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把古书塞进儿子手里,急声道:你说的那些东西在哪一页?快指给我看!
    第40章 书中记载 如果父皇知道,约莫会很高兴
    张大郎被父亲的急切吓了一跳, 赶忙低头翻书。
    张院判紧紧盯着儿子的动作。待张大郎手上动作停下,抬头看父亲,说:喏, 就是
    来不及等他话音落下,张院判又将古书夺去。
    他快速扫过上面内容。某年某月,著书人行至蜀地。他在山林中迷路,走了十日,身上的干粮耗尽, 终于找到一个小山村。
    著书人前去问路,却看到一个扶着怀胎八月的肚子、在家门口喂鸡的郎君。
    没错,郎君。
    著书人惊诧不已, 看来看去,最后安慰自己,兴许此人是得了什么怪病。
    他忍耐着自己的惊讶,前去询问该如何走才能出山。郎君仔细答了, 还说天色已晚,不如今晚就住在他家。
    著书人犹疑着点头,还是会忍不住去看郎君腰腹。到后面, 反倒是那郎君看出什么, 坦坦荡荡告诉他, 自己是怀孕了。
    著书人被骇了一跳。大约是他的神色太明显,那郎君被逗笑, 又挺了挺肚子,问著书人,到底要不要留宿。
    著书人此前走了太久,这会儿着实又累又饿。他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下来。而在晚饭过程中, 他从怀孕郎君、郎君的丈夫口中听说了更多关于他们这族人的详细情况。
    原来这族人早在炎黄之战时便搬进山里,往后只偶尔时候与外界沟通。一年年下来,习惯了山村安然宁静的生活,也不打算出去。
    在听说外界只有女郎能怀孕时,其间人还要惊讶。到后面,那个怀孕郎君摸着肚子叹口气,说:我们这儿的人丁也是愈来愈少啦。再过百年,这个村子也许就没了。
    在山村住了一夜之后,著书人记好了其间人指给自己的路,顺利走出山林。
    往后,他再想回那个村子,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路了。
    在张院判看这则小故事的时候,张大郎也凑来,问:阿父,难道世上真的有能怀孕的男人?
    张院判正在冥思苦想,不知陛下是否与这村中人有什么关系。听了儿子的话,他一噎,瞪他:读你的书去!
    张大郎嘀咕:我也就看了这么一小会儿,就被你撞上。
    张院判不说话,摆出一张威严面孔。张大郎悻悻地坐回位置上,取了院试时要考的科目书,摇头晃脑地看了起来。
    没看一会儿,张院判问他:你这书,是从哪里来的?
    张大郎一愣,回答:在旧书摊子上淘的。
    张院判细细问了儿子那书摊的地址,随后便离去了。
    张大郎一头雾水,可想想马上到来的院试,他心神一凝,到底开始老老实实读书。
    至于张院判。他拿了书,第一反应就是去找皇帝说起此事。可转念想想,自己刚刚出宫,要是直接回去,少不得被问起缘由。再说了,自己对这书的状况知之甚少,不如先去儿子说的旧书摊转上一圈,多了解些情况,再做打算。
    计划妥当,张院判心神一定。
    可惜的是,旧书摊上未有什么线索。那老板早忘记自己什么时候卖了本书给就张大郎,再在摊子上找找,也未有第二本《异人录》。
    反倒是张院判本人,他满心失望地回家之后,盯着书看啊看,忽然记起什么,跑去翻自己书房里的医书。不多时,找到一则前朝流传下来的方子。看署名,正是此前那位著书人。
    张院判暗想:这么说来,此人倒的确是个大夫。至于《异人录》,如果不是陛下身上真出了怪事,我怕也要当这是本佯装成游记的志怪故事。可有了陛下的状况,一切就有不同。
    接下来一整晚,加上第二天白天,张院判仔仔细细地把著书人流传下的药方整理成册。等到休沐结束,他再进宫,就拿上这两样东西。
    等到见了皇帝,张院判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被天子看在眼中。
    小产过去半个月了,陆明煜依然难以下地。但国事繁多,之前昏迷的时候,已经耽搁不少,如今醒来,哪怕太医都说他仍需静养,陆明煜还是让人在自己床上摆了一张小桌。
    他面色原先就苍白,如今头发披散着,乌色长发更衬出病容。陆明煜本人倒是不太在意,一边看折子,一边淡淡道:院判还有什么要说的?
    张院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袖中取出自己整理好的药方,以及那本《异人录》。
    李如意将两样东西接过去,摆在陆明煜面前。
    陆明煜先看药方。起先以为是给自己治病的东西,可看过了,才发现里面的内容又多又杂,大小病症皆有。再看旁边的书,里面
    陆明煜垂眼片刻,说:朕可是糊涂了,院判这是要做什么?
