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韵转头看了他片刻,突然叹息一声:洛白,你真好。
    洛白就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还行,就一般好,一般好。
    其实我是予昭的表姐,陈皇后是我小姨。秦韵拿手将脸颊旁的头发拨到耳后,当年我小姨去世以后,予昭予策年纪尚幼,在宫中无人照顾,过得非常艰难,我家里就将我送进了宫,明面上是女官,实则上是来照顾他俩。
    洛白听到关于楚予昭年幼时的事,倏地竖起了耳朵,认真听起来。
    我们仨就住在西园子的玉清宫,便是你现在的宫。我们相依为命,很是过了一段苦日子,不光吃穿用度被克扣,也要时刻提防着那些明枪暗箭。秦韵的眼睛飘起一丝恍惚,整个人陷入了回忆里。
    好在再苦再难,也都过去了,只是予策没有能挺过去。他才那么小都怪我没有将他俩照顾好。
    洛白见她难过,想出言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呐呐道:没事的,不怪你,不怪你。
    本来以为将他俩照看着长大,我的责任就算尽到,也对得起小姨,对得起陈家了,可是可是没想到,有次先帝突然来了玉清宫秦韵的话头戛然而止,脸色也变得苍白,像是勾起了什么很不好的回忆,闭上眼睛,一连深呼吸了好几次。
    洛白停下脚步,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秦韵很快就恢复神情,转头说:没事,就是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洛白本来还想接着听下去,但秦韵说让她想起了不开心的事,也就乖觉地没有追问下去。
    鸟儿在林中飞来飞去,阳光从碎叶中斑驳洒落,秦韵抬起手挡在眼前,半眯着眼,看阳光从指缝中穿过。
    她在这刻不再是那名温婉隐忍的太妃,带上了几分少女的天真,洛白看着她那张苍白得有些不健康的清秀脸庞,情不自禁道:姐姐,你真好看。
    秦韵有点愕然地看向他,又笑起来:洛白,你也很好看。
    我知道的,我是挺好看的,但是你也很好看。洛白谦虚道。
    秦韵这次笑得更开心,说:洛白,你不会介意我没头没脑的和你说这些陈年旧事吧?
    不介意,我很喜欢听。洛白老实地说:真的很喜欢。
    谢谢。秦韵温柔地看着他,我这些话没法给别人说,只能讲给你听。
    为什么呀?为什么只能讲给我听啊?洛白有些高兴,又有些好奇地问。
    秦韵目光更加柔和:因为你的心是透明的呀。
    洛白不知道心是透明的算好话还是不好的话,但从漂亮姐姐嘴里说出来,肯定是夸奖他,于是也美滋滋的接受了。
    两人又穿过一片林子,秦韵和他道别:你去找野猫玩儿吧,我也该回宫休息了。你该身边带个人,当心别让猫爪子给挠了。
    洛白想说没有野猫敢挠自己,但还是回道:我知道了,谢谢姐姐,嗯,谢谢太妃。
    他站在原地,看着秦韵和那名宫女转身远去,这才钻进旁边林子,变成一只雪白的小豹。
    从在猎场落水到现在,他一直没有变成过豹子,现在只觉得自己突然变小,视线也跟着变矮,居然还有些不习惯。
    小豹拉长身体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又在树上刷刷刷抓挠一阵过了瘾,才将衣物藏在树上,小跑向了西园子更深处。
    洛白好久没和野猫们一起玩,今天便厮混了整个下午,直到夕阳西下,晚膳时间快到了,才匆匆去取衣服,准备穿好后回乾德宫。
    但还没走出两步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小白。
    洛白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哥哥,又惊又喜地转过身,只见楚予昭就站在身后不远处看着他。
    过来。楚予昭对他招了招手。
    洛白像条小狗似的跑上前,竖起身体抱住楚予昭的一条小腿,仰起头看他。
    楚予昭俯下身,拎起他后颈提了起来。
    你去哪儿了?这段时间怎么一直没来找我?楚予昭将他提到自己面前问。
    洛白和他对视着,心道我去哪儿了?我天天都和你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今天还亲你了。
    想到这儿,他不由一阵心神荡漾,于是楚予昭就看到被自己拎着后颈的小豹,伸出一只爪子捂住嘴,发出噗噗的笑声。
    他知道这只小豹举止似人,可见他这样笑,还是觉得很惊讶,便用另一只手点了点他的黑鼻头,再将他拢入怀中抱着。
    还不错,胖了。楚予昭掂了掂他的重量,又见他皮毛柔顺光滑,知道他这段日子过得不错,终于放了心。
    楚予昭抱着他在园子里慢慢走,不时看向左右,洛白有些不高兴他的分神,便转过头,在他手上轻轻咬了一口。
    看我,看着我,我就只看着你,你东张西望干什么呀。
    楚予昭并不介意他这个动作,还将手指递到他嘴边,问:是不是想磨牙?
