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予昭沉默地转身,走出两步后又回头,俯身去吹熄软塌旁的那盏灯火。
    漂亮哥哥
    他倏地看向塌上,发现洛白依然沉睡着,只是发出了一声呓语,又翻身朝向了里面。
    楚予昭回到床上,扯过被子盖住身体,直直地平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胸腹处。
    远处传来一慢两快的打更声:梆梆梆!三更了,平安无事
    因为这打更声,反而凸显得夜晚更加静谧,楚予昭知道这又会是个不眠之夜,他将躺着等到天明,接着去上朝,在头痛欲裂中听那些臣子的争吵。
    每到夜里,他体内的那股气息就会涌动,虽然不是像大发作那般剧烈的疼痛,但头骨里似是嵌入了一把小刀,时不时就轻轻搅动一下,胸腹部也闷涨气促。
    他已经习惯了就这样躺在床上等待天明,在那时不时的钝痛中,朦胧的迷糊上一阵,权当做休息。
    他想起今晚发生的诸多事情,不由自主伸手摸向肩头。刚才沐浴时他已经看过了,肩头上那处牙印正在愈合,淤青也在淡去。
    他又躺了会儿,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突然惊觉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那股气息还没在身体里流动。并没有如同其他的每一个夜晚般,在他闭目静躺时,就悄无声息地开始了对他的折磨。
    楚予昭的那点睡意顿消,睁大眼睛盯着床帐。
    这是为什么呢?
    他想起前两次大发作时,洛白和小豹都能指挥那股气息,难道今晚是因为洛白睡在房内,所以气息就蛰伏着,不再出来游走吗?
    洛白一觉睡醒,天已经亮了,他揉着眼睛坐起身,刚想唤元福姨,就发现自己没在玉清宫,而是在乾德宫寝殿。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到大床边时,发现楚予昭已经没在了,便慢吞吞地爬上床,钻进了锦被里。
    唔哥哥的床真舒服,味道比软塌里更好闻。
    躺在这充盈着楚予昭气息的被窝里,洛白极快的又睡着了。
    再次睡醒时,阳光已经透过窗棂洒在地板上,他懒洋洋的不动,还想再躺会儿,但殿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两名宫女。
    公子您醒啦?一名圆脸宫女将手中水盆放到桌上,笑眯眯地道。
    我醒了。洛白躺着回答。
    圆脸宫女抿唇一笑:那公子现在起床吗?
    洛白问:姐姐,我哥哥去哪儿了?
    哥哥?圆脸宫女有些茫然,另一名宫女却反应过来,温声道:陛下去上朝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
    公子您还在睡觉的时候陛下就去上朝了。
    洛白也就不再问,任由宫女们给自己洗漱,又换上了一身新衣衫。
    他虽然分不清布料好坏,却也知道这新衣衫比自己之前穿的要好,虽然都是月牙白,这件却有银色暗纹,举手抬足之间光华流转。
    这件衣服真好看啊。他在宫女端着的铜镜前来回照,又指着镜子里的自己问宫女:姐姐,你看这个猫猫王漂不漂亮?
    他容貌生得俊俏,说话又一团天真懵懂,宫女喜欢得紧,忙赞道:漂亮,漂亮。
    宫女们胆子也大了起来,圆脸宫女性格活泼,一边给他理衣衫,一边道:公子若是以后好好为陛下侍寝,想要什么样的好看衣裳都有。
    侍寝?侍寝是什么?洛白好奇地问。
    圆脸宫女捂着嘴笑:你昨夜睡在陛下寝殿里,可不就是侍寝吗?