    张院判一愣,反应过来,上前给陆明煜翻页。
    他动作期间,陆明煜眉尖微微拢起并非因为张院判如何,而是他下身又有隐痛。
    不过,陆明煜已经习惯了。
    一阵疼痛之后,他顺着张院判指出的内容往下读去。
    一个男人也会怀孕的地方,位于蜀地,很难找到。
    记录很短,陆明煜很快读完。他静默片刻,侧头问张院判:这是什么?
    张院判开口解释:微臣昨日回家,见犬子在读此书。原先还当是寻常杂书,可听他说起,才知道里面有这样的内容。微臣又对照家中医书,找到数张著书人留下的方子。此人的确是前朝的一名大夫,喜好游历五湖四海。
    陆明煜问他:在你看,这书上记载的内容是真?
    张院判心中忐忑,回答:微臣不敢妄加断言。只是既然见到了,便给陛下送来。
    陆明煜淡淡唔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这样态度,张院判心中更是没底。他不知道自己是多事了,还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又引起了天子的怒意。时间愈推移,他就愈不安。到后面,额头又出了一层冷汗。
    正在张院判考虑是否要跪下来谢罪的时候,天子终于开口了。
    他说:蜀地
    张院判面颊抽动一下。
    天子却没有其他话音了。又过半晌,他说: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张院判松一口气,应下。这时候,天子又说:你家大郎要参加院试了?
    张院判一愣,但还是立刻回答:是。
    天子仿佛微微笑了一下,说:院判医术高超,家中的孩子一定也聪颖过人。让他好好读书,去吧。
    张院判听着这话,只觉得一股喜意从心中迸发。
    他家大郎,是皇帝金口玉言的聪颖!这么说来,往后院试不,甚至是乡试
    在福宁殿里,张院判堪堪忍住。等到出去以后,走在光下,他才露出一个短暂笑脸。
    而在他身后,福宁殿中。
    疼痛又来了。一直到现在,陆明煜都很难接受自己竟然是小产。他一个男人,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忽略掉身上的不适,又读了一遍书里的章节。
    他的手指在书页边缘留下一个深深的印子。
    陆家先祖的过往早早被黑纸白字地记录下来,与蜀地毫无干系。祖父同样是地道的关中人,但是,阿娘仿佛提过,她年幼的时候,曾听她的阿娘提过一种蜀地特色的糕点。
    会是因为这个吗?不,说到底,张院判也不能肯定,这书上的内容的确为真。哪怕真的有写书的那个人存在,也保不准对方闲来无事,编些故事,打发时间。
    抱着这样的念头,陆明煜随意地将书页往后翻动。
    一体双魂之人、男身女心之人陆明煜愈看,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根本没必要把舅舅叫到宫里,仔细问问对方外祖母的家乡在何处。
    大约是因为脑子转得太多,他轻轻打了个呵欠,将书阖上,恰好压住了新一页上白子的字样。
    李如意送完张院判,再回屋里,刚好遇到这么一幕。
    不用陆明煜吩咐什么,他熟练地上前,从天子床上抬下小桌子,给皇帝宽衣,再放下床帏。做完这些,李如意带着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因身体太虚,倦意来的很快。不多时,陆明煜就睡着了。
    而在入睡之前,天子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不过,如果父皇知道我是这样的身子,他约莫会很高兴吧?
    不用殚精竭虑地思索如何废掉嫡长子。和因腿伤而退出角逐的老四一样,一个不男不女的嫡长子原本就没资格成为继承人。
    甚至母后也可能还活着。虽然依然会有许多难过、痛苦,可至少好过现在,早早便天人永隔。
    第41章 幻梦 我们的孩儿,是什么样?
    体弱与思虑过重相加, 陆明煜精力不济,一觉睡到晚间。
    李如意来看了数次,见皇帝始终未醒, 叹口气,到底让宫人撤去晚膳。
    随着时间流逝,黄昏的最后一丝光晕也消失了,月亮缓缓升起。
    黑暗中,陆明煜倏忽睁开眼睛。
    他的意识尚未完全苏醒, 现实与梦境之间的界限依然模糊。此刻隐约看到身前坐着一个影子,第一反应也不是惊乱,而是用含混的嗓音问:是谁?
    无人应声。
    床边的影子被天子突如其来的声音骇到, 身体紧绷,往后退去。
    这一退,恰好让从窗外透进的月光照在他身上,也让天子分辨出他的面容。
    陆明煜瞳仁骤然缩小, 连原先还纠缠不休的倦意也散去大半。
    他撑着身体坐起,难以置信:云郎?