    洛白对他龇了龇牙,楚予昭又曲指弹了下他鼻子,道:等我寻着洛白,你和他认识认识。
    寻洛白和洛白认识认识?
    洛白心里一咯噔。
    等你俩见了面,他一定会很喜欢你。楚予昭微微侧头,似在想象某个画面,嘴角也勾起了淡淡的笑,你们也一定合得来。
    他刚将一堆政事处理完,便摒退其他人,独自来东园子寻洛白,结果没找着人,反倒撞见了小豹。他认为洛白之前不高兴他给小白做窝,那是没见着小白,下意识排斥靠近他的一切外来者,但如果真让他见着小白,就不会那么排斥了。
    洛白瞧着楚予昭停停走走地四处找寻自己,心里不禁犯了难,终于趁他一个没留神,跃下地,一溜烟钻入了旁边的树丛。
    小白。他听到楚予昭在身后的声音,却没有回头,只在心里道:我没走,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楚予昭知道小豹喜欢无拘无束,但看着它迅速消失在树丛里的小身影,脸上还是浮起了怅惘。不过知道他过得不错,也生活在这皇宫某个地方,倒是放心了不少。
    他继续在园子里寻找洛白,却用习武人的听力,听到身后远处传来很轻微的脚步声,是谁在偷偷靠近。
    那脚步声他很熟悉,顿时停下转身的动作,没有察觉般继续往前走,在听见那脚步声加快,对着他冲过来时,眼底浮起了一丝笑意。
    洛白猛地往前窜出,伸手从后面捂住楚予昭的眼睛,捏着嗓子问:猜猜我是谁?
    楚予昭微微侧头,思索一阵后才犹豫地问:是洛白吗?
    不是。洛白恶声恶气地道:快点猜,猜不中的话,就将你塞到老虎圈儿里去。
    是成寿?
    不是,再猜。
    红四?
    你猜错了,没有机会了。洛白跃到他背上,张嘴嗷呜一声,咬住他的耳朵,用牙齿轻轻碾磨几下,道:你猜得都不对,我是老虎。
    楚予昭反手将他托着,就这样背着往乾德宫走:你这只老虎刚才去哪儿玩了?
    洛白想说自己和野猫们在一起,又觉得他这话不太对,便纠正道:我是豹子,不是老虎。
    不是你自己说是老虎吗?
    那我说错了,不是老虎,是豹。洛白两手环上楚予昭的脖子,豹可比老虎厉害多了。
    楚予昭想起小白,便附和地点头:对,豹比老虎厉害。
    周围很安静,洛白两只脚在楚予昭腰间晃荡,下巴就搁在他肩头上,鼻尖不时擦过他颈侧的肌肤,感受到那里的温热。
    洛白觉得心里很安宁,又有说不出的快乐,忍不住轻唤了声:哥哥。
    嗯?楚予昭回应。
    洛白却没有做声,只将脸在他肩头蹭了蹭,楚予昭也没再问,就背着人继续往前走。
    洛白却又开口了:哥哥,我觉得你很爱我。
    楚予昭静默片刻后,问道:为什么这样想?
    洛白歪了歪头:反正你就是很爱我。他顿了顿又补充,当然我也很爱你。
    楚予昭其实内心一直有些隐忧,他担心洛白对自己的感情,并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毕竟洛白懵懂得如同小孩子,他能轻轻松松的将爱字说出口,那么他能分清口里的爱,究竟是何种爱吗?
    想到这里,楚予昭的心也沉了下去。
    诚然不管洛白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他也不会松手,但毕竟情感的不对等,会让他痛苦难受。
    哥哥,我真的很爱很爱你。虽然我娘不准我喜欢任何人,但我没办法呀,我好喜欢你呀。
    洛白还在用那些滚烫的话倾吐心意,他说得很随意,仿佛就那么平常地说出来,但每个字落在楚予昭耳里,都如同重石坠入湖心,发出剧烈轰响,再溅起滔天巨浪,让他的心在战栗,身体也跟着微微发颤。
    但随着那股令人眩晕的激动而来的,就是更深的,让他自己都不愿去深想的恐惧。
    行了,我知道,不用说了。他有些仓促地打断洛白的话,将人从背上放下来,快到了,自己走。
    前方就是乾德宫,已经能看见那些宫人的身影,洛白笑嘻嘻地伸手进楚予昭宽大的袍袖下,牵住他一根手指。楚予昭便任由他拉着,一起进了寝殿。
    用过晚膳后,楚予昭去书案前批阅奏折,洛白就坐在他旁边自己的那张小书案前,开始练字。
    他翻出自己的那本画爪印的册子,琢磨着今天该画个多大的爪才行?毕竟亲了的啊。
    想到那些个吧唧,他一阵心旌神摇,忍不住咬着笔头,看向一旁的楚予昭。
    楚予昭正在专注地批阅折子,眉头紧锁着,虽然没有往洛白这边看一眼,嘴里却道:专心写字,别东张西望。
    洛白也不愿意打扰他,便转过头开始画爪。
    画了个大大的爪,差不多占据了一整张纸。
    画完爪,他将册子收好,开始写这几日学会的字,一手撩着衣袖,一手持笔,认真地涂画一个圆圈,再跟个白,如此反复数遍。
    楚予昭半天没听到洛白动静,见他在认真写字,忍不住探过上半身来看,又指着那些圈问:这是什么?