    洛白认真点头:哦,那我的确侍寝了,我陪哥哥睡觉的。
    两名宫女没想他竟然如此直白,脸一下红了,另一名宫女瞪了圆脸宫女一眼,圆脸宫女也自知失言,不再莽撞做声。
    等到用过早膳,他觉得应该回玉清宫,昨日只在元福那里请了一天的假,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得回去一趟。于是忍住想去朝堂上找哥哥的想法,准备回玉清宫。
    洛白对乾德宫回玉清宫的路非常熟,还知道哪里可以抄近道,便没有顺着大道走,而是穿过林子,沿着荷花池边的小径前行。
    没走一段,前方路口出现一座小亭,远远的就听到里面传来谈话声。
    洛白还从未在这条路上见着人,心下好奇,边走边频频往亭内看。待到近了,他看清亭里坐着两人,一名不认识,长得倒是挺顺眼,另一名他在朝堂上见过,是不光喝了他泡的茶,还让哥哥很不痛快的那个人,好像叫禄王。
    禄王楚予垆正和左相辛源的儿子辛至曲坐在这里观荷,顺便谈一点其他事情。
    辛源这人和谁都不结交,也不属于任何派系,楚予垆想拉拢他,只得从他儿子辛至曲身上下手。
    辛至曲刚入了翰林院,还是一名小翰林,他爹虽然是左相,但家风严格,所以他也不和京城里的高官子弟过多来往,在其他纨绔们策马纵街,四处寻欢作乐时,他只在府中看书,倒成了和其他人格格不入的那一例。
    楚予垆为了和他拉近关系,也算是煞费苦心,直到知道他想看御花园里的荷花,却又不敢求他那左相爹后,才想了个法子接近,热情地将他带进了宫。
    因为时间不凑巧,他连今天的早朝都没去,到了殿里后推说身体不适,告了假提前离开了。
    只是辛至曲看荷便是真的看荷,每当楚予垆试探着递出话风时,他都扯去其他话题,或者干脆就品茶,闭嘴不言。
    楚予垆聪明的不再提朝堂之事,两人品着上好的茶水,就着这一池荷花谈山谈水。
    楚予垆说了句笑话,辛至曲刚端起茶,就听到旁边传来了脚步声。
    两人循声看去,只见不远处走来一名唇红齿白的小公子,身形稍显单薄,着一件月牙白的长衫,腰肢被束得盈盈一握。
    洛白在朝堂上见过楚予垆,但楚予垆当时却并没有注意到他,此时在看清他那张脸后,先是目露惊艳,接着就升起一丝疑惑。
    他确定自己从来没在宫中见过洛白这号人物,如果见过,这样的长相肯定不会忘。穿着打扮也不是宫人,那件月牙白长衫,如果他没认错的话,所用布料应该是滇西贡品暮云缎。
    能在宫内行走,穿着如此贵重的衣衫,莫非是哪位大臣家没见过的公子?
    楚予垆脑内念头飞转,脸上随即露出个春风和煦的微笑,对着洛白举了举茶杯,姿态风流地邀约:公子,清风暖日,荷香阵阵,只有品上一杯上好的清茶,才不至辜负这早秋美景。
    他说的这通话,洛白听不懂,但不妨碍他能听懂清茶两个字,瞬时也联想到那次在朝堂上,他给朕泡的茶,结果被这人喝了那事。
    那杯茶喝了也就罢了,可他现在是什么意思?
    端着茶杯向我显摆?
    洛白不太高兴,又见这人一直盯着他笑,那笑容粘稠浓腻,像是在他身上罩上了一层蜘蛛丝,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昂着下巴继续往前走。
    洛白走出几步后又停步回头,楚予垆以为他改变了主意,脸上笑意更甚,再次举了举茶杯。
    然后他就看见那名粉雕玉琢的小公子,突然对他用一根手指推高鼻子,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洛白看着禄王脸上的笑容僵住,这才满意转身,往玉清宫走去。
    楚予垆转向石桌对面的辛至曲,正想就这小公子说上两句,却见辛至曲依然看着小道尽头,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道背影。
    他便咽下了嘴里的话,只慢慢啜饮着茶水,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第41章 心里发痒
    洛白回到玉清宫, 刚跨进院门就大声唤元福姨。
    元福从屋内出来,见洛白这副神清气爽的模样,笑道:哟, 新衣裳啊, 这是在庄子上得的新衣裳?
    不是,是在乾德宫得的。洛白走到院中的石桌旁,端起茶壶,就着壶嘴咕噜噜往嘴里灌。
    刚才那个禄王对他显摆茶水, 有什么了不起啊?他玉清宫里的茶水都喝不完。
    乾德宫?不是说陛下带你去了城外的庄子吗?元福疑惑地问。
    洛白老实回道:最开始是在庄子上的,但是后面就回皇宫了。
    回皇宫那昨晚你是在哪里歇的?
    洛白将茶壶放下,打了个嗝儿:就在朕的屋子里歇的。
    元福心里咯噔一下, 神情有着刹那的凝滞, 但转念又觉得应该是自己多心了。
    可洛白已经洋洋得意地大声补充:我昨晚就在哥哥屋子里睡的, 我侍寝呢, 侍寝后就得了这身新衣裳。
    砰!