    原本已经要退到窗口的人听着这话,脚步一顿。
    他重新去看天子, 从陆明煜面上分辨出诸多情绪。
    惊讶、欢喜转瞬, 像是意识到对方要离去了, 这些欢喜瞬时消散,全部成了依依不舍。
    所有感情中, 唯独没有怨恨。
    燕云戈意识到这点之后,心乱如麻。
    他站着不动,床上,陆明煜依然看他。
    过了半晌,天子面上神色变换。他眉尖轻轻拢起, 咬着下唇,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嗯声,一手捂住小腹。
    明晃晃的痛苦,让燕云戈无法忽视。他三步并作两步,快速重新回到床边,手指直接往天子腕部搭去。可皇帝比他当做更快,竟然直接反手将他手臂扣住,再抬头,朝他一笑。
    燕云戈愣住,听陆明煜用轻快嗓音说:抓住你了。
    抓住什么?
    燕云戈一头雾水,而陆明煜仿佛已经可以很熟练地应对眼前一幕。
    他拉着燕云戈,让他在床边坐下,再靠在他身上。
    怀中身体是温热的,毕竟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
    发间、脖颈间的淡淡香气仿佛还在,可被更浓郁的药苦味遮掩。只有离得很近时,才会有偶尔嗅到的瞬间。
    当下一幕太过离奇,以至于燕云戈半晌不曾反应过来。还是听到陆明煜讲话,他才猛地拉回意识,记起自己早就不是永和殿里的云郎了,皇帝与他之间隔着诸多仇怨。他此番出现在福宁殿中,是在那日浑浑噩噩从醉花阴回到家中,与父亲发生争执、被囚了十数日后,好不容易从家里逃出来。
    他要出长安,又实在放心不下皇帝,于是想来看他一眼。
    过去郑易都能在皇宫来回,遑论武艺更加高强的燕云戈。
    他悄无声息地绕开所有守卫的侍卫,在无人瞩目时潜入福宁殿。
    再度见到陆明煜,燕云戈心情极为复杂。过去一段时间,他独自一人,想了很多。这些暂且不表,没想到,在他要走的时候,皇帝忽然睁眼。
    更让人无从可想的是,皇帝竟然是这样态度。
    燕云戈未来得及考虑更多。天子已经在和他抱怨,说:我以为你今晚不会来了。
    燕云戈不言不动。
    他身体僵硬,听天子说:你身上好暖嗯?
    一边讲话,还一边抬头。
    语气亲昵又信任,对待云郎时也不过如此。这会儿甚至有些夸耀自己聪颖的意思,对燕云戈说:莫要担心,我如今不痛。方才不过是看你要走,又知道你一定放心不下我,所以假装那样。
    燕云戈心情复杂,意识到:陆明煜不知道他已经醒了,而是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照这么说来,过去十数日,陆明煜恐怕时常要梦到他。
    想到此处,燕云戈心脏狂跳。可他来不及欢喜,紧接着又想到第二件事。
    会这样,恐怕因为皇帝到现在依然觉得燕家是忠臣,他给燕云戈下毒是疑心过重,残害忠良。
    这个念头像是一盆冷水,将燕云戈浑身上下都泼透。
    他无法言语,但陆明煜好像也不指望他说什么。他把自己往燕云戈怀中塞得更紧密一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说:我方才又见到母后、嫣儿,还有我们的孩儿了。
    她们前面明明告诉过我孩儿的事,可我总是不懂。说到这里,陆明煜的语气终于夹杂上几分苦涩,不过,嫣儿说了,我们的孩儿十分乖巧,不哭不闹。母后也说,他比嫣儿小时候好哄。嫣儿还与母后生气,哈,她那模样,我许多年都没见过。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快,可到后面,眼眶还是一点点湿润。
    这个时候,他察觉到眼梢的温度。
    是燕云戈。他听着天子的话,终于忍不住抬手,为怀中青年擦去眼角的一丝水色。
    陆明煜惊讶。
    过去几日的梦里,云郎至多只是在他身侧,静静听他说话,今天却有了动作。
    不只是动作,燕云戈还问:我们的孩儿,是什么样?
    陆明煜嘴唇颤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和燕云戈描绘:模样很像你。眉毛眼睛,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在想,那是不是小时候的你。一顿,语气消沉不少,那会儿还我在上林苑的行宫里。我原先以为,会梦到他,梦到母后、嫣儿,是因为你走了,只留我一个,她们便要来看看我。没想到,她们看我是不假,但也是要提醒我。
    燕云戈说不出话,只能再抱抱他。
    他心头无数情绪涌动。有茫然,想,陆明煜真的是郎君啊,可他真的有过一个孩子。是他们两人的血脉,却在两个父亲都不知道的时候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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