一声,她随手从中拿出一个饭团,打开咬了一口,其实不吃还好,一吃才觉得自己早已饿狠了。
    伴随着耳边快速而节制的键盘声,她一口一口地咬着饭团,脑海里浮现出曾经去日本留学时的候机画面。
    那时她总是一个人坐在机场里,饿了就啃几口随身带的面包,有次她望着周围成双成对或者在跟对象甜蜜视频的人影,与孤零零地坐在角落的她形成鲜明对比,她硬生生吃到噎,拍着胸口飞快跑到茶水室,忙不择乱地接了杯热水,冷水都忘了兑急吼吼地就仰头往嘴里送。
    一口热水从舌腔直直烫进了心里,随之而来的是如同被剥了皮般的钻心之疼,她狂咳不止,手中的接水纸杯也随之甩了出去,被烫得双眼通红,眼泪直往眼眶外冒。
    机场的保洁阿姨在远处瞧见拿着拖把气冲冲地过来了,许意浓一直背对着她,没看到她被烫到只看到她把纸杯摔在了地上,当她故意的,不悦地大声叫嚷起来,“嘿!我这前脚才拖干净的地,你后脚就这么给我把水杯往地上扔啊?现在年轻人就这素质呐?学都白上了!”她边说边把拖把往许意浓脚下捅,“让开让开,没看到拖地呢?”
    周围不明真相的人也闻声跟着指指点点,许意浓被逼退了两步后赶紧蹲下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杯子,地上还冒着团团热气,她不停道歉,“阿姨对不起啊,对不起。”
    阿姨没理她,嘴里还在嘀嘀咕咕,许意浓把杯子扔放进垃圾桶,却久久未离去。
    她一个人呆呆杵在那儿,鼻子一阵一阵地发酸,原先就被烫出的泪开始隐忍不住地夺眶而出,她抬手倔强地抹了一次,两次,压根没用,它们汨汨不断地往下流,已经无法用意志来控制,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又无能为力地只能用双手掩着脸颊,从肩膀微微的耸动到最后彻底失控地哭了起来,就在硕大的机场内,当着人来人往的面。
    她以为自己早已无坚不摧了,跟父母激烈吵架没哭,在人生地不熟的日本独自经历大地震、孤立无援时没哭,跟他分手的时候也没哭,可现在却被一杯小小的热水给打败了,那是突如其来的崩溃,也是她从小到大都未曾有过的失态。
    保洁阿姨看她突然这样,忙跟旁人解释,“哎哟我又没说她什么咯,现在年轻人怎么做错事说都说不得的?真是的。”然后拎着拖把往其他地方去了。
    很快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开,只剩许意浓一人哭得泣不成声,机场里灯火通明,可只有她的头顶是黯淡无光的,那一刻她像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孤独且无助……
    突然她咳了一下,时间一晃回到现在。
    饭团吃太快呛着了,她拍了拍胸却于事无补,只当右手边是自己的水,拿起看都不看直接喝,可液体入了口才发觉不是水而是可乐,她拿错了,这非但没能止住咳反倒愈演愈烈,差点咳岔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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