    元福手上端着的竹篮摔在地上, 刚洗好的苹果滚了一地。
    呀, 苹果掉了。
    洛白赶紧就去捡苹果, 还没弯下腰, 就被元福抓紧了手臂:昨晚,昨晚陛下对你, 对你
    他的声音很急促,神情也有些紧张, 但在对上洛白那双茫然的眼睛后, 剩下的话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但洛白却好奇了, 追问道:元福姨, 陛下对我怎么?你话还没说完。
    元福和他对视片刻后, 抓着他手臂就往屋子里走, 洛白被拉得趔趄,嘴里只道:元福姨,你抓得我手好疼,元福姨
    元福将洛白拉到屋里,又咣啷关上门,转过身厉声道:把衣裳脱了我看看。
    脱,脱衣裳做什么?洛白先是惊讶,接着似乎就明白过来,抓紧自己的衣扣,警惕道:元福姨,这新衣裳是我侍寝得来的,可以不还回去。
    元福又听到侍寝两字,一时急火攻心,伸手就要去剥。洛白见势不妙,急忙围着桌子打转,嘴里只大声嚷嚷我不脱,这衣裳就是我的了。
    元福围着桌子追了两圈没追上,气喘吁吁哄道:不还回去,衣裳不还,我们,我们只是去洗澡,乖,现在就去洗澡。
    洗澡?还要洗?我昨晚都洗过两次了。洛白竖起两根手指,认真地说:我在那个凝霜池洗过一次,还是洗的花瓣澡,后面又在朕的浴房里洗了一次。
    你去凝霜池洗澡?洗了两次?元福本就是宦官,声线偏柔,这下陡然提高音量,尖锐得都快破了音。
    是啊。
    洛白见元福跌坐在椅子上,脸色都变了,心下不由着了慌:元福姨,你怎么了?
    他小跑到元福面前,俯下身去瞧他脸,嘴里道:元福姨,你别着急,不就洗澡吗?我去洗,我再去洗一次。
    片刻后,洛白站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任由元福将他转来转去的看。
    元福姨,好了吗?
    元福将他抬着的手臂放下,问道:你就是睡的碧纱橱?
    是啊。洛白说。
    元福仔细检查洛白全身,那一身白得发光的牛奶皮上,的确没有一丝其他痕迹。洛白皮肤娇气,刚才被他抓着手臂往屋里带,现在那处皮肤就多了几个指痕,若是昨晚真发生了什么,不可能什么痕迹都没有。
    元福总算是放下心,又责怪道:陛下是主子,留你在殿里伺候他,哪里就是侍寝了?以后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当心让别人听见。
    哦。洛白不是很走心地回道。
    认真点。
    哦,以后这种话我不会乱说。我现在可以坐下了吗?
    坐下吧。
    洛白坐在浴桶里,和元福打商量:元福姨,我以后可以夜夜在陛下那里侍寝那里伺候他吗?
    元福问:陛下让你夜夜伺候他的?
    他没说。洛白用手拨弄着浴桶里的水,可是我觉得他挺想我伺候他的,昨晚他写字的时候让我磨墨,还把他的绵绵啵啵汤让给我吃。
    元福心下正又羞又愧,为自己刚才居然用那种大逆不道的心思去揣测皇帝,听洛白这么一说,便道:既然陛下想你去伺候,那你就去吧,但得注意了,要听陛下的吩咐,不可顶嘴,也不要恣意妄为,陛下是主子,是天,他说什么你都得听。
    说什么都得听?洛白停下手问。
    对,什么都得听,让你干什么就要干什么。
    洛白转头看向元福,脸上还挂着水珠,大声道: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那可不行,得挑着来。万一让我喝洗澡水呢?让我吃屎呢?难道我也要听吗?
    元福更觉得自己刚才真的想多了,这样的洛白,怎么可能让陛下有其他心思呢?想来是陛下自己性子沉郁,便觉得洛白叽叽喳喳的天真讨喜,放在身边可以疏解心情。
    陛下无缘无故怎么可能让你喝洗澡水?让你吃那什么呢?元福好声好气地道:总归你不要逆了陛下的意,恭恭敬敬的,不要以为自己还在玉清宫。陛下是主子,吩咐你的话都要听着,特别是要懂得看眼色,别将他惹恼了
    元福叮嘱到这儿,心里又担忧起来,洛白这什么都不懂,哪里会看人脸色?可别到时候惹出什么祸端来。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惹了陛下的。洛白乖乖保证:元福姨,我最会看人脸色了。
    他盯着元福道:元福姨,你现在的模样就是在担心我,怕我闯祸,对吧?
    元福用手抹去他脸上的水珠,又喜又忧地叹了口气:说你不懂嘛,又什么都明白,我也不清楚你究竟是个七窍玲珑心,还是个
    他话没说完,断在了嘴里,但洛白却体贴地继续补充:还是个傻子对吧?
    胡说,你才不是傻子。元福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洛白也嘻嘻笑:我不是傻子,我最聪明了。
    对,公子最聪明了。
    洗完澡,洛白便去了书房,将自己柜子里的小包袱取出来,一样一样清点。
    娘留下的那本什么师门秘法的书册就不带着了,换洗衣衫也不带着了,要是侍寝得好,陛下会送新衣衫的。这个每天按爪的册子带不带呢?不带了,每天还是回玉清宫按爪,顺便看下元福姨
    选来选去,结果什么也没带,不过那本按爪的册子上,被他画了个大大的梅花,一个都占了快半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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