    这是洛。洛白说。
    楚予昭皱了皱眉:你不是会写洛字了吗?为什么又开始胡乱写了?
    洛白说:那个洛字不好写,我就用圈代替,我其实知道那是个洛字。
    楚予昭刚想说这样不行,必须把洛字写出来,洛白就已经放下笔凑上来,
    在他脸上飞快地啄了下。
    楚予昭愣怔,看着洛白得逞般的狡黠微笑,又低下头道:继续写字吧。
    洛白小声哼哼:不想写字。
    那你想做什么?楚予昭问。
    我想做什么洛白伸手扣住他后脑勺往下压,想用行动来表示没说出口的话,但连压了两次,都没能压得动,只得道:再让我亲两口。
    楚予昭盯着他看了片刻,将他手摘下:别闹,我还要批完这堆折子,明儿上早朝要用。
    洛白虽然不情愿,却也知道不能耽搁他正事,便听话地退后,拿起笔继续写字。
    楚予昭开始批折子,过了半晌后,才想起不准洛白用画圈代替洛字的事。
    刚才洛白莫非是猜中了他要说写字的事情,所以才突然会亲他?楚予昭此想到这儿,心里一沉,便伸手敲了敲洛白的书案。
    他绝对不会允许洛白使用这种方式来达到目的。
    洛白正在吃力地写字,眉头拧在一块儿,嘴也小幅度努动跟着在使劲,他抬头问:怎么了哥哥?
    你刚才这样做是为了让我允许你写这样的洛字?楚予昭示意他去看那满纸的圈。
    啊?洛白根本没懂他的意思,茫然地微微张着嘴。
    楚予昭目光深沉地看着他,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唇,又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啊?洛白还是没懂。
    楚予昭暗叹口气:没事,你继续写字吧。
    哦。洛白毫不介意地转头继续写字。
    楚予昭刚拿起一本折子,洛白终于明白过来了,他大声问:哥哥,你的意思是问我为什么亲你吗?
    他也做了个摸自己唇的动作。
    门外就站着伺立的太监,楚予昭轻咳了声,微微有些不自在,洛白却两眼发亮地道:因为我想亲你呀,原因就是我很想亲你呀。
    楚予昭问:不是因为想我允许你这样写洛字?
    洛白惊讶地看了眼自己面前的纸:你不允许我这样写?
    楚予昭沉默了几瞬,道:允许,你就这样写吧。
    洛白放下心来,嘻嘻一笑:那我继续练字啦。
    楚予昭转回头,不再说什么。
    别说洛白将洛字画个圈,就算将楚予昭三个字画成三个圈,也随他去。
    高兴就行。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留评有红包呀,谢谢大家留评。
    第60章 两只玉冠
    洛白写完字, 楚予昭还在批折子,他便自己去了浴房洗澡。
    一个人泡澡时必须唱歌,不唱歌的泡澡必定是残缺的, 不能算是一次完美的洗澡。
    板栗花开球对球, 豌豆花开秧对秧,哎呀我的天,哎呀我的娘,哎呀我的哥哥, 你的嘴怎么那么香
    洛白仰靠着桶沿,唱着村里听来的俚俗小曲儿。楚予昭听着浴房内传出来的鬼哭狼嚎,手肘支在案上, 以拳抵住太阳穴, 表情十分复杂。
    洛白洗完澡出来, 径直走到楚予昭身旁, 递给他一根干帕子, 便在他旁边盘膝坐下。
    楚予昭接过帕子后, 自然而然地开始给他绞湿发。
    洛白身上还散发着腾腾热气, 伴随着澡豆的清香, 一股脑涌入楚予昭鼻腔。他穿着白色寝衣,中规中矩的长袖长裤, 只是领子一圈被头发濡湿,隐约透出下面白皙